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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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叙旧

    快进入鹭江村时,赵璇提着一个纸样从一间版房里走出来,看见周永清,兴匆匆地跑过去打招呼。

    “喂,小周子,这么巧啊!走,陪我去中大找布料!”

    周永清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茫然地前行。

    “喂!--喂!--喂!”

    赵璇一连叫了三声,依旧没搭理!

    “喂!我帮你增加了那么多业绩,你就是这么回报你的大恩人的吗?”

    赵璇愤怒的跟上周永清脚步,在他耳朵边大声叫道:“周——永——清?”

    周永清茫然地看了一眼她,回了句“周永清已死,有事烧纸”,然后继续走路。

    “你这混蛋怎么说话的,好歹我是你的大客户!”

    赵璇大吼着,用它13厘米坡跟厚底拖鞋,朝周永清狠狠地踩了一脚。

    周永清走出一段距离后才坐在地上,捂着脚开始哀嚎。“你神经病啊!”

    “哈哈哈!”赵璇大笑起来。“你是恐龙吗?神经反射弧这么长!”

    “你这种刁蛮的女人,迟早要遭社会的毒打!”周永清咒骂了一句,起身一瘸一拐朝鹭江走。

    “喂,你个混蛋敢咒我,我要你立刻、马上,向本小姐道歉!否则我让你走不出康乐”看见周永清已经进了鹭江,她紧忙改口:“不,让你走不出鹭江!”

    她咬牙切齿、止住委屈的泪水,跟在周永清后面,表情像极了网上叫暖暖的呲牙小女孩。

    见周永清迟迟没有道歉,赵璇开始拨打电话。

    ……

    鹭江中约九巷内,五个混混拦住周永清的去路。

    “小子,招子放亮点!赶紧去向赵小姐磕头认错!”带头混混瘦长的脸上蓄着不太长的方形胡子,想要学着《海珠格格》里面的皇阿玛吹胡子瞪眼,可惜眼睛狭长,胡子过短,百变大咖秀宣告失败。

    按曾经跑路的战绩,周永清可以轻松脱身,只是此刻失魂落魄的他,直接自暴自弃来了句:“我乔峰要走,你们谁能阻挡!”

    “嘿,臭小子,狂得没边了!”

    混混们一听这话火了,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边踢还边骂。

    “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老子让你狂!”

    “BGM音响都没带,还他妈这么嚣张!”

    “整一身人模狗样的西装,你以为你是西装暴徒啊!

    ……

    “打的好,敢惹本小姐!”

    赵璇破涕为笑,在不远处拍手叫好。可是见到周永清嘴角开始溢血,她又赶紧示意停手。

    “赶紧道歉!免受皮肉之苦。”方胡子威胁道。

    周永清躺在地上哼哼几声,说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嘿!皮痒了是吧?兄弟们扁他!”方胡子大叫道,好像顶上战争的白胡子一般霸气侧漏。

    ……

    又挨了一顿打,周永清艰难地站起身来,学着《大奉打更人》里面的二手逼王杨千幻,转过身,用后脑勺对着五人,“手握日月摘星辰,世间无我这般人!”

    “嘿,臭小子!放最狠的话,挨最怂的打!兄弟们扁他!别侮辱唐家三少的名言!”

    ……

    混混们又踢了几脚,赵璇冲过来将他们推开,大吼道:“好啦,我只是想让他向我道歉。没让你下这么重的手,一群粗鄙的武夫!赶紧给本小姐滚蛋!”

    “是是是!赵小姐!”

    发胡子点头哈腰应了一声,几人学着《美人鱼》里面的卢正雨在地上滚着。

    出了巷子,方胡子舒了口气。

    一个混混不解道道:“昌哥,那小妞什么来头,这么横还值得我们这么卖命?

    另一个混混留着口水道:“一双大长腿真是,一看你开胃,我喊了一声美。二看你肾不亏。保证你的小脸呀,白里透着红啊,红里透着黑,黑不溜秋,绿了叭叽,蓝哇哇的,紫不溜湫的,粉嘟噜的透着那么美。”

    昌哥朝他头上猛地一巴掌,“好好说话,唱什么打工奇遇记?”

    “哦!”混混应了一声。

    昌哥叹了口气,“她老子是我们惹不起的人!要不是道哥发生那事,帮派四分五裂,哥几个也不需要到处看人家脸色行事!哎,我现在真是悲伤的李白,赐我三千弱水,化作眼泪,断桥人不归,只为红颜一醉,醉人自醉,思念却不配!”

