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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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黑厂

    周永清生拉硬拽着陈雅雯上了大路,蹭着脚下的泥巴,正要扯个理由分道扬镳,一辆迎面驶来的奔驰车停到他身旁,后座玻璃窗打开,一个中年妇女探出头,朝周永清打招呼。

    “小周,你怎么在这里?”

    周永清认出是以前传销的主任蒋枫华,急忙上去打招呼:“是华姐啊!我刚去前面的制衣厂找工作了!”

    “那怎么没留下来?附近都在传,里面有好多漂亮女工!”

    “都是骗人的,商学院的学生假扮的,拥有狄仁杰和柯南一般明锐的洞察力的我,不费吹灰之力识破那里的诡计,这些人和周倪林那个传销头子一样令人憎恶,真是溅人贱己贱行业!”

    周永清嘴里骂道,不过作为小喽啰的他,毫无气势可言,若是放在黄木匠和雷布斯的鬼畜视频里,那就截然不同了。黄木匠拿着凿子反复刨着木头,嘴里喊着:贱贱贱溅人——贱贱贱贱己——贱行业!雷布斯在一旁一脸无所谓,同手同脚边跳边唱:Areyouok?……

    蒋枫华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接着热情地说道:“小周,我在站西做服装外贸订单,现在正好缺了采购。要不,你过来帮我啊!”

    周永清听到采购的肥差,喜出望外。“好哇好哇!想不到华姐现在都是大老板了!”

    一旁的陈雅雯上前握住蒋枫华的手央求道:“华姐姐,给我也安排个工作呗!”

    “你长得这么漂亮,去帮我看档口啊!”蒋枫华笑着道:“你们俩先上车,我们慢慢谈啊!”

    两人上了车,蒋枫华和两人拉起家常。车朝着服装厂的方向疾驰而去。

    周永清疑惑问道:“怎么华姐要去那个服装厂吗?”

    “是啊!那是我的代工厂,有几个订单要去谈一下!”

    “我觉得那里制度有问题,建议华姐还是换一家工厂比较好!”

    “在商言商,我只看衣服的做工质量和交货时间!其他的我管不着!”

    “哦!华姐说的也对!”

    当车开进服装厂时,沿途遇见的几拨保安纷纷行礼。

    “这保安对华姐挺尊重啊!”周永清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是他们的大客户,应该的!”

    车径直开到服装厂的最后一排,这里不再是前面农家院的建筑,而是长长的一排三层的工业楼。

    三人刚下车,蒋枫华挥手叫来四个保安,指着周永清道:“给我绑起来!”

    莫名其妙被绑,周永清不解道:“华姐,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你毁了我们的行业,还问我做什么?”

    “可行业是骗人的啊!上总了根本没那笔钱?”

    “这个我也挺失望的,不过让下面的人继续发展,我每个月也有好几万的收入,一年也有几十万!我可是抛弃了我的丈夫和孩子来干行业的,怎么也要赚够几百万精神损失费再说!可是最后,全被你这小王八蛋毁了!给我把他拖到306,狠狠的打!”

    “你们快放开他!”陈雅雯冲上去,对几个保安又抓又咬,被一个保安随手推倒在地上。

    蒋枫华冷笑着说道:“小丫头片子,脾气听暴躁的,就留在厂里当车位吧,和你的情哥哥一起还债!”

    2006年2月14日是别人的情人节,却是周永清的受难日。在306十多平米空旷的房间内,他遭受了四拨人毒打。四个保安的拳打脚踢,打掉两颗牙,逼他写行业认罪忏悔书。戴宗、李健和李全三人差点将打断腿。夏杰扬言要为导师报仇,按住他脖子往墙上撞得头破血流,逼问周小峰的下落。

    晚上,晚上又被关进来7名试图逃跑的工人。保安让周永清和七人围坐成一圈,递给其中一人一个装满凉水的搪瓷杯,告诉他,这里面是燕窝鱼翅,让他喝上一口,表现出回味无穷的表情大声说——这燕窝鱼翅真美味!说完递给下一个人,谁不照做,演技不好,声音听不清,递杯人要用力扇这个人一个耳光,如此循环往复。

