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绒服的库存终于清理掉了，周小峰很快将货款转账过来，周永清心里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下，在工厂办公室的沙发上打起瞌睡。

    晚上快11点的时候，周永清照例来到尾部查看出货情况，收发钟旭和包装工唐乾正聊着火灾的事情。

    向来八卦的周永清紧忙凑过去问道：“小钟，哪里发生火灾了？”

    钟旭赶紧答道：“老板，下水径12巷靠后山的两个仓库着火了，听说消防队赶到时，里面几万件羽绒服都烧光了，看守仓库的那个人也被烧死了，钱老板和他老婆正躺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个惨！”

    周永清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赶忙问道：“有没有查明火灾原因？”

    “还没有……”

    走在回家路上，周永清踌躇许久后还是拨通了周小峰的电话。

    “喂，小峰，钱志勇的仓库着火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又不住在布吉。”电话那头回答异常平静，“对了，冯鹏飞为了感谢我给他清库存，说明天中午请吃饭，一起去吗？”

    周永清很想直截了当的问“火灾与你有没有关系”，但是念头一转，自己不敢怀疑自己的好兄弟，马上答道：“好啊……”

    布吉花园，夜。

    冯正仪从一个行李箱里拿出从韩国东大门买回来的二十多件版衣，一件件在大厅一角的模特上试穿着。周永清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的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自从他春节期间天天“钞票躺”没有陪她逛街后，她就没有再说一句话，夫妻之间爆发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周永清开始认怂，先开口道：“小仪，回来怎么要不打个电话？我好去机场接你！”

    冯正仪没应声。

    “小仪，老冯头，**，老婆，娘子，莽妇，符咒驱邪小姐姐！”

    从小到大的名字和外号被自己丈夫叫了个遍，冯正仪的后背轻轻颤一下，低头抑制住了笑意。

    “记得小学我和人打架，双双掉进粪坑，是你将我从粪坑拉起来的。当时也没有像现在这般嫌弃我！记得当时还有几条蛆爬到你右手背上。”

    冯正仪终于噗嗤一声笑了，然后一脸反感地说道：“不要讲这么恶心的东西好不好？我刚在外面吃过饭！”

    “从前有个小女孩，总是喜欢弹别人耳朵，弹完还喜欢学猩猩拍嘴巴，大家都叫她莽妇阿巴阿巴！”

    被勾起童年回忆的冯正仪再次大笑出声。

    “你才是莽夫二傻子！多大了？还提这些幼稚的事！学生时代，你干的傻事罄竹难书，我都不稀得说，过来看看这些衬衣怎么样？”

    “不用看，都是爆款，我老婆找版的眼光没的说！当然，挑老公的眼光的也没得说！”

    “后半句比那些蛆还恶心，能不能别往自己脸上贴粪！”

    周永清走过来从背后搂着冯正仪的腰，在脸颊和耳根上浅啜了几下。

    “别闹！”冯正仪娇嗔道。

    周永清松开冯正仪，拿起衬衣开始仔细观察。

    “这件浅驼色的工装衬衫，腰部的松紧带设计，增加了些时髦元素，同时还有着显瘦的功效！这件衬衫和深棕色的腰带形成深浅不一的同色呼应，帅气又不失高级感！

    这件天蓝色衬衣的袖口的扣子上衣了5公分做成开叉袖扣，左边胸前口袋扣子移到左边上，形成了错位的美感！

    这件白色亚麻料衬衣袖子里有一根带子可以扣到手肘把长袖变成中袖，春夏都可以卖……”

    冯正仪被称赞的脸上都笑开了花。

    “好啦！被你这么一说，好像个个都是爆款！”

    “鲁迅先生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爆款就是复合大众审美的款式，80%零售商眼光都是很普通的那种审美，都会去拿，拿得多，然后满大街都是一样的，所以就成了爆款。”

