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江镇是交通要塞，各路人马来来往往，热闹非凡。洛青雪带着宫辰找到一家医馆，发现并没有开门，门上贴了张字条，大意是坐堂医有事外出，过几日才回。

    两人本就口袋空空，商量之后决定先去赚点银子，填饱肚子，再去找别的医馆。

    洛青雪只知九重花一身白衣，从不携带武器，却不知此人此刻在何处。云江镇这么大，倒不如吸引些注意，或许能把她引出来。

    于是两人来到最热闹的无间客栈前，将行囊放在了一旁。

    洛青雪怕被啸云宗的人认出，在破庙中便已乔装了一番。她在脸上抹了许多黑炭灰，还给雪叶剑裹了好几层粗布，又绑了几圈麻绳，剑身的长度刚好够她用手拄着当做拐杖。

    宫辰蒙着眼站在原地，虽是一身破衣烂衫，后背却挺的笔直。

    不等他开口，洛青雪便倚着“拐杖”吆喝起来：“各位快来看！绝世名伶在此！唱戏跳舞无所不能！只要您点曲儿，就没有他不会的！”

    宫辰倒吸一口气，小声道：“梅姐姐，你这是要坑死我……”

    “怎么了？你不愿意唱了？”洛青雪问。

    宫辰摇摇头：“不是……我哪里会唱那么多呀！”

    “可是我以前见到的戏班子，什么都会唱啊！”

    “那都是提前说好要唱什么曲目的……”

    人们逐渐围了过来，发现是两个十来岁的小娃娃，各种议论随之而来。

    “这两个小娃娃是乞丐？”“他们看着还怪可怜的。”“这男娃倒是身段儿不错，可惜是个瞎子！”

    洛青雪怒从心起：“胡说什么！他不是瞎子！”

    “不是瞎子还蒙个眼睛？那不有病吗！”一个满身酒气的大胡子喊道，引得人们哄堂大笑。

    “你……”洛青雪头脑发热，差点就一剑捅了那人。

    宫辰摸索着，扯了扯她的袖口，小声道：“姐姐莫急，看我的。”

    他上前一步，作揖道：“各位叔叔婶婶，今儿个且听我唱的好不好，若满意，随意赏点儿便好；若不满意，我们姐弟俩立即离开。”

    “好啊！那你就唱一个呗！今天耍猴的老陈没来，看你这小娃娃表演也一样！”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宫辰站直了身子，将右手平举至胸前，左手轻轻捏住右手衣袖，颔首微笑。

    “呦，这架势倒是有点儿意思诶！”

    “好孩子！快给我们表演一个！”

    宫辰嘴角弯起，缓缓开口：“十里飘香皓月升，酒浓露重忆乡情。夜风簌簌秋凉紧，更扰心神从未宁。”

    他转了个身：“世诉轮回千百遍，青云平步几人停。欲得万世慈悲处，但见人间灯火行。”

    洛青雪站在宫辰身后，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摔倒了。

    然而这袅袅天音让她颇为惊讶，她从没想过，这样一个柔弱的少年，竟能唱出玉石之声！

    他一开口，仿佛就拥有了无尽力气，那股力量从丹田发出，让这歌声悠远绵长，不绝于耳。

    字正腔圆的歌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从他唱第一个字开始，人群便已鸦雀无声。

    洛青雪大叫一声：“唱的好！”

    众人如梦方醒，惊叹之言此起彼伏，纷纷掏出金银细软放到洛青雪手中的破钵之内，破钵很快铺了薄薄一层铜钱。

    “这小娃娃不简单啊！”“你是谁家的娃娃？嗓子竟这般好听！”“这简直就是黄莺的嗓子！”

    在众人的喝彩中，宫辰又唱了两首。

    喝彩之声久久不息，众人不停地挥舞手臂大喊：“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宫辰颔首作揖道：“多谢各位叔叔婶婶的厚爱，但凡唱曲儿都是有规矩的，我的规矩便是一天只唱三首，各位请明日再来吧！”

    众人相当扫兴，但也只能逐渐散去。

    洛青雪掂量着手中沉甸甸的破钵，暗自佩服宫辰的本事，还想以后带他一起去找母亲说的那位叫九重花的女子，说不定那位伯母也会收留辰儿的。

    两人正要收摊儿去寻医问诊，却见一个矮胖男子眯着一对三角眼走上前来。

    宫辰自然是毫不知情，洛青雪却明显感觉来人不善，提高了几分警惕。

    那男子一上来就吹胡子瞪眼：“你一个毛孩子哪儿来那么多规矩？爷给你一锭银子，你就在这儿多给爷唱两首！”

    洛青雪刚要说话，宫辰已转过身拉住她的衣袖，低声道：“梅姐姐，咱们还要做生意，不要和他们动粗。”洛青雪只好忍住脾气，转过身去。

    “这位爷。”宫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作揖。

    “多谢您抬爱，只是如果今日我唱多了，嗓子疲累了，那明日、后日便唱不了了，这便对不起其它抬爱我的人了，想必您江河胸怀，定会理解。”

    矮胖男人嘿嘿一笑：“他们如何关我屁事？爷今天就想听你唱曲儿！”

    那人说着又上前几步：“我说小伙子，你不如干脆跟我回去，做个内院伶人如何？你生的这样滑嫩，爷给你好吃好喝！”说着突然伸手在宫辰的脸蛋儿上狠狠掐了一下！

    宫辰大惊失色，尖叫着捂着脸后退数步，险些摔倒，被洛青雪一把扶住。

    “不要脸的狗东西！”洛青雪骂道。

    “梅姐姐……”宫辰刚想劝阻，被洛青雪拦下。

    矮胖男子瞪了一眼洛青雪：“你这臭丫头是活的不耐烦了！”说罢对身边的伙计喝道：“给我上！”