    这是北派传销里面的一种非常简单粗暴的类似“指鹿为马”的精神控制法,和一些推销员每天起床就要对着镜子不停说“我是最棒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此潜移默化地锤炼这个人绝对的屈从性和奴役性。时间长了,即使传销头子说“从此武林,我就是神话”,其他人也只会心悦诚服地振臂高呼“盟主威武”。

    按照以往胆小懦弱的性格,周永清这一天应该不断在跪地求饶、对施暴者有求必应中度过。可是想起被欺骗愚弄的半年,将那么多无辜的人推进火坑,他最拧巴的那根筋被唤醒,认罪忏悔书一字未写,吐了戴宗一口血水,咬了夏杰的胳膊一口。递水杯时一直保持沉默,挨了一百多个耳光。这一天的折磨,导致他后来左耳听力严重下降……

    7天后,周永清被押301大院成为一名裁工,又开始十几个小时的牵布和裁布。偶尔没有布料裁时,被安排到各个车间当指导工和中查。

    世通服装厂一共5排房子,第一排的中间1个农家院当办公室,左右两个是内单仓库。中间3排的是工厂,最后一排工业楼一楼是饭堂,二三楼是外单的仓库。

    工厂300多名工人,一百多名来自湖北天门和仙桃,二百多名是来自河南农村和贵州山区。这里主要生产廉价棉服或羽绒服,墙上标语大多写着“人有多大胆,厂有多大产!”,“再多一点努力,就多一点收益!”之类的标语。

    工人第一个月底薪只有300块钱,还要从里面扣除70块钱的饭补,第二个月开始按件计算,多劳多得。每天早上7点开工,晚上12点左右才能睡觉。每天两顿饭,时间为15分钟。

    工序复杂的棉服或羽绒服,工人很少能独立做整件的,都是做流水线。纳两个袖子为1毛2分,纳一个前身上段为7分,缝合整件的单层里子为1毛7,轧菱形块为2毛5……一件衣服十五六道工序加起来的工价居然不到8元。不同的工序一般每人每天出100到300件左右,每个月能挣到500到1200元。

    厂里虽然规定是12点下班,可是那些手慢干不完活的工人,还得继续加班到2点左右。因为如果干不完手上的那部分活,指导工和中查会将剩余的活派给别人,顺带的计件工钱算给别人,这样工资差距会越来越大。因此,许多工人为了多挣钱,他们宁愿每天加班加点工作。

    这些工人最小的14岁,最大的29岁,一天24小时除了吃法睡觉,基本上都坐在缝纫机上,车间里的门窗敞开依旧憋闷和燥热,一台破旧的录音机里播放着过时的流行歌曲,偶尔有工人轻声附和,这些声音淹没在缝纫机与电风扇发出的轰轰的声响中。里面的指导工在来回踱步,外面的保安在往返巡逻,高强度的工人门在混混沌沌、浑浑噩噩中,机械地踩着缝纫机,1件、2件、10件、100件、200件……似乎生命的尽头是衣服。

    这种对身体的极致消耗,一般40岁后健康就会出现各种问题,身体多个部位会莫名疼痛,伴其终生。因此,十年后的制衣厂出现严重的用工荒,他(她)们宁可做办公室文员拿两三千的工资,也不愿意去制衣厂拿八千甚至一万多用身体健康换来的高薪。

    周永清在301大院的1号房里茫然的牵着布,2号房的一个裁工跑过来。

    “老乡,能不能和你换个牵布的搭档?”

    “为什么?”

    “我牵布的搭档太菜,这种CVC混纺无弹面料都牵不整齐,我怕挨主裁骂!”

    “你怕挨骂,我就不怕吗?”

    周永清直接拒绝,再也不是那个刚进工厂不懂拒绝的好好先生了。

    “可是,你就是主裁啊!”

    “我是主裁?”