    “沙河市场代表着大部分零售商眼光，有时候整个市场逛完了，没发现一个爆款，其实有些款，只要改动一点点就成爆款。一种人需要去打扮衣服，一种衣服需要打扮人的。大部人都是第二种想法，人要能驾驭衣服，不能让衣服驾驭人，好多看似好看的衣服却不适合大众，好多衣服看着不好看，穿上却很打扮人！”

    周永清对老婆的见解心悦诚服，如外国大叔讲Hotfood时打了个响舌，赞道：“啧，nice！明天所有衬衣拿去档口挂版，哪几个款问的人多，我就先拿去中大找面料做货！”

    上水径村5巷8号2楼，施尚制衣厂。

    去年周永清在自己的制衣厂担任厂长、采购、打版师和质检。自诩“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结果工厂管理得一片混乱，盯着厂里的质量和产量时，没有时间去采购布料辅料。去采购布料时，衣服又经常出现各种质量问题。买回一件衬衣在打版桌上测量比划半天，牵布工和裁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等着他打出纸样好拿到裁床排版裁布料。制衣工人望眼欲穿地看着他，等着裁好的布料做衣服。结果，他突然发现这个衬衣版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于是来了句“算了，我拿到外面板房去”。这就好比电影《武状元苏乞儿》中，在武状元举重考试中，星爷握住杠铃喊的那么大声，那么有气势，结果举不起来。

    试用一周，国伟将工厂管理的井井有条，周永清还是发出曾经炒面摊的感叹“国伟这孩子打小就聪明”。看着盛静熟练的打版动作，周永清精神一阵恍惚，想着自己如果恪尽职守，勤勉尽责地在景秀服装厂坚持下去，是否学好的平面裁剪。如果不是康乐村的那场大火，是否跟着梅姐学会了立体裁剪……

    初心在方寸，咫尺在匠心！周永清心里感叹，有些落寞地离开工厂。

    盛静追了出来，有些扭捏道：“兄弟，能不能——给我转个正厂长干干？”

    “你现在打版师兼副厂长，也不错啊！你身上缺少一股气势，一股霸气，镇不住厂里那些工人！怎么斡旋于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之中？”

    “我可以——以德服人啊！”盛静露出如柏拉图构建心中“理想国”一般坚定的眼神。

    看着他瘦削佝偻的身材、眯成一条缝的双眼，周永清心里感叹：兄弟，果然是被现实压弯腰，却仍然保留着最后一丝倔强的男人，那双小眼睛看不清这浑浊不堪的制衣厂也好！他摸了一把他的卷发，调侃道：“你以为你是雷老虎啊？还以德服人！”

    下了楼，周永清的电话铃声响起。

    “喂，布料找到啦！”

    周永清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拳头。更便宜的格子衬衣布料已经找到。

    周永清又将衣服价格降了3元，直接将3楼的客户抢了过来。冯正仪买回的二十多款衬衣，一个大爆款，5个畅销款。老婆的眼光和运气，周永清压货的胆量，以及他舅的势力保证了没有盗版抄袭，这种顺丰顺水的生意做了半年后，周永清坐在工厂办公室，笑眯眯看着电脑上银行网页上两千多万的存款数字。

    突然，他舅的电话打来。

    “喂，舅，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永，听说这一年多生意不错！”

    “还行吧，去年是羽绒服，今天几款衬衣都还卖的不错！”

    “存款过两千万了吗？”

    “拖舅的福，刚过！”

    “那好，明天我带你去服装市场的商会！”

    第二天，9点多钟，西装革履的舅甥两人朝着宝华6楼东南角的华商会走去。快进会议室前，张洪亮突然神神秘秘说道：“永清，走后门，保持低调，待会有什么突发状况，记得保持镇定，随机应变！”

    “我知道了，老舅！”

    周永清不以为意地答道，心里想着开个会，能有什么突然事件？他心里还有点小激动，想着终于能亲耳聆听服装市场各位大佬的经验之谈，他们会对服装市场的未来发展规划给出真知灼见，说不定在还会因为某些意见观点不同，爆发唇枪舌战，时不时爆出一句“objection，yourhonour！（阁下，我反对）”

