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窗口
1728年1月12日,蓬莱。
在大秦境内,若说哪个地方齐国人最多,除了南京城外,当属登州治所蓬莱为甚。
距离蓬莱县城以南七里的地方,曾有一处村庄,唤为七里庄。前明建平二年(1675年),齐国特命全权专使、内阁副总理齐远山访问大陆时,受齐国太祖皇帝所托,于此寻访先祖埋骨之处。
待确认了先祖尸骸和坟冢后,齐国遂在七里庄方圆数里之地,投入巨额资金,大兴土木,开始修建大齐先祖皇陵。
当时秉政的秦王孙可望也非常慷慨地大笔一挥,将齐国先祖皇陵周边十里范围内村庄、山岭、荒地,及部分耕地一起划给了齐国,用于修建寝陵附属的皇陵城,包括殿宇、馆舍、陵丘、石刻群等诸多建筑。
为了修建这座大齐皇室先祖寝陵,齐国皇室在五年多的修建过程中,投入资金规模达两百五十多万汉洲银元,前后陆续征发了二十多万民力,对整个登州府当地的经济民生发展具有积极的促进和提升作用。
修建寝陵、皇陵城、殿宇、馆舍,需要耗费大量的砖石、水泥和木材。为此,齐国人在皇陵城附近,又投资兴建了十数座砖窑、水泥窑、石料加工场、木材加工场、家具生产场、陶铸加工场、铁件加工场等建筑相关的工场。
后来,齐国人又利用来自北京西山和云州的煤炭,修建了数座煤加工场、铁炉制造场,用以加工煤球和煤块,为当地房舍住家取暖之用外。
未及,齐国人又将煤炭产业链向下延伸,建了几座焦煤场,将炼制的大量焦炭售卖给北方的遵化和南方的佛山两处冶铁中心;从中提取的染料,售于江南众多棉纺织工场;汲取的煤气,卖与山东及周边省份的豪奢富贵之家用之照明。
这些工场的建立,可以说是开辟了大陆最早具有现代意义的化工产业。
齐国人为了便于来往货物的运输,不仅将原有的蓬莱港进行了一番改造升级,大大提升了港口的停泊和装卸能力,还利用煤炭炼制后产生的煤沥青,铺设了大陆第一条沥青公路,对改善和提升当地交通状况,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有鉴于修建皇陵,动用的民力日常均保持在数万人规模,为了保障他们日常粮食所需,齐国人从朝鲜、云州、安南等地,每隔旬日间便会运来数船的粮食。相应地,一些商人便借机陆续建立了十几家粮食加工场、油料加工场、鱼产品加工场。
蓬莱及登州府左近的商人、小贩也纷纷入驻皇陵城附近,为齐国人及数万民工提供各种日常生活用品所需。客栈、酒肆、食铺、医馆、成衣铺等各种商业设施陆续建立,石匠、木匠、铁匠、剃头匠、金匠、银匠等众多手工艺者亦纷至沓来。
及至目前,蓬莱和皇陵城已经连成一片,演变成一座拥有近二十五万居民的中等工业城市,里面聚集了数百家各类工场、作坊,还有众多的临街铺面,吸引了无数南来北往的商人在此中转停驻。
在齐国人的带动和影响下,蓬莱城和齐国皇陵城宛如登州府辖下最为耀眼的两颗经济“明珠”,这里不仅是北方地区最大的建筑材料生产加工中心,也是北方最主要的粮油中转交易中心。
齐国商人还从北明的镇州(今乌苏里江以东地区)、苦叶岛(今库页岛)以及岭北地区运来的各种珍贵皮毛至该地,经简单加工处理后,输往富庶的江南,使得该地成为秦国最大的皮毛集散中心、交易中心和加工处理中心。
蓬勃发展的工商业,极大带动了登州府各项民生的恢复,也有效促进了当地经济的繁荣。
目前,而登州府仅凭9县1散州,人口规模不到一百万人,就为整个山东省创造近一百六十多万银元的赋税,占比超过全省赋税总额的八成,几乎以一府之力,撑起了整个山东省的财政收入。
整个登州府,来自齐国商人投资(或合资)兴建的各类工场、商社数量达二百八十多家,除了大部分集中于蓬莱县和皇陵城外,黄县、文登县、福山县、荣成县、宁海州、海阳县等沿海州县也有分布,不仅给当地带来了大量的就业机会,也让此间的无数百姓稍稍摆脱了一丝愚昧和落后的面貌。
据粗略统计,常年居住和生活在大秦境内的齐国各类人员有一万余人,而登州府差不多就占了近四成,超过三千八百余人,是除了南京城外,最大的齐国人聚集地。
近日,大齐皇室两位贵人莅临蓬莱,以祭拜他们的先祖皇陵,着实又让整个蓬莱县城热闹喧嚣起来。
按照惯例,凡是大齐皇室代表前来皇陵祭祖,一般都要给全城百姓发放福利,从无例外,要么是一些米面油、肉蛋禽之类的副食,要么是棉麻绢、肥皂五金工具之类的小玩意,甚至某些时候也会直接发放银钱。
