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永清回到明华办公室时，发现赵响军一头发胶大背头，一身西装，煞有介事地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时不时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副霸道总裁的派头。旁边一个侧颜精致的职业装女人正拿着一本精美的房地产画册，殷勤地为他介绍楼盘。

    为何又遇见前女友？天涯何处觅知音，茫茫人海遇旧爱！周永清心里感叹。

    眼前的美女是段嫣然，周永清龙岗制衣厂的前女友。当时身为老光棍的周永清，冲着传宗接代为目的谈恋爱，对这个女人似乎没有多少爱，被骗后也谈不上多少恨，只是分手前，这个女人说出和他的前女友何璐雪相同的拜金理想，让他有些恼羞成怒，仅此而已。

    周永清走过去一把揪起赵响军，将他甩在地上，自己一屁|股坐在沙发椅上。

    “妈的，我的位置你也敢坐！上班时间不穿保安服干嘛呢？你以为你是拍赌神高进吗？”

    他松了松西服领带，目光炯炯地盯着还处于惊愕状态的段嫣然。

    “永哥，我来介绍，这位是飞宇房地产的段小姐！段小姐，刚才跟你开玩笑，这位才是我们保安部的总经理！我是赵科长赵响军，总经理的左膀右臂，刚才已经收到申小姐的名片，这是我的名片！有空常联系，我会帮你介绍档口客户的！”

    赵响军将一张红底金漆字样的名片塞给申嫣然，顺便在她手背上摸了一把，段嫣然触电似的缩回手。

    嘿！居然当着我的面泡我前女友。周永清一脚踢在赵响军的屁|股上，大喝道：“妈的！还不给老子滚出去巡逻！记得把门关上！还有，给我也整一箱你那种名片！”

    赵响军答应一声，有些依依不舍地关门离开。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周永清盯着她那张驻颜有术的脸，想起龙岗制衣厂被这个女人诓骗的点点滴滴，揶揄道：“笑语嫣然，好久不见！当初的梦想实现了吗？兰博基尼呢？海边别墅呢？”

    “现在没想这些，只想努力工作！”申嫣然有些尴尬，面带愠色地说道。

    “当初那个宝马男友呢？没养你吗？还让你去来抛头露面？”

    周永清又抛出三个问题，申嫣然继续克制怒火道：“周先生，这些私事就别谈了。冯总让我来给你讲解一下楼盘，我们慢城楼盘处于龙岗区布吉生态新区，主题是——”

    “听说有的售楼小姐卖着卖着，就成了某个房子的女主人！”

    “周先生，这种事很少见的，销售员和客户一般就是业务往来的关系而已！”

    “良禽择木而栖，拜金女择金主而事，我觉得挺正常啊！”

    “我看周先生没有购房需求，我先走了！”

    “诶，别走啊！冯鹏飞交代你的事还么办完呢！继续讲解一下楼盘吧！”

    申嫣然起身的动作顿住，又坐回椅子上。

    “我们主题是开启城市慢生活，这里有百万平米的生态社区，78万平米的石芽岭原生绿色——”

    “听说卖楼第一件事是先卖自己，被睡了也挺值的。合同签了，提成好几千甚至上万，做小姐一晚也就800！”

    “周永清，你个混蛋，你这张嘴还和过去一样下溅！”

    段嫣然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突然暴起，一巴掌扇过来。周永清一把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在她脸上摸了一下。

    “哎呀！手还是和过去一样嫩滑！真是肤若凝脂，面若桃花！”

    “快放开我，臭流氓！”段嫣然慌忙甩开周永清的手，往门外跑。

    “还没讲解完呢？你现在离开，我让冯鹏飞把你开了！”

    “我现在是公司业绩排名前三的销售，而且刚升了销售主管，不是你一个外人说开就开的，痴人说梦！”段嫣然不屑地冷哼一声，摔门而出。

    “小娘皮还和过去一样辣啊！嫽扎咧（陕西方言：美得很，好极了）！”周永清将沙发椅转了个圈，接着自语道：“要炒房还得自己亲自去看看，不能让房地产奸商瞎忽悠！”

    周永清给客户蒙玲玲打去电话。

    “喂，玲姐，今天有空吗？最近想买房，帮忙去看一下呗！”

    “没空，我店里忙得很！不过，拿货时每件少两块钱，我就有空了！”

    “我只管工厂的，档口都是我老婆说了算，我做不了主啊！不过我老婆从韩国买回来一些版衣，如果有空，可以过来挑几件！”

    “有空，有空，哪里的房子？”

    ……

    五天后，4辆大巴车停在龙岗区科技园路3号慢城售楼部旁边的停车场。售楼部门口挂着一条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湖北看房团贵宾莅临参观考察。一排售楼小姐将众人迎进销售大厅，指着房产模型给众人介绍整体布局规划和室内户型结构。

