于原先的省会城市，各色建筑物并没有太大变化，吕煙驾车行驶在大道上，打量着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似乎跟记忆里的景象重合，但却有完全不同。

    南岭城，就是圆环七号，只不过圆环七号是几十年前的名字，现在被称为南岭城而已。

    基本上所有的空地都改上了简易的铁皮房，五六个甚至十来个铁皮房高高摞起，在过去绝对称得上是违规建筑……至于他们如何上下楼，只有在门的地方探出一个梯子，从顶楼一直通到地面，人们只能通过这一个梯子来上下楼。

    那些低矮老旧的砖墙建筑上也盖上小小铁皮房，这些铁皮房也就十来平方左右，却不得不挤下五六口人。

    绕是这样用地也还是十分紧张，得亏主干道上不允许盖楼，否则依照这种架势可能连一处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若是要形容的话，眼前的城市更像是八十年代的老相机拍下的画面，放眼望去是黄昏般的颜色，衣衫褴褛的人们行走在道路两旁，他们的脸上呈现出营养不良的菜色，服装全都是破破烂烂，补丁连着补丁，吕煙感受不到他们的活力，感觉就像是耗尽能源的充电娃娃，有的只是疲倦与麻木。

    “这些都是不敢去城外旧世界探索，也没有出众的手艺，只能靠维修与清理高墙来维生的人，在维修墙壁的破损时经常会有会飞的机械兽来袭击，无论是掉下去还是被机械兽抓走都是必死无疑，所以这里每天也不会缺人。”

    常年华驾车与吕煙平行，此刻大道上已经没有多少车辆，拾荒者也大多都返回家中。常年华摇下车窗对吕煙低声道：“物资现在是没法兑换的，先回住处，等明天早上再去集市交易所兑换，你今晚先住在我们这里吧。”

    “感谢，真的帮大忙了。”

    吕煙点点头，这世道还有这么好心肠的人已经不多见，他现在没有南岭城内流通的货币，身上携带的物资只能等明天白天才能交换，如果没有人能收留他今晚只能露宿街头……

    “哈哈，对待救命恩人怎么能小气呢？就是你有钱也不会让你走的，至少务必来我们家里吃顿饭吧！”

    常年华爽朗的笑笑，他好客的热情很像是东北人。

    天色渐渐趋于黄昏，四周逐渐陷入黑暗，只有少数的几盏路灯照明，而且由于电力供应不稳的原因忽明忽暗。

    可是眺望远方，在南岭城最里面的那片区域，明明相隔数十公里，却能看到高楼亮起各种颜色的灯光，耀眼夺目，那里的灯红酒绿与这边的暗无天日完全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里不但灯光迷幻，天空中时不时盘旋而过的黑影投下雪白的光束，那是武装直升机进行巡逻，保障人们的安全不受到外来机械兽的危害。

    如果说这里的环境属于废土朋克，那那边的世界就能称得上是赛博朋克，差别不是一般的大。

    “吕哥，你在看那里吗？那里可是有钱人待的地方，跟我们无缘啊。”

    看到吕煙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灯火辉煌的大楼，坐在后排的贺平探出头感慨万千的说道。

    “这么铺张浪费能源够用吗？”

    吕煙提出自己的想法，那么多霓虹灯组成的世界，耗电量不是一般的大吧，即使是有钱人也能负担得起吗？还是说南岭城能力供应这一切。

    “听人说过，在那片区域的下方埋藏一颗巨大的源石，所以能源方面不是问题。”

    常芸也探出小脑袋，贺平看着吕煙身下的摩托车疑惑的询问：“你的摩托车不耗油吗？这里石油可是天价，普通人根本负担不起啊，我看你的包里也没有装油桶吧，不怕没油吗？。”

    “我的车可不吃油。”

    吕煙的面具下传来浅浅的笑声。

    这时常年华已经转弯，将车开进一个小巷里，等穿过小巷，他终于长出一口气：“兄弟，我们到家了。”