尽管发放的物资和银钱落到每户人家手中的时候并不多,但总能让蓬莱城居民为之欢喜不已,对大齐皇室也充满了感激之情。
私底下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大齐皇室对蓬莱城百姓,可比当今朝廷要好多了。
“其实,对于南方土地兼并开始日益扩大的情况下,整个北方地区却罕见的保持着规模庞大的小农经济,有大量的自耕农存在,没有形成严重的土地兼并情况。若是风调雨顺的年景,在缴纳了朝廷的赋税后,大部分百姓的日子过得也算不错,虽然没有江南地区百姓那般富庶,但起码不虞冻饿之困,可以安稳地过一个舒心年。”
在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上,齐国皇陵城镇守使齐德轩见皇孙齐泽烜透过车窗看着公路一侧的村落,似乎对那些破败的民居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便轻声解释道。
“在登州的百姓,生活相对其他地方而言,算是不错的。最起码,在农闲时节,可以到蓬莱城,或者皇陵城中打些零工,赚取一些现银,用于缴纳朝廷的赋税。这要搁着秦国其他地方,一年到头的收息,也就指着地里长出的庄稼,根本没有多余的银钱。夏秋两税,只能将不多的收成卖了去换钱,最后留给他们过冬的粮食也就所剩不多了。好在,秦国的百姓勤劳用心,会在田间地头栽种一些土豆和玉米,还有红薯,混合着不多的稻米和小麦,也能填饱肚子。”
相较于江南的人烟稠密、民间富余安乐的景象,北方就地区就显得有些人口稀少,经济上也是比较凋敝。
盖因,经历了明末流民暴乱、清虏入侵、大秦北伐等数十年的战乱,不仅将整个北方地区打成一片白地,经济遭到彻底的摧毁,地主阶级也几乎一扫而空,而且还造成了庞大的人口损失。
待大秦二次北伐,驱逐清虏,收复北方后,积极恢复地方民生,将大量无主的土地分给农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北方大部分地区基本上都处于人少地多的情况,甚至很多地方都是荒芜人烟,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阶级矛盾。
再加之,为了防范北明和东丹、渤海等几个外东北地区势力,大秦还不断迁移内地百姓前往辽东,进行移民实边,充实边疆地区人口。漠南、漠北、青海、河西(走廊)、西域等地区的移民,也在很大程度上分流了大量内陆地区的富余人力。
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北方地区人口增长较四十年前,几乎翻了一倍多,但却仍旧显得有些地广人稀。
更不要说,还有不少海外诸夏国家通过各种途径来大陆境内招揽或者“拐带”人口,他们除了在地狭人稠的江南地区活动外,还有就是在北方沿海一带,鼓动那些想谋求更好生活的秦国百姓,去海外淘金,发大财。
没错,除了齐国本土及海外领地不时传来某处发现金矿或者银矿的消息外,北明也言之凿凿地说在镇州、苦叶岛、银州等地相继发现储量巨大的金矿,吕宋的郑氏和卫国随即跟着大肆宣扬,其控制下的岛屿也有许多金矿和铜矿,顺国、河仙、谅国自然不甘落后,纷纷自承境内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金银矿产。
一时间,好像除了神州大陆,海外到处都有金矿,引得大秦百姓无不心生向往。
他奶奶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这要是到了海外,淘些金子回来,岂不是一步就迈入了富贵人家,吃香的,喝辣的,不仅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还能福延子孙。
怀着淘金发财的美梦,许多人偷偷登上海外诸国派来的的移民船,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寻梦之旅。
“咱们齐国每年从蓬莱港至少会拉走上万的移民。”齐德轩笑着说道:“差不多有八成的人会被送往汉洲本土和南洋领地,剩下的则会被输送至殷洲(美洲)几个总督领地。”
“秦国朝廷上下不是严厉禁止国中百姓随意出海外奔吗?”齐泽烜闻言,不由好奇地问道:“既如此,怎么仅蓬莱一地,每年就能招揽上万的移民?”