    周永清在浮想联翩中步入会议室后门。突然，眼前一个人影闪过，抱着周洪亮一起摔倒在地上。

    “老四，说好了承租权两年一换，这都三年了，还霸着二三楼不放手！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老六，你他娘的故意到我对面开一家酒店，在我旁边开一间ktv。你以为是肯德基和麦当劳，国美和苏宁，宝洁和联合利华，移动和联通的铺面竞争吗？要不是大老板罩着你，我早把你打出屎来了！”

    两人地上翻滚着，既动口又动手。

    什么情况？周永清一脸懵逼。老四？有只经常犯迷糊的狗倒是叫老四。老六不认识，我只认识黑背老六，九门平三门的第三位。

    俄顷，他收回放飞的思路，路见不平一声吼：“放开我舅！”，要冲过去帮忙。

    “等等！长辈之间的事，轮不到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插手，你的对手是我！”

    一个小胖子人未至，声先到，气喘吁吁朝周永清跑过来。小短腿小碎步，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速度0.5！不到两米的距离要跑出百米冲刺的成绩，苏炳添见到这样的学生会被活活气死。

    周永清一阵无语，我的一小步是这胖子的一大步，他得有努力，才能看起来如此费力。周永清先下手为强，朝着胖子的脸一拳打去。胖子居然灵活闪身躲开，拉住周永清的领带朝着会议桌上甩。周永清另一只手抓住胖子的衣领。两个人同时摔在会议桌上，开始在十几米长的会议桌上翻滚起来。

    “想不到你这小胖子，还学会隐藏实力！”

    “我也想不到，你一点没保存实力！我的名字叫技安！洪技安，阁下尊姓大名？”

    “我叫大雄，野比大雄！”

    “靠！耍我呢？拍《多啦a梦》呢？我还叫芹泽多摩雄呢！”

    “那我叫泷谷源治！”

    两人滚到桌子中央，周永清猛地将技安压到身形，操起旁边一个花瓶砸到他头上，花瓶发出一声尖叫鸡的声音，软趴趴贴在胖子额头上。

    “靠，居然是软塑料的！”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洪技安从旁边一个果盘的摸出一把水果刀，朝周永清胸口猛刺。

    “今天我要红刀子进去绿刀子出来，我扎你苦胆！”

    “不要啊！”

    周永清失声大叫，恐惧的表情盯着刀子弯着贴在胸口，舒了口气骂道：“靠！又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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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这哪像商人，分明就是健身教练！”周永清扫了一眼两位“终结者”。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一个物流协会会长，一个搬运工的工会会长，早年都是棒棒军！”

    两人朝右边滚，结果张洪亮和老六也滚了过来。三组人滚到一起，爆发六人大混战，半小时后开始超级变变变，摆成了一个乌龟的形状。向来“宁**头，不做凤尾”周永清被5个人压在下面，变成了乌龟的头部。此刻的他，如同《鹿鼎记》中的周星驰，鼻孔被一个人的脚指头戳着，呛得眼泪直流。

    他对张洪亮抱怨道：“老舅，这里情况这么危险，也不提前说一声，让我有个心里准备！”

    上面成为龟壳的张洪亮的姿势十分暧昧，大腿跟上身呈现出九十度被人锁住双腿。

    张洪亮苦口婆心说道：“老舅这是让你学会如何应对突然状况！人生不止浮世绘，还有必须面对的现实！生活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你为他人负重前行！”

    “对不起，是我肤浅了！我又想起曾经大学老师的课上讲话，能在市场上买只唠唠（陕西话：猪），就能去国际商务上谈判，更别说这种国内商会的会议了，我不应该将商会想得有多么高大上！”

    “对头，服装商会兄弟就是这么暴力，这么接地气、通地府，你慢慢就习惯了！”

    “哎！整得跟美国国会一个德性。难怪乔安妮·弗里曼在《血色战场：国会暴力与内战之路》中曾写道，在南北战争爆发前的30年里，美国国会议员间曾爆发了70多次暴力冲突。”

    “嗨！老美就是这副德性，对内狗咬狗，对外肆意制裁他国，将来必然走向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