    周永清每次牵布沿着裁床走,时间长了就会处于大脑放空状态。经过提醒,他才记起昨天主裁经常裁错货,被阿呆主管叫人关进工业楼306了。

    阿呆拿出纸样,让裁工们各自排版,谁的最省布料,谁就可以接人主裁的位置,主裁每个周末加一个鸡腿。周永清很轻松击败其他人,获得主裁的位置。

    至此之后,有牵布不整齐,裁剪不平整,失去自由的他会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破口大骂出错的牵布工和裁工。

    “我是主裁,凭什么帮你带拖油瓶!”周永清继续拒绝。

    那个裁工掏出一瓶腌菜说道:“这是我从一名女工那里弄的一瓶贵州泡菜。”

    “成交!”周永清一口答应。

    工厂的青菜白饭时间长了,没几个工人受得了,所以泡菜争抢的硬通货,成了疏通关系的利器。

    周永清仔细盯着换来的牵布搭档,有些眼熟但又觉得自己不可能见过这种傻气造型的人。蘑菇头和大黑框眼镜显得呆头呆脑,黑背心大裤衩,牵布慢慢吞吞,笨手笨脚,修长白皙的手指,一看就不像干粗活的人。

    周永清准备开骂,那人突然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个裁床,见没人注意他,于是取下眼镜,指着自己说:“是我,张春林!”

    周永清这才认出是那个摄影师,惊讶问道:“你个臭小子,怎么跑这里来了?艺术家的长发和小胡子呢?怎么搞成这副鬼样?”

    “你还说,上次你们三个都上报出名了,将我晾到了一边!”

    “滚粗!报刊上的赵铁柱和郝建群的照片大义凛然,我的照片拍得跟个劳改犯似的!”

    周永清恨不得冲到裁床对面,掐住这个蘑菇头的脖子,给他来顿狂风扫落叶般的猛烈摇晃。

    “实在抱歉哈!当时忘了给你拍照,你的照片就是你的qq空间里随便找的一张照片,P了个背景!”

    “随便?故意的吧?”

    “怎么会呢!本来我想模仿50元人民币上的造型,将我们四人以45度侧脸照登报的,可是被赵铁柱排版时直接否决了!”

    “五十元人民币从右往左依次是工人、农民、知识分子,一共是三个人。别侮辱我的智商!压根没想到我吧?”周永清假装凑近裁床抹着布料不平处,小声且急切说道:“赶紧的,有什么方法出去?这鬼地方我一天不想多呆!”

    张春林凑近裁床,做出同样动作,小声道:“我这次是曝光黑工厂来的,等我搜集好证据,就带你离开!”

    “要多久!”

    “大概一个多月!不过,你得帮我!”

    ……

    裁完布料,周永清拉着装满裁片的拖车,抱怨道:“我堂堂主裁就是来帮你拉裁片吗?”

    张春林说道:“我的手是用来握笔和拿相机的,这种粗活不适合我!”

    “靠!一个月后要是无法带我出去,我就把你扔在裁床上用电剪锯成渣渣,让你死的比五马分尸还惨!”

    两人进了2号大院的3号车间分发裁片时,周永清遇见了半个多月未见的陈雅雯。陈雅雯扑到他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车间里面其他男工一脸的羡慕嫉妒恨,目光明显表示“好白菜让猪拱了”!

    周永清受不了歧视的目光,心里腹诽:像我这边玉树临风的翩翩美少年,风流倜傥的大主裁,统管7名裁工牵布工,一手掌控裁片的分发大权,怎么就高攀了呢?

    他环顾四周,发现其他工人塑料筐都装了满满一筐,陈雅雯才做了十几件。他叹了口气说道:“这样做流水,还不得被后面几道工序的人嫌弃死!”

    “没有啊,除了几个女工外,男工友都会很耐心的教我的,晚上10点多时,有两个男工友会帮我将剩下的一大半做完!现在好了,晚上你来帮我做吧!”

    “啥?200多件,你才做几十件!”周永清一脸震惊。“果然撒娇女人最好命,还是继续让那两人帮你,我可不想做接盘侠!”

    “我不要,他们的手都太不老实!”

    “人家付出,肯定要求回报啊!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你不吃亏!”

    “要这么说,我以前帮你免费拉了那么多下线,你也要回报我哦!”