    眼前是一个大型的多层仓库，看这个占地面积里面至少能容纳下数量小汽车，而高度在十米左右，常年华摁下手里遥控器的开关，仓库的大门缓缓打开。

    仓库内一片昏暗，但凭借自己优秀的夜视能力，吕煙能看出仓库的下方堆满汽车零件与大型维修工具，一辆卡车的外壳还用铁链挂在半空中。而仓库的上面，有几个小小的铁皮房，从窄小的窗口透出微光，应该就是他们居住的地方。

    常年华将车停在仓库下面靠右侧角落里的停车区域，然后下车，车里的两个孩子也跳下车来，吕煙边观察四周边慢慢把墨影停在墙边。

    顺着一条窄窄的铁楼梯爬到仓库的二层，再沿着过道向右侧那几个铁皮房走去，常芸颠颠的跑在前面，拿着一长串钥匙抢着去开门。

    铁皮制成的薄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后打开，屋内传来女人惊喜的声音：“芸儿，你回来了！快让妈看看有没有受伤。”

    “妈，我今天碰到了一个老大老大的机械兽，长的跟螃蟹似的！”

    “真是的，外面这么危险还带你出去！小平和你爸呢？我去敲这俩老爷们！”

    接着一个女人从屋里走出，那是一个约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虽然还有昔日纤细美女的风韵，不过可能是因为长年的辛苦劳作，脸色由于营养不良而发黄，头发也长出丝丝白发。

    然而这个面孔在吕煙进城看到的那么多人来说都算上很好的了，而且常年华和两个孩子的脸色也还算不错，至于她的穿着，还算可以，这就能看出常年华所在的家庭环境还算不错，腰间围着围裙，手里还提着鸡毛掸子，似乎要出来把男人们揍一顿的架势。

    “妈耶，常叔救我！”

    贺平立马紧张的躲到常年华身后，常年华似乎也被吓得不轻，立马递出手里的大包：“老婆大人在上，我给你带礼物了，还请务必手下留情！”

    好一个妻管严！吕煙心里想。

    “礼物有个屁用，好好的维修店不够你忙乎？非得出去干这么危险的事情？还有你也是！学门手艺不香吗？非得去搞什么拾荒？那是你这个小屁孩能干嘛？”

    女人在两个男人的头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不过常年华挨的那一下可能有点重，站在后面有点距离的吕煙都能听到“咚”的一下。

    “喂喂喂！还有外人在场，给我留点面子！”

    常年华捂着头呲牙咧嘴。

    “外人？”

    女人诧异的向常年华身后看去，当她看到一个陌生男人从黑影里走出，立马吓得一哆嗦，主要是她完全没有察觉到多了一个人，那种感觉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吓人。

    “你是谁？老常欠你钱了吗？”

    下一秒女人的眼神变的警惕，握着鸡毛掸子仿佛是在手握重剑，还把贺平和常芸拉到身后，但没等吕煙开口，贺平便抢先说道：“姨！不是这样的！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这一家子人都有喜欢抢话的习惯啊……吕煙即将出口的自我介绍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差点没把他憋死。

    “救命恩人？”

    女人的眼神里多出一丝疑惑，但还是警惕较多，眼前这个陌生男人戴着外貌丑陋的独眼面具，属实看着不像好人。

    “啊呀啊呀！老婆我回头再跟你讲，老弟你先进来坐！贺平你来招呼一下，小芸去倒杯水！”

    常年华拽着他老婆往里屋走去，临进去前还不忘对吕煙尬笑一下，吕煙无奈的摇摇头，跟着常芸和贺平走进屋里。

    一进屋子便是一块空地，有桌子和椅子，应该是客厅和办公的地方，左边是厨房，右边则是卧室，能听到常年华正把他和自己的经过讲给他老婆听，相比此时正手舞足蹈。

    名副其实的贫穷，屋里几乎没有多余的家具，几件布满油污的脏衣服挂在屋外的栏杆上，吕煙找了张椅子坐下，铁制的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音。

    “吕叔喝水！”

    常芸这时候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捧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水杯，吕煙根本不会觉得口渴，而且也不想浪费资源，早知道就应该早点拒绝。