    一个混混突然想起来,大叫道:“我想起来,这小子就是上次花盆砸道哥的三个中的一个!”

    另一个混混义愤填膺道:“我要为道哥报仇!”

    昌哥又是一巴掌拍过去,“道哥都失踪了,报个鸟的仇!”他接着感叹道:“要不是我上次拉肚子,说不定我就亲手抓住他了!”

    两个混混在后面白了他一眼。

    ……

    赵璇拿着纸巾要帮他擦嘴角的血,“你向我道个歉就这么难吗?”

    周永清摇头晃脑避开,大义凛然道:“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赵璇恨恨地揉搓了一下周永清的小平头,骂道:“布行里,高不成,低不就,吊丝销售,欠揍欠揍!”

    周永清偏开头躲开,扶着墙壁继续离开。赵璇冲上去又要踩脚,周永清提脚躲开,赵璇连续两次都没踩中。

    “你这人怎么这样?在布行时对我态度那么好,为什么今天像头倔驴一样,一直惹本小姐生气?到底发生什么事?”

    赵璇想知道原因,周永清不答话,继续沉默着一瘸一拐地离开。

    看着周永清慢慢远去,赵璇在后面骂道:“混蛋!大混蛋!超级无敌大混蛋!你给本小姐记住喽!你欠本小姐一个道歉!”

    周永清走过鹭江、天雄布市,在敦和驻足,远远忘了一眼王忻梦的单元楼,然后经过上冲、大塘来到达龙潭村。

    ……

    松完布,周永清将手机连接蓝牙音箱,放在裁床划线处不远的支架上,拨通了微信视频,曾经留着长刘海的漫画少年依然不再,镜头里中年人,留着小平头,脸色苍白,眼睛浮肿,眼角有了深深鱼尾纹,嘴角下巴稀疏的画渣。

    周永清有些感慨,先打招呼。“乐子,牵布呢?”

    “我一个小员工牵布不是挺正常吗?你一个大老板还做这个,致我们逝去的青春吗?”

    “是有这么个意思!到普拉托有8年了吧?想你了!什么时候回国?”

    “我也想你!不过柴九说,人生有几多个十年!过两年后就回去了!”

    刘隆庆听见普拉托,插嘴道:“乐哥,你在普拉托?意大利的普拉托?那边工资高不高?我也想出国打工!”

    周永清向视频里的人介绍,“新招的牵布的,财心挺重的!”

    “小兄弟,现在签证比较难办!抓偷渡者越来越严格,还查封了不少制衣厂,劝你还是留在国内吧!

    刘隆庆听到这话,立马泄了气。

    周永清接着问:“你们工厂没受影响吧?”

    “没有,我们厂都是老员工,12年时,我们十几个工人跟着这个温州老板偷渡过来的,老板托关系,花了三年时间才帮我们弄到绿卡。隔壁工厂有个偷渡来的30多岁的女工,四个孩子的母亲,最大孩子9岁,最小的孩子才1岁,她的境遇比较糟糕。晚上她和孩子睡在工厂里一个木制衣柜后面的石膏板隔间中,警察突击检查,要将母子5人遣送回国,而且收留她的工厂也被查封了!”

    “哎!出门在外不容易啊!回头你看看能不能弄到她的电话和银行账号,我给捐点款!”

    “对于你这个守财奴的突然转变,我有点不适应!”

    “兄弟,我一向都是这么助人为乐的好不好?对了,最近新闻报道,佛罗伦萨警方在检查当地一家华人工厂时,与数百名华人发生冲突,有这回事吗?”

    “是的,进行例行检查时,有警员认为接受检查的华人存在不配合的情况,争执中推倒了一位抱着孩子的中国老人,因此才引发了冲突。”

    “华人占用当地的公共资源和生存空间,对意大利本土人民的造成威胁,矛盾和冲突不可调和。你在外面要多加小心,照顾好自己!”

    “多大的人了,还需要你提醒!不谈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放首歌来听听!”

    “想听谁的歌?”

    “tank的《三国恋》。”

    “稍等!”

    周永清停止牵布,拿出裁床边的一个遥控器。刘隆庆很醒目地去关上门,拉上窗帘。墙上一个幕布降下,投影仪的光线照射在上面。MV开始播发,耳熟能详、热血沸腾的音乐响起,手机视频两边的人跨越空间哼着歌、牵着布,记忆跨越时间回到2004年年底。

    ……

    中午,龙潭村官滘南五巷七号出租屋402房。

    周乐看见满身尘土、两只西装袖破开的周永清,无比震惊。

    “孔子孟子孙子墨子韩非子庄子老子老夫子!又遭受了怎样的毒打啊?怎么每次来我这里都像是逃难似的!”