    周永清没有随着众人进去，只是蹲着门口吸烟。一辆奔驰E300驶来停在路边，喇叭声响起。

    他走过去，围着车子转悠一圈后感叹道：“不错啊！我们的飞哥赚到钱了，换车了！”

    冯鹏飞云淡风轻地说道：“暂时撑一下门面，以后打算换辆迈巴赫！你喜欢什么车？”

    周永清信口胡诌道：“我对车不感兴趣，我就喜欢钱和女人！”

    冯鹏飞不屑道：“真是个俗人！”

    周永清反唇相讥道：“俗一点好，我只是高中生，你是985的高材生。难道要我像你，提品味和格调，博名声和地位，谈思想和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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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永清不想和他谈大道理，转回正题，“行啦行啦！我可没功夫和你讨论人生大事，给我讲讲你的楼盘，带我楼盘周边和里面都转转！”

    冯鹏飞有开始借题发挥，舞文弄墨。

    “众所周知，深圳是一个快节奏的城市，人们结束一天的疲惫工作回到家，都希望自己的生活能慢下来。慢，是一种昂贵的奢侈。由此，慢城这个名字应运而生。在住宅区，花五分钟，听风拂过窗前的低语，用一小时，欣赏露台的阳光，周末的一个下午，只喝了一杯咖啡。在石芽岭体育公园的登山道，在可以看运动会的邻里中心，在听得见孩子读书声的实验学校……慢，是一种昂贵的奢侈……”

    周永清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别整这种文绉绉的东西，来点实际的！”

    虽然有点假大空，不过不得不说还挺吸引人的，我怎么突然感觉又被上了一堂传销课，还好我之前已经接受过多次传销的洗礼！周永清心里腹诽。

    冯鹏宇开始正式介绍楼盘。

    “慢城一期东门附近有公交车站M203、K307、M224、高峰17、高峰18、高峰19、高峰40，地铁3号线的运行及深惠路改造年底完成，到时候15分钟通达全城。周边学校有实验承翰学校、康桥外国语学校、布吉高级中学、慢城幼儿园、九矿幼儿园、爱丁堡双语幼儿园。周边医院，SZ市第三医院、SZ市百合医院、中海医院。周边商业，慢城自有商业区、沃尔玛、天虹商场、万家福购物广场，慢城邮政代办点银行，深圳商业银行、农业银行、发展银行。所以商场、医院、学校、交通等设施一应俱全的。”

    周永清突然说道：“可是我听说周边商场和学校用地审批出了点问题，至少需要一两年才能解决！”

    冯鹏宇眼皮突然跳了跳，解释道：“听谁说的？谣言而已，年底周边商场和学校就开始动工了。”

    两人在小区内外转了个遍，车行驶路过慢城北侧的石芽岭山时，周永清突然开口道：“找个地方停车，我们上山走走！”

    两人走在光秃秃没有任何植被的山坡上，周永清问：“这就是你说的石芽岭公园吗？”

    冯鹏宇说道：“是的，前面这座山会修建公园，后门的山群遍布桉树、樟树、木棉树，会保持成为原生态园林。市委、区委现在大力加强民生工程建设，下个月就开始动工修建。到时候石芽岭公园将分为郊野休闲公园和市政体育公园两个部分，公园是集休闲、娱乐、运动于一体大型生态体育公园，为辖区居民群众休闲、运动的主要场所。休闲公园，建有宽1.8米、长3200米的登山道，包括5个休闲广场、4个停车场、休息平台8个、休息凉亭7个、艺术长廊1个、广场1个、奇石馆1座、荷花池2个和健身路径、登山道等设施。体育公园，占地7万平方米，建设足球场1个、篮球场7个、网球场1个、乒乓球馆1个、溜冰场1个以及健身路径等体育设施！”

    冯鹏宇的长篇赘述，周永清不为所动，再次抛出问题。

    “可是我听说，市委为了减轻财政负担，将公园建好后都移交给街道办事处，再由街道办事处向社会和企业的热心人士募捐修建。我估计这笔钱没个一两年也筹集不齐吧！最重要的卖点迟迟不能现身，到时候你二期三期的房子怎么卖？估计头期的买主也会闹着退房！”

    “什么头期，是一期！”冯鹏飞纠正，他意味深长的盯着周永清许久，才笑着开口道：“你小子调研工作做的挺充足啊！我真的小瞧你了！”

    周永清没好气道：“废话，我是来投资炒房的，没利润风险大，那我还投个毛线！我现在每走一步都谨小慎微，我可没你那么大本事，破产了还能翻身。”

    冯鹏飞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我说，公园的钱已经筹集到了呢？”

    周永清有些疑惑道：“不会是你吧？你的资金链这么牢固？”