    水看得出在这个世界上是十分珍惜的东西，看到贺平与常芸有些因为干燥而发干的嘴唇，吕煙才想起来从遇到两人到现在他们也还一口水都没有喝过。

    吕煙举起手，婉拒这杯水：“非常感谢，不过不用哦，我不觉得渴，还是你们喝吧，看你们嘴干的。”

    “这样不大好吧？”

    贺平迟疑的询问，但看到吕煙坚持拒绝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个人分着把这杯水喝掉。

    在这时常年华和他的老婆大人也从屋里走出来，女人冲吕煙感激的低头道谢：“吕大哥，我叫张玉，是这个家伙的妻子，很感谢你救了孩子们，刚刚多有失礼，还请担待。”

    说话很文邹邹，看得出教养很好，这时贺平凑过来小声说：“张姨之前是什么老师，所以说话怪怪的。”

    这小子从跟吕煙熟了后就挺缠着他的，不过不排除是想要蹭车，吕煙抓抓脑袋：“嫂子太客气了，如果不是遇到常哥，我现在还在在外面迷路找不到来这里的路呢，而且我年龄年龄也不大，就叫我小吕就行。”

    “这样吗！唉，我家这死鬼，就知道往外跑，还当自己是小年轻的，感觉外面的世界更自由，我都不知道怎么劝他。”

    生活不易，张玉叹气，深感自家老公的奇葩。

    “那么小吕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呢？”

    “嗯，”吕煙沉思片刻后回答：“我刚来南岭城，身上还没有盘缠，等明天的物资兑换后我会找一间旅店住下。”

    “哎呀呀，别找旅店了，那里都是坑钱的地方。”

    张玉摇摇头表示不赞同，这片区域的旅店环境卫生差，价格高，安全也是个问题，老板或客人杀人越货的行为经常出现。

    她想了一会后忽然一拍巴掌：“我们旁边有一个空房间，平时是当成库房使用，如果小吕你不介意，要不我们把屋子收拾一下？小吕你就先住在里面？”

    说着张玉手指向窗外，吕煙定睛一看，那是独立出来的一间铁皮房，靠近楼梯，在上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嗯，那就麻烦了，我就借住几天，等稳定下来我就会离开这里的。”

    “老弟你之后有啥打算啊？”

    “这还不确定……”

    “哎呀呀，都几点了，你们晚上回来也没吃饭吧？我准备下晚餐，小吕你一会也跟我们一起吃点吧？”

    吕煙咽咽喉咙，他倒是很想尝尝现在人们的食物都是什么样，虽然这具身体不需要饮食，但想吃还是可以吃点的，因为饮食也可以补充能源，只不过靠食物摄取的能源少之又少。

    于是吕煙双手合十，很是感激的说道：“那太感谢了，饿坏了都！”

    张玉很快就准备好了晚餐，那真的是相当简单的一顿饭：每个人的盘里只有一个硬的如同石头的黑面包，只有拳头大小，接着便是一碗汤，不过那很难称得上是汤，因为汤里只有寥寥无几的豆子和少许的咸盐。

    如果放在末日前最多算的上是饭前零食，然而这看起来简单到可怜的晚餐，在这里看来也是相当奢侈，应该是为了招待吕煙，不惜拿出平时都舍不得吃的食物。

    吕煙虽然开始有些怀疑是不是这家人舍不得拿出好吃的，但看到贺平和常芸因为看到黄豆汤而眼睛有些发直时才意识到如今的世界物质是多么匮乏。

    等张玉给每个人的碗里盛上黄豆汤后，正式开始吃饭，吕煙卸下面具的下半部分放在一边，露出半张脸和嘴巴，他浅尝一下汤，调料应该只有盐，而且那个水的味道也很怪，说实在的并不好喝。