    “这个——,说的有道理!”

    周永清利用职务之便,裁完货的空隙时间充当起了3号车间的指导工。

    陈雅雯学东西还是挺快的,只是太懒,周永清拿出以前的激励语录,什么“加油努力,为了人民币”,什么“你不努力,没人能给你想要的生活”巴拉巴拉,可惜收效甚微。于是一百多件裁片匀给了周大缮人,不过调戏的对象互换,陈雅雯没事紧挨他,凑近他的耳朵吹气,时不时咯咯咯的娇笑。

    “别再这样,影响不好!”周永清告诫道。

    “我一个女孩都不介意,等工人都走了,我们去院子里的星光下滚草丛啊!”陈雅雯捂嘴偷笑,小声道。

    周永清无奈道:“算了,你那片海太过辽阔,我无法横渡;那座山太过陡峭,我无法攀越!”

    ……

    一个多月后,周永清牵着布,望着对面垂头丧气的张春林质问道:“你不是说一个多月可以出去的吗?”

    “工厂非法雇用童工,环境恶劣,超过标准工时,消防不合格这些证据都搜集的差不多了,但是我那个保安朋友在呆哥办公室偷拍工资表的时候被抓了,送到306三天还没放出来!”

    “那我们赶紧先出去报警啊!万一你的朋友把你供出来怎么办?”

    “我那朋友骨头硬着呢!06年最低工资标准780元,这里很多工人计件后工资才500多块,每天工作十七八个小时才这么点钱!我必须留下来,想办法拍到工资表,到时候一起曝光它们!我要淡淡瑞香留羊城,点点光明存世间!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喊口号方面,你比赵铁柱有操守,想到办法没?”

    “陈雅雯是你女朋友吗?”

    “普通朋友!”

    “那就好,你让她对呆哥使用美人计!”

    “阿西巴!刚还夸你有节操,你的节操要拿别人的贞操换吗?”

    “你想哪儿去了?喝几杯酒而已!我向很多人打听过,呆哥酒量很差的,你让陈雅雯灌醉他,将办公室抽屉工资表拍个照!”

    “这样牺牲朋友不太好吧?”

    “以你和周倪林的交情,估计要关一辈子!”

    “我是被吓大的吗?我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吗?好吧,就照你的计划办!”

    张春林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

    三天后,周永清和张春林拖车拉着包装好的衣服来到第一排农家院,在保安亭出示工牌放行后,他们来到101号大院里面,将衣服往2号仓库搬。

    周永清有些心疼道:“收发的工牌可是我预支两个星期的鸡腿和工友换来的,出去以后你得还我!”

    “行了行了,一种空头支票,一个大老爷们逼逼赖赖成何体统!”

    “对哈!我应该关心雅雯到底得手没有?”

    “她钓凯子的五成功力就够了,soesay!”

    不久后,陈雅雯步履有些蹒跚走来。两人赶紧过来扶她。

    周永清问道:“你没事吧!过来保安有没有阻拦?”

    “没事!女工可以在工厂内随意走动的,关卡都是为你们男工准备的!”陈雅雯将头枕在周永清肩膀上质问张春林,“你不是说小胖子酒量不行的吗?一瓶老白干都快干完了还不醉!”

    “对不起,我也是听我朋友说的!”张春林有些尴尬道,“那这次任务是不是失败了!”

    “没有!我直接拿起酒瓶将他砸晕了!”陈雅雯将一个微型相机递给张春林,“给,你要的东西。”

    三人在1号大院里假装卸货,看着西边的路上两个巡逻的保安走远后,偷偷走到不远处草丛的高墙下,将两个大垃圾桶搬开,将下面的一些松动的砖块推倒,露出一个狗洞,三人陆续爬了过去。

    眼前是一片宽阔的水泥地,稀稀落落地停着着十几辆车。这里是工厂的停车场。

    张春林指着十几米处一辆车说道:“那辆黑色本田!”