    四个伙计一拥而上！

    洛青雪并未拔剑，她将宫辰护在身后，将那“拐杖”在空中抡了几圈，几个伙计根本近不了身。

    趁他们不注意，她突然将“拐杖”狠狠打在他们膝盖处，几个伙计挨个儿倒地哀嚎。

    矮胖男人怒目圆睁，撸起袖子怒骂：“没用的东西！”说着两只手一上一下做虎爪状，脚下生风，冲着洛青雪狠狠抓去！

    洛青雪将他的一招一式都看得清清楚楚，从容躲过。矮胖男人扑了个空，又大叫着回扑过来。

    宫辰看不见她，在一旁急的跺脚，却也只能对着打斗声的方向大喊：“梅姐姐！当心啊！”

    洛青雪顾不上回答，专心对付眼前的对手。此人虽出手狠辣，招招致命，但完全不是自己对手。

    她心中盘算着：若是杀了他，此处人多眼杂，难免惊动那些啸云狗，若是不杀，这杂碎又实在该死！

    无论怎样，先出了气再说！

    想到此处，她杏眼微立，手臂突然发力，将“拐棍”狠狠向那人左小腿砸下去！

    那人招架不住，像一截断了的木桩倒在地上，双手抱着小腿左右翻滚哇哇乱叫。

    “你给我听着！”洛青雪厉声喝道，“他是我的人！你再敢动他的心思，就要你狗命！”

    矮胖男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伙计赶忙上前搀扶。

    他恶狠狠道：“臭丫头……算你狠！咱们走着瞧！”说罢一瘸一拐被众人搀扶离去。

    这场打斗并不孤单，本已散去的人群早就重新围了过来。众人见一个小姑娘竟有这等本事，不由得发出阵阵惊叹。

    “小姑娘，你们姐弟俩真不简单！一文一武，羡煞旁人！”“是呀！刚刚那位可是咱们这儿有名的老色鬼钱二爷！专门挑小伶童下手，你竟几下就把他打跑了！真是后生可畏！”

    洛青雪用身体护住宫辰，迅速观察周围，未见啸云宗的痕迹，松了一口气。

    “小姑娘。”一位面容和善的老妇走上前。

    “你弟弟的眼睛是不是患病了？离这儿三里有一位悬济神医，我们都在那儿看病，你也带这娃去看看吧！”

    洛青雪正在气头上，心想不但没引来九重花，反倒引来一群杂碎，看来还是要暗自寻找。

    加上她本就不愿被人围观，又想将宫辰眼睛快点治好，便抱拳道：“多谢大娘！那我们这就过去。”

    两人相互搀扶着离开了，后面还有人在兴奋大喊：“你们且好好看病，我们明日再来听你唱！”

    宫辰紧紧握住洛青雪的手，只慢慢跟她向前走着，默不作声。

    洛青雪忽然感觉他太过安静，便停下脚步，回身就见他脸上的两行残泪正无声滴落。

    “辰儿，你怎么了？是不是被我吓到了？”洛青雪试探地问。

    宫辰轻轻摇头：“梅姐姐，我万万没有想到，我这一开口竟惹得你和人动起手来。如果不是我招摇于世，姐姐未必会遇上这样的麻烦……”

    洛青雪愣了一下，打个流氓地痞对她来说就是开胃小菜，哪里谈得上麻烦？

    她故意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辰儿，姐姐我是专门在刀尖儿上过活的。再说今天是那畜生自己不要狗脸，根本不怪你！”

    说罢伸手给宫辰擦眼泪，看到他雪白的面色和哭红的鼻尖，活像个瓷娃娃，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宫辰问：“姐姐笑什么？”

    洛青雪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他那半张脸：“我在笑……我竟然捡了一个瓷娃娃！”

    “姐姐怎么这样取笑人家！”宫辰一甩袖子，将脸转了过去。

    洛青雪忽然笑不出来了，她想起初见他的那天，小乞丐们嘲笑他像女孩子的事。

    她上前一步与他面对面，慢慢将他眼前的黑布条解下，露出一双依旧青紫肿胀的眼睛。

    “你的眼伤似乎比昨日严重了，咱们这就去找那位大娘说的神医，晚了怕是要误事儿。”

    “我听姐姐的。”宫辰努力想看到洛青雪的模样，可眼皮只要一动就钻心的疼，根本无法睁开。

    洛青雪将黑布条重新给他系好，又帮他整理了衣衫，然后清了清嗓子。

    “宫辰。”她握住宫辰的手，“我现在说的话你要记住了，我只说一遍。”

    “姐姐你说。”宫辰赶紧竖起耳朵听着。

    “你的歌声很好听，可无论你在台上是什么角色，下了台就要做回自己。你得认清自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样的人，才不会被别人看轻。戏是戏，生活是生活，莫要将戏和生活弄混了。”

    宫辰眉稍稍向左偏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低下头抿了抿嘴唇，道：“梅姐姐，辰儿确有无法出戏的时候，我曾问过班主，他告诉我，不出戏才能真正扮好角色。今日姐姐的一番话，倒是点醒了我，戏和生活，怎能混为一谈？”

    “姐姐，这话我一辈子都会记得！”

    洛青雪小嘴儿一弯：“好！我信你！那咱们现在就去那位大娘说的神医那儿，让神医看看你的眼睛！”

    “嗯！”

    两人手拉手在雪地里走了一段时间，洛青雪一抬头，见太阳已快落到树冠上，便带着宫辰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