    周永清没有答话,直接躺平到周乐的床上,一躺就是三天。

    周乐开始收拾过年回家的行李,“你身上伤好了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没事,皮外伤!”

    “过年回家吗?”

    “不回。”

    “那就好!”

    躺在床上呆望着天花板的周永清听出弦外之音,立马坐直身子,看见自己的西装已经焕然一新,不过却穿在周乐身上。

    “我靠,你把最后一身行头都穿走了,我过年穿什么?”

    周乐一手指着桌子上两件窝得像面团的T恤,一手指着窗外铁丝上晾的一件破皮夹克,说道:“厂里的外贸T恤2件,本大少多年视若珍宝的超级拉风的夹克1件,三换一!够意思吧,兄弟?”

    “毛线外贸,沙河的毛货!”周永清气愤道。“还有那夹克穿了3年多了,像蛇一样蜕几层皮了!”

    “大家都是兄弟,你每次年底都跑我这里来一住就是几个月,我说什么了吗?我穿你一套西服怎么啦?怎么啦?”周乐摊开手大义凛然地发问,表情好像《欢乐喜剧人》里的宋晓峰。

    “你别忘了搞装修那几年,吃饭大部分时候可都是我和周武掏的钱!”

    “你俩一个富二代,一个官二代!”

    “那周文为啥不掏钱?”

    “你没看他每次抢着结账时,都阿巴阿巴地说我-我-我……我请客!”

    “还没等他我完,周大彪就受不了先结账了!”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周永清看着西装,突然又想起王忻梦,笑容凝固,颓然道:“兄弟,我失恋了!”

    “看的出来,你有故事我有酒,咋俩坐着唠一宿!”身为同道中人,周乐八卦之心大起,从床底拿出一瓶老白干。

    “我就是想问你,该不该原谅她?我捡重点说!”周永清在脑子里提炼着简洁的语言。

    “别别别!我这人不爱听结果,你给我讲过程,漫长的,事无巨细,从你暗恋人家到最后被抛弃的全过程。从你上次丢包逃到我这里说起也没所谓,在我这里没有废话。你是不知道,成天待在枯燥乏味的制衣厂,像囚禁在冷宫的妃子一般。我和我的牛夫人、小甜甜、紫霞、青霞、白晶晶、绮梦、如霜等等等等,都没有话题可聊了!”

    “混蛋!我和你推心置腹,你却拿我当话题包袱!撩骚这么多,你个中二网聊小骚年!赶紧给哥介绍几个!”

    “别着,你刚失恋啊大哥,这么快移情别恋,纯情好少年的人设要崩啊!”

    “我又不是演员,要毛线的人设!话说我们都二十六七了,村里除了上大学的几个没结婚,其他和我们一般大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两人一阵对时光流逝的唏嘘感叹。

    “装修团队解散了!”周乐突然说道,声音有些沉重。

    “什么时候的事?”周永清有些吃惊。

    “半年前!前几天周大彪打电话说的!”

    “那他们现在都干什么去了?”

    “周小峰去云南一家办公家具公司做了销售。周大彪认识了一个陕西米脂县的女朋友,女朋友他哥在西安开了一家奶粉公司,大彪在公司做业务员。周文在瓦胡同村一家面馆当学徒,打算以后在西安开面馆。周武在深圳南山一家摄影培训学校学摄影。”

    “小峰精亮的很,在哪里都活的滋润。大彪酒量好又仗义,业务能力没的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啊,能找个米脂的女友有福气啊!至于周文周武,村长家的傻儿子,有钱任性,可以慢慢折腾他们的爱好!”

    周永清长长的一声叹息,一声三年未见甚为挂念的叹息,他接着问:“有其他几人消息吗?”

    周乐说道:“冯鹏宇修家电,但心思还是在算命上,逮住机会就往天桥冯半仙的算命摊位那里跑!被他爸吊在树上打了好几回了,听说脑子都快打出毛病了!”

    “这娃太痴迷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了!偏偏又不是那块料,他不是挺听老疯头话的吗?让她去管管!”

    “冯正仪去深圳南洋服装批发城做生意了,忙得很,哪有时间管他!”

    “那市场好像以韩国东大门尾单为主,档口租金也不便宜,女汉子现在这么有钱了吗?”