    三人躲在一辆货车侧面刚准备跑过去,两只狼狗突然蹿了出来,周永清和陈雅雯蹲下身子,做出捡搬砖的动作,张春林则吓得叫了一声“妈呀”冲了出去,被两只狗追着朝出口保安亭狂奔而去,随后两个保安也追了过去。

    周永清叹道:“遛狗记住牵绳!《中华人民共和国动物防疫法》规定,遛狗不牵狗绳将被视为违法行为,可怜的小林子这下狗带了!”

    周永清两人冲到本田车侧边,打开后座车门,对司机座上的中分头青年道:“兄弟,赶紧开车,让我们乘风破浪去救张春林!”

    “证据在你们身上吗?”中分头转头急切地问道。

    “在张春林身上!”

    “那你俩赶紧去救他!我在这里掩护你们!”

    “可是我们双拳难敌四狗啊!赶紧开车过去啊!”

    “开车目标太大,到时候厂里几十个保安,四辆金杯车,会将我们包饺子的!”

    “我们可以先出去报警!”

    “厂里老板财大气粗,没有证据报警没用的,你们赶紧下车去救他,人救不救回来无所谓,重要的是把证据带回来!”

    “这位小哥哥,你看——”

    陈雅雯握住中分青年的手,又想使用美人计,被他一把甩开,严词拒绝道:“少给我来这套!我们媒体人最重要的是具有社会责任、民生意识、新闻意识、职业道德!”

    尽他娘的扯淡,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本领比我还高,为了出名同事都可以牺牲,你自己倒是挺惜命的!周永清心里吐槽。

    周永清看着身上的厂服,正犹豫着要不要带着陈雅雯直接冲出口保安亭。

    突然,他看见前方不远处两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走向一辆丰田霸道车。他认出其中一位正是昌岗尾货市场门口见过的徐政。他赶紧下车,带着陈雅雯冲了过去。

    “徐大哥,我是周永清,我们在昌岗尾货市场门口见过面!你和舒华大哥还请我吃了一碗豆腐脑!”周永清忙不迭地打招呼。

    舒华楞了一会,突然想起来,微笑着说道:“哦!小兄弟,是你啊!好久不见!”

    周永清急切道:“徐大哥,是这样的,我们在这里制衣厂上班,但是厂里工资特别低,而且限制人身自由不让人出厂,想求徐大哥带我们出去!”

    “想不到还有这样的黑工厂!”

    徐政听到,一脸气愤,正要答应,旁边的那个圆脸男子阻止道:“周倪林可不好惹,犯不着为了一个一面之缘的人得罪他!”

    徐政说道:“今天我们来收尾货,你看他给我们看的那批货,都是布行两三年库存布料做的,在仓库又放了两三年。还骗我们说今年剩下的,当抹布都没人要!黑心人开黑心厂甩黑心货,得罪就得罪了!你俩赶紧上车吧!”

    “谢谢徐哥!”

    “谢谢徐大哥!”

    周永清和陈雅雯连连道谢后,上了后排座位。

    圆脸男子叹口气道:“我说老弟,你就是心太缮!各家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他又回头对周永清二人道:“左边座位上有几件T恤版衣,稳妥起见,你俩还是换一下衣服吧!”

    “好的,谢谢这位大哥!”

    两人换了衣服,车子顺利的出了停车场,路过工厂大门时,工厂里面两拨保安正向停车场方向跑去。

    开车的徐政没说什么,旁边的圆脸男子又开始唠叨了。

    “老弟,看见没有,这是引火烧身啊!平白无故给自己添麻烦……”

    眼见男子絮叨个没完,周永清不好意思在车上久待,在通往黄埔涌的树林附近,向徐政道谢下了车。

    “周大哥,我们应该出了赤沙村再下车的!”陈雅雯嘟囔道。

    “毕竟只见过一次面,麻烦人家不太好!”

    “麻都麻烦了,就一次性烦到底!反正你欠的是那个姓徐的人情,和那个圆脸小胖半毛钱关系没有!”

    “也对啊!”周永清恍然大悟道。

    “我的傻哥哥,缮良得让人心疼!”

    陈雅雯又要往头枕在周永清肩上。周永清用赶紧摆正他的头。

    两人刚走进树林不久,工厂方向6个身影追了过来。

    “你上树躲一下!我把他们引开!”