“殿下有所不知。”齐德轩说道:“如今在秦国境内,出海外奔的行径,都已然被人做成了一门产业。仅蓬莱县,组织移民的舌头和中介不下百人,参与人员里除了地方强横势力,还有官府、镇兵、水师,以及一些黑恶地痞之类。再加上海外各种商人、种植园主、矿山投资者,以及南洋诸藩政府参与其中,使得秦国移民活动蔚然成行,禁无可禁。说来也是可恼的很,南洋诸藩总是暗地里打着我齐国的名义招揽移民。待将移民哄骗上船后,一股脑地就把人拉到了自家领地去了,让人哭都来不及。”
“南洋诸藩就算将人骗了去,想来也不至于苛待他们。”齐泽烜听了,不由笑了起来,“最起码得给人家分地分房,好生养个两三年,当不至于让人哭叫后悔的。他们也是知道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都是华夏同族,是可以倚为自己人的。也只有汉人的数量多了,才能彻底压制各自国内的土人和蛮族。”
“话虽如此,但秦国百姓素知我齐国富庶,对待移民也是极为优渥,心中无不向往之。可谁知道,费尽心血,还会花了不少银钱,却被南洋诸藩给骗了过去,难免心中失落。说起来,也是那些舌头和中介太过黑心,哪家给的好处多,便会不择手段、极尽哄骗,将不明就里的移民给弄到了船上去。好嘛,只要移民船只离了港,可就一切身不由己了。那些诸藩的移民船,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一路上根本不会做过多停留,更不会驶入我齐国沿途港口和领地,甚至会一口气直接驶回自家港口。”
齐泽烜听了,只是笑了笑,不再说话。
作为皇室宗亲派驻皇陵城的镇守使,齐德轩想必也借着齐国的影响力和他在本地营建的关系网,参与到这种移民偷渡转运活动中,捞取了不少利益。
尽管,齐国官方早在数十年前便已停止了大规模的主动移民工作,但汉洲本土及南洋各个总督领地,对于通过各种途径抵达的移民,会提供相应的财政补贴(主要是为移民提供贷款保证),以增加辖地的人口数量。
而那些在南洋领地投资种植园和矿山的商人若能弄来大量的移民,地方政府也会给予某种程度上的减免税赋,以鼓励他们为辖境输入宝贵的移民人口。
可以说,南洋诸藩在引进大陆移民方面,绝对是齐国的主要竞争对手,都希望能获得更多的人口,充实本国的实力。
“殿下,港口化冻后,你真的不考虑去一趟宁州(今北海道札幌)?”齐德轩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
“不去。”齐泽烜摇摇头,说道:“秦明之间,战争一触即发。北明邀请我去宁州访问,意图明显,就是想给秦国朝堂一个错觉,我们对这场战争的立场上,是倾向于他们的。从而,让秦国在对北明作战时,投鼠忌器,心存顾忌。”
“那咱们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北明的人托你问的?”
“……”齐德轩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他们心里没底,有些担心会因为……因为主动挑起战争,我们齐国以不符合《安全互助条约》为由,放弃对他们的支持。”
“秦国朝廷上下对北明的挑衅一直都保持着最大程度上的克制和收敛,就是不想西北战事正酣之际,再开辟第二个战场,从而影响他们的全局战略。”齐泽烜叹了一口气,“而北明却想趁秦国在辽东军事布置尚未完善之际,先发制人,糜烂整个东北,从而延缓秦国的移民实边之举,确保他们镇州领地的安全。若是我们齐国卷入战争,继而爆发与秦国的冲突,是非常不符合我们目前的国家利益。”
齐德轩闻言,立时会意。
这场战争,不是不能打,但不要把事情搞大了。
我们齐国现在还不想下场跟秦国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