    “要不要考虑一下傍富婆,她可是一直对你恋恋不忘!”

    “算了吧,youcanyouup!我对她不来电!”周永清接着问:“余下的几个呢?”

    “周达考上博士,继续留校任教,已经和校花订婚了。冯鹏飞在深圳赛格电脑城开了家科技公司,听说生意还不错!”

    “大学生就是好啊!起点都不一样!”周永清有些黯然神伤的感叹。

    “为女生为女亡,为女丢掉状元郎!我将如霜网友介绍给你!安慰一下你落寞寂寥的心!”

    “赶紧的,qq号!”

    周永清赶紧递上纸笔,眼巴巴地望着周乐,像一只扒拉着饭盆,提醒主人喂食的小狗。

    “她是唐朝富态丰腴美人,180斤!”

    “滚!周乐不当人子!”周永清骂了一句后,突然问道:“周洛现在怎么样?”

    “你爸照顾的挺好的,周家村打更人没人敢惹。精神病人思维广,弱智儿童欢乐多!”

    “我爸,他——怎么样?”

    “挺好的,雕龙刻凤的桌椅很好卖,雕刻技术哪家强,请到周家村找典洋!有空打个电话回家!”

    “算了!自从我高中退学后,一年上头都说不上几句话!”

    “我说哥们,半瓶酒都干完了,你的故事呢?”周乐不满地晃了晃手中的酒瓶。

    周永清将自己和王忻梦之间的事情叙述一番。

    “哎,真是苦命的女人啊!”

    “喂!我也很惨啊!”

    “你才3年,她17年啊!”

    “不能只看数量,不讲质量!我丢了几十万家财,打版的钱被偷了,我敬爱的师傅再火灾中失踪,被工友连累被追杀……最后遭受神秘黑道千金的手下惨无人道的毒打!难道这还不够惨吗?”

    “别人的苦难与生俱来,没得选!你的苦难,都是你自己作的!”

    得到如此评价,周永清瞬间怒了,咆哮道:“what?我TM掐死你!”

    说着周永清要去掐周乐脖子,周乐左手学乌鸦叼烟,右手掏出一元港币准备学小马哥点烟。

    周永清一把抓过钱和烟道:“愿世界和平!”

    周永清和周乐干了一杯后,感伤道:“你说的没错,她的苦难来自家庭,来自操蛋的生活!”

    “谁的生活不操蛋,只是蛋大蛋小、蛋圆蛋瘪而已!来吧,为操蛋的生活干杯!”

    “来!划拳!”

    “什么拳?”

    “天马流星拳!”

    “修罗魔破拳!”

    ……

    “不划拳了,来唱歌!”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你四海为家……”

    “我们生活的世界,就像一个垃圾场,人们就像虫子一样,在这里面你争我抢,吃的都是良心,拉的全是思想……”

    ……

    第二天中午,周永清被愤怒的周乐摇醒。

    “混蛋,你死不死啊!害得我昨天下午的火车票废了!”

    “改签不就得了,屁大点事,谁叫你酒量差,半斤就倒了。”周永清不满道。

    周乐咆哮道:“你才酒量差,我准备带上我火车上的两瓶也拿出了吹了,每人喝了一斤半!改签了明天下午的票,不过坐票变成了站票!生活终于对我这个苦命的人下了狠手,而我不得不低头!”

    “你制衣厂每天牵布沿着裁床走十几个小时,你会害怕站吗?”周永清不屑道。

    “也对哈,咱们牵布人的身体素质刚刚滴!”周达刚刚哈哈大笑两声,转念一想说:“不对啊!明明能坐回家,现在却得站着,我高兴个毛啊?”

    “也许你就是长江边上的重镇武汉的那位,以贱为荣的贱三爷吧!”

    “敢讽刺你乐爷!”

    说着周乐就要掐住周永清的脖子,周永清掏出昨天的烟和1元钱。

    周乐抓过烟和钱道:“阿弥陀佛!施主,你悟了!”

    ……

    第二天下午两点,周乐整装出发前又开始抽风。

    “看着我!唱一声斗、唻、咪。盯着我!打一个喷嚏。拉着我!跳一个多瑙河的旋律。立正,稍息,转一圈,走上去,去领取人生最高的奖赏——枪毙!”

    周永清一口烟差点呛到,怒吼道:“哺乳诗人,赶紧滚蛋!再不走就赶不上刀郎的2路汽车了!”

    周乐走了。周永清望着天花板在吞云吐雾,等待着一个人的新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