    “不嘛!人家想和你一起私奔!”

    “你喝了那么多酒,跑不过他们的,听话!”

    “哦!”

    周永清将陈雅雯抱起,托举着她爬上一棵大树的树杈上,然后朝黄埔涌边跑边喊:“我在这,一群大傻瓜,来打我呀!”

    他刚跑出树林不久,有人一马当先,追了上来。周永清心知速度上能压制他的也只有戴宗。

    戴宗依旧冲到前方踩着涌道栏杆,来了一个回旋踢,周永清躲过了一脚,谁知这是对手升级了360度旋风腿,起身时被第二脚踢中头部,翻身掉进涌道下面。

    周永清还想着水遁,结果掉进涌道的淤泥里。

    坤甸木制作竞渡的传统龙舟忌北风和日晒,平时在河涌底部泥藏,借土壤和水以隔绝阳光,保护船体,现在端午节将至,河涌的水已经被排干,不久后将准备“起龙船”仪式。

    他在泥泞中挣扎着爬上一条龙舟,脖子刚才被踢了一脚无法伸直,只得歪着头,摇摇晃晃向前跑,通过几条连着的龙舟,来到一座木桥下。当他扒着木板准备爬上木桥时,夏杰握着钢管朝着他的右手的手背狠狠砸下,周永清的手顿时血肉模糊,支撑不起力道,重重摔在龙舟上。

    周永清艰难起身,横向跨过几个龙舟,朝涌道对岸跑。刚抓住涌道栏杆,蹲在附近的两个保安朝他砸来,他赶紧松手,双手护住头部,第一只钢管砸到手臂上,另一张砸在肩膀上,摔进淤泥里。

    当他艰难地准备扒上一个龙舟往回逃时,看见远处的两条龙舟上的两个保安,他们手持钢管敲打着船板,发出沉闷地“咚咚”声,似在给他送终。

    对面的戴宗双手扶着栏杆,开始狂笑。

    “哈哈哈……跑啊!我叫你跑啊!今天将你抓回去,将你腿上的骨头一寸一寸全部敲碎,让你坐轮椅牵布!”

    此时的周永清,满身黑泥,歪着脖子扶着一条龙舟的边沿,小半身子陷进泥里,一直手上血流不止。恐惧和憋屈让他记起童年看到的“痛打落水狗”的经历。

    一个寒冷的冬天,几个村里人为了吃狗肉火锅,围追堵截邻村跑来的一条狗。那狗走投无路跳进池塘。村民们拿着木棍蹲守岸边,优哉游哉地抽着烟。那条狗在冰冷的池水里冻的受不了就会游上岸,岸边的村民会冲过去,给狗来上一棒。运气好,这只狗提前跳回水里,运气不好,挨上一棍掉进水里。如此往复多次后,这次狗耗尽体力,挣扎着游上岸,气喘吁吁、满身伤痕趴在岸边,睁着绝望的眼睛,接受最终悲惨的命运……

    想到那只狗临死前的眼神,周永清发起恨来,他可不想像那条狗被耗光精力后接受命运的审判,他要提前向命运宣战。他宁愿做一只猫,一只被逼入绝境,恐惧到极致,却会呲出獠牙,露出利爪,给对手奋力一击的猫。

    他缓缓爬上龙舟,朝着戴宗的方向走去,即使被打断腿,也咬下戴宗身上几块肉。

    正在此时,木桥边上出现一个中年人,大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桥上的夏杰叫嚣道:“哥们,劝你少管闲事!哪里凉快到哪里呆着去!”

    “都给我双手抱头蹲下,等待警察拘捕,接受法律制裁!”

    中年人朝夏杰走去,两三招便将夏杰打倒在地,然后朝着戴宗的方向走去。

    戴宗急忙大喊:“擒拿术,是个条子,快过来一起上!”