    至于面包，完全尝不出是什么味道，只能泡在汤里把面包泡软，然后才能下咽。

    吃着吃着，不知不觉间两道泪水从吕煙的半边面具下滑落，顺着脸颊滴在卓桌面上，因为面前一家人和睦的身影与自己曾经一家人吃饭的身影重叠起来，他是多么想跟母亲和父亲再在一起吃饭，然而这小小的愿望在如今看来已经是一种奢望。

    吕煙的父母在天启降临的那天没能活下来……

    看到眼前的这个大男孩忽然落泪，常年华一家人慌张起来。

    “这这这……是我做的饭太难吃了吗？”

    “吕哥你怎么突然哭了？”

    “老弟你怎么了？小平你拿钱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两瓶酒回来！”

    “叔你是想家了吗？”

    “不用不用，我没事我没事！”

    吕煙眼疾手快一把摁住正要掏钱给贺平的常年华，一边飞快抹去下巴上的泪水一边连连摆手道：“抱歉抱歉，让大家见笑了，我没事我没事……”

    见鬼为什么都是机械身躯了还会流泪？难不成流出的是机油不成？看来有必要列入日后研究的范畴里，吕煙心里想。

    常年华欲言又止，他很想说几句话安慰吕煙，可是无奈文化有限，词穷限制了他的相信，半天憋出来一句：

    “老弟这里你就当自己家就好……”

    吕煙抬起头，此时他的脸上再看不到一滴泪水，刚刚发生的仿佛只是假象，他露出淡淡的笑容：“没事，只是想起过世的亲人，抱歉打扰大家吃饭的兴趣了。”

    “哎呀这哪跟哪啊，来来来吃饭吃饭，一会汤好凉了，谁汤不够了锅里还有，小吕你够喝吗？我再去给你盛碗？”

    张玉忙一边招呼大家继续吃饭，一边想给吕煙面前空了的碗里盛汤，但吕煙摆手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

    吃完饭后小女儿常芸收拾碗筷……并不是洗碗，只是简单的拿一块稍微干净的抹布把碗里里外外擦一遍，而张玉和贺平正忙着把库房收拾一下。

    吕煙想去帮忙但被拦下，常年华表示没有让客人动手的尤其还是救命恩人然后把吕煙拉到椅子上坐下。

    此时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温度在极短的时间内降到15℃，而且还在继续降低，冷风从仓库四周的各个缝隙里钻入，让衣着单薄的人忍不住打哆嗦。

    库房此时已经收拾好，搬出来的东西就堆到仓库下面，库房里摆上一张单人床，铺上床单，被褥与枕头。

    “老弟你晚上是打算出去玩玩？还是早点休息？如果出去玩玩的话老哥我倒是对这里蛮熟的。”

    裹着件大衣的常年华对坐在床上的吕煙说道，但吕煙摇摇头：“常哥你和嫂子、孩子早点休息吧，如果无聊了我自己在外面转悠转悠就行。”

    “好吧，我也确实有点累了，你如果想出去的话，不用开大门，车库那边上有个小门，你从那里出去就行，如果要开车的话那就开大门吧。”

    说着常年华把一串钥匙抛给吕煙，临走前还不忘补上一句：“出门记得反锁一下大门，这附近可不太平，而且真没啥可玩的，你没啥事就早点回来吧。”

    “好的，谢谢哥。”

    吕煙目送常年华离开铁皮屋的背影最终消失门前，他躺下来沉思片刻，突然砸吧一下嘴。

    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就去内城逛一圈吧！

    吕煙从床上一跃而起，他在背包里翻找，很快又找到一副面具，这个面具表面光滑，没有五官，如同一面镜子，却能从内部看到外面的一切。

    独眼面具是以前的大学室友送给吕煙的生日礼物，虽然觉得用在现在有些浪费，但还是得戴上，因为他没有别的面具了。

    因为内城的情况还不得而知，如果有什么意外他可以舍弃这副平滑面具，但如果戴着独眼面具，很有可能会被人顺藤摸瓜找到常年华家里，那就太糟糕了。

    吕煙摘下独眼面具，将其放入盒子里装好，收入背包内，接着他把平滑面具扣在脸上，卡扣扣好。

    那么内城，我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