    冯鹏飞摇了摇头，“不是，我现在一期楼盘的收益马上要投入下一期房子的修建中，哪有钱捐款！”

    周永清接着问：“那是谁？”

    冯鹏飞答道：“两个人，有一个还是你的前老板！”

    周永清满口否认道：“我的前老板都是制衣厂吃人不吐骨头的主，怎么可能捐钱修公园？再说他们也没那么多钱！”

    冯鹏飞说道：“郊野休闲公园由SZ市乐林房地产公司董事长林耀辉捐资建设。体育公园由新加坡侨商深圳达润东投资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黄云龙。”

    周永清有些吃惊，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林耀辉，倒闭的辉耀租售的老板林耀辉？黄云龙，许易恒的司机？”

    冯鹏飞解释道：“耀辉租售没有倒闭，只是断臂求生，关了一半的门店，然后改了个名而已！不过名声对企业很重要的，他还想再房地产行业混，所以需要亡羊补牢，做点缮事挽回一点声誉，而且还能和各个部门搞好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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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鹏飞说：“起初，他们明知道有商场和学校用地的审批问题，还有这座山的公园修建问题，还坑我买下这块地皮。但是只要筹集到修建公园的钱，布吉街道办事处会帮我解决审批问题。黄云龙和邱鸿宇通过洗钱摇身一变，成为新加坡外商。但是他们还是想回国发展，捐钱同样为了名声，还有和各个部门搞好关系。”

    周永清感叹道：“看来一个人既想要钱，又想要好名声，真的很难。难怪有个词叫——为富不仁！”

    冯鹏飞不以为意道：“他们啊，用钱去博个好名声，然后用名声再去赚钱。不过心，确实不仁！”

    周永清佩服道：“你小子可以啊！半分钱没花，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当了一会说客，既和各个部门搞好关系，又让以前两个坑过你的人帮了你一把，牛逼啊！”

    冯鹏飞45度角仰望天空，悠悠地说道：“此处应有掌声！”

    周永清象征性地拍了两下手，如同他初听传销课时的表现。

    冯鹏飞继续吹嘘，“你知道像我这种以拉拢买卖，从中获利的人，在古代称作什么吗？”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周永清想起赵璇提过的“牙人”，本想吹牛的他突然失去了兴致。

    冯鹏飞开始名词解释。“称作侩。在古代马匹是出远门最重要的交通工具，一般人对马匹的好坏和对应价格无法判定，害怕被卖马人欺诈。于是，驵侩这个职业出现。驵是指壮马，骏马。驵侩指马匹交易的中间人，后泛指经纪人、市侩、驵侩、牙人等古时交易中介人。”

    “牙人！好熟悉的词！”

    周永清想起和赵璇聊天谈心的那个夜晚，由于喝多了酒，迷迷糊糊睡着了，以致于赵璇讲述12岁以后的人生经历，他一句也不记得了，他心里面有个声音在强迫着他：想起来，这很重要！

    “我觉得购买我们羽绒服的那个牙叔应该是个牙人！服装外贸公司的翻译也应该算是牙人！你现在介绍市场档口老板来购买房子，也算是牙人！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修建的四期楼盘会围着一个公园的时候，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我想到西安高校流传的一句话，学在西译、爱在欧亚、玩在外事、吃在西京、葬在培华。当然，我是主要想起——玩在外事，因为外事的女娃很多，素质也不错，因此引来很多外校学生的追求，甚至包括某些装修工。而且外事学院建在鱼化公园里的，那里有荷塘，山林，湖泊，亭台楼阁，欧式建筑，我曾带我的初恋去游玩过，真是美不胜收！在历史上，周武王曾在这里建造雨花台，为他的女儿雨花公主建造了天坛，后来又有鲤鱼化蛟龙的祥瑞的传说出现。所以冥冥之中，我心中有祥瑞。我坚信，我一定能克服一切困难，打造出一个高层舒居豪宅的标杆产品，将建成一个人与自然完美结合的山体公园，收藏天地间最纯粹的那片绿！”

    见周永清依旧神游太虚之中，没有享受到装逼一时爽的冯鹏飞，对这个没有任何捧哏作为的废材老友嗤之以鼻孔，用老太监的语气，阴阳怪气地说了句扎心窝的风凉话。

    “要是周大彪、周乐，周文，周武在这儿就好了，我会收获到一片巨大的欢呼声和掌声！而某些人，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在提到周武的时候，周永清终于从沉思中醒来，身子轻微颤动了一下。

    冯鹏飞似乎察觉到这个细节，问道：“对了，有周武的消息吗？”

    “没，没有，我和小峰都让人找过，没有他的消息，许是离开深圳了吧！走，去买房！”

    不想让苍白的脸色让冯鹏飞看见，周永清说话时就已经转过身子，脚步有些踉跄地朝山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