    龙舟上的两个保安赶紧上岸,三个人和中年人缠斗在一起。

    周永清艰难地回到护栏边,认出救自己的中年人居然是朱义伟。

    对岸的两个保安也顺着木桥跑来。周永清翻过栏杆时,发现挂着岸沿的一把冲洗龙舟的高压水枪,他拿起水枪朝前来增援的两个保安喷射。有一个保安还是艰难栖身上前朝着他的头上砸了一钢管,他当场昏了过去……

    当周永清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头上和右手上缠着绷带,脖子戴着颈托。朱义伟、张春林和陈雅雯在床边小声聊着天。

    陈雅雯见到周永清睁开眼,一脸欣喜地扑过来。“周大哥,你终于醒啦!”

    张春林打趣道:“你这造型挺别致啊!”

    “谢谢义哥救了我!”周永清想起身感谢朱义伟,被朱义伟制止。

    “躺好,别乱动!”

    “想不到义哥身手这么好!”

    “以前做过几年刑警,会点拳脚功夫!”

    张春林兴奋道:“义哥是我哥们孔德乾的好朋友,不仅身手了得,而且用自制的超声波仪器将追我的狗赶走了!我已经将搜集的证据已经交给警察,并且在媒体上曝光了世通制衣厂的恶行,现在工厂已经被查封了。除了周倪林,其他人都被逮捕了!”

    “他又逃了?”周永清有些失望地问道。

    “不是的!”朱义伟解释,“这个人非常狡猾,工厂的厂长和法人代表都是蒋枫华,尽管他幕后指挥,但是现在没有直接证据逮捕他!”

    “他幕后应该还有人!”张春林笃定道。

    “还有人?”周永清吃了一惊。

    朱义伟说道:“是的,幕后黑手名叫张福顺,有纺织杀手之称。上海人,1955年生人,93年是一家制衣企业的法人,98年因诈骗被通缉,同年偷渡海外,英文名为JoeZhang。2003年开始在海外成立MayFashionsCorp、ExploreTradingInc、NinefashionInc等多家服装外贸企业,利用服装贸易中常见的赊账付款惯例,通过像周倪林这样的代理人,在江浙粤等地,以服装采购为名,与服装企业签订永远无法结账的采购合同。骗取了近千个集装箱的服装产品运往海外,再低价销售获利。当时有厂商发现上当时,货物往往已经出关,停放在海关仓库,这会带来高额的仓储费,如果不能卖出,还需要支付一笔不菲的海运费才能运回。张福顺会借机提出低价采购的建议,在厂商无奈被迫接受后,再次赖账。到目前为止,6省市上百纺织企业卷入其中,约6.8亿元货款牵涉其中,数家纺织工厂追债无果,索赔无门,接连倒闭。由于张福顺身处海外,根据目前国内的司法程序,取证难度很大,相关公安机关仍在继续追查中。”

    张春林叹了口气道:“一个周倪林就这么难搞,何况他背后的人。我们两个联手捣毁了他们的黑工厂,他一定会伺机报复我们的!我已经找了上海的一家报社工作,我劝你伤好后也尽快离开广州!”

    “等等,是你捣毁的,跟我有啥关系?”周永清憋屈道,心里咒骂这杀千刀的和赵铁柱一样,功劳自己领,苦难一起扛!

    张春林拿出一份报纸,递给周永清过目。

    “看,血染的风彩,摄影师联手制衣工曝光黑工厂!”

    照片上周永清满身血泥被打倒在地,奄奄一息,头上一点血渍的张春林紧握其左手,对着镜头表现出面对黑势力,同仇敌忾、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

    周永清怒骂道:“混蛋!你和赵铁柱一次比一次风光,我一次比一次凄惨!还不如上次劳改犯的照片,我要这虚名有何用!我怀疑你头上的血,是从我身上取的!”

    张春林恬不知耻地承认:“不用怀疑!”

    “我——”周永清想起身挥拳,脖子又扭了一下,疼得直叫唤!眼睛余光瞟见另外两个病床上的人后,大吃一惊。那是他曾经的革命战友,缠着绷带还在昏迷中赵铁柱和郝建群。

    “他俩——”周永清问。

    “被周倪林报复了!”张春林答道。

    周永清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广州暂时是不能再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