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一个轮回，过往易逝，心神难灭，有人徒悲有人空欢。

    ……

    空气中，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充斥在整座战场，这座炼狱。

    一个瘦高的身影从死人堆里爬出，他的身上沾染着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污，眉宇间散着一股死气，狭长的双眼唯有深不见底的空洞与麻木。

    他手中挥舞的大旗被寸寸折断，落在地上。

    那杆旗上描绘着六道伟岸的身影，看不清真容，然而隔着上好的丝绸仍透着一股古老而不朽的气息，令人不敢直视。

    “他奶奶的，玉皇，灵宝，道德，元始，无荒，天宙，都死去吧。我堂堂天尊，如今活得还不如一个下九流的雇佣兵。放在哪朝哪代，天尊都是高高在上，如今连准道祖死了也没什么奇怪的。为什么啊，偏偏我就生在这湮古。”

    伴随一声怒吼，他灰白的长发炸开，一柄锈迹斑驳的青铜长矛跃入他的掌心，枯瘦的长臂苍劲有力，荡开几道巨大的虚空黑缝。

    “为神族卖命，不值当。”

    他身形闪动，一只脚已迈进黑暗之中，毫不犹豫。另一只脚随即跟上，在空中踏出朵朵瑰丽的道痕。

    “啊！”

    一声凄吼惊天动地，吓得远处啄食神明尸骸的秃鹫四下扑飞。

    不知何时，一只黑色的遮天大手自昏暗的天穹骤然压下，无法无道，五根手指开合间有神光迸射，收走古矛，将那名即将窜入宇宙边荒的天尊迅猛抓落。

    他认出了那是谁，却只能绝望地一吼。

    巨手的掌心一只天眼睁开，深邃如渊，铭刻密密麻麻的无量符文，瞬息破了天尊大道，噬尽精华，半空抛下一具干尸。

    本欲就此离开，但天眼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先前被折断的旗子被凭空抓起，送入眼前。

    “嘿，是杆神族战旗，描画了六个神族老不死。唔，敢情这小菜鸟是天庭的神将，不过这时候他们不都是守在天庭不出吗？”

    像是回味之前那名神将气血的滋味，天眼中的符文微微发光，解析神将的神眼与大道。

    “原来是苍鹤一族的古祖闫涵，天庭也是有意思，把自己的附庸全派去战场上，自家的嫡系神族却苟在老巢里。”他的眼中流露出不屑，显然很看不起这种做法，“这神族是一代比一代败落了，居然能让天宙这种脑子有问题的货当上主子。”

    不对，苍鹤的肉身有无量的烙印，细细感应，它的主人显然已经暗中赶来。

    “谁？！”

    一声道音吼出，响彻这一片战场。昔日称霸天下的无量巨头遗留的一具具伟岸神尸于音波冲击之下寸寸炸裂，化为飞灰。

    又一只雪白的大手自虚无中探出，覆盖亿万里的日月星辰，毛孔中喷薄太阳神气，前行时擦碎一座座破败不堪的皇道大世界，寻常天尊都不敢轻拭其锋芒。高空中祭起一张两仪道图，熠熠生辉，照亮整个黑暗而深邃的虚空。

    一辆绝顶仙王道骨铸成的混沌战车由饕餮拉着缓缓驶出。

    四位无量天尊或盘坐在黄金蒲团上或负手而立，身形各异，一口暗金色的绝世杀剑尤为瞩目，高悬着指着远方。

    “神族的人吗，来送死的吧。”

    “杨任，你好大的口气。太古时候，你的眼睛被无荒神祖亲手挖掉，怎么？这湮古时代，你还想重蹈覆辙吗？”

    “别叫，今天就是天宙来了也要不了我这条铁命。”

    “那便试试看！”

    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道士身着破旧的灰白道袍徐徐走出，背负一柄桃木剑，双目裹着麻布，两只手摊开，露出无间神目，照穿世间虚实。

    对方四人同为无量天尊，果断出手，冷漠而无情。

    一个黄道葫芦混沌气缭绕，充斥寰宇，炸开朵朵惊雷，当空打来。

    一方神印端庄古朴，有时光长河滚滚流淌，覆压三千界，象征最原本的时间与空间，生于虚无之中，磅礴浩瀚。

    “宇宙神印？不对，是仿品。”杨任惊疑，抵挡间问道。

    “好眼力！我用出它便是你这宵小殒命之时。”

    ……

    彼此间已交手了数百回合，境况惨烈。

    都是血淋淋的，和脚下腐朽的尸骸枯骨一般。

    甚至于，神族天宙一脉的巨头宇旷动用了天宙神祖赐下的一张残缺准道祖神符，杨任避无可避被废掉一只无间神目。

    有一尊无量动用了残缺的准道祖法阵，天地失色，狂风骤雨，雷霆阵阵，斩下杨任的一半神躯。

    杨任与兽神连对三掌，兽神欲借力倒飞，被一记螣蛇鞭腿劈开天灵盖，轰散元神，杨任点出灭天指击断一根手臂，炼为虚无。

    兽神愤怒地咆哮，眼神阴寒，这是他一身精华所在。一声怒吼中，形状如猿，白首赤足，雄健魁梧的朱厌飞出。杀气凛然，独臂挥舞一柄混沌石斧。

    他动用大代价，重新长出神臂，手势繁复结出极道法印向杨任轰来。

    杨任一声冷笑，没有顾及威胁，无间神目演化两极，向宙永陡然射出精神力神光。

    宙永心有防备，宇宙神印化为一座无量大阵。

    但他低估了杨任的境界，一道神光硬生生将宇宙神印炸成碎片，光雨洒落无垠星空。杨任将碎屑收入宽大的乾坤袖，大步踏下，随手拔出背后的春木剑一剑击断掠阵的一位无量天尊神躯，四分五裂，大片的血液飞溅，神魂随之破裂。

    那是一尊修至无暇大圆满的圣灵，他双目血红，黑发披散，近乎神魔一般摄人。这一族身为神族的分支，神威赫赫，霸道绝伦，自冥古时代其祖上就有不可挑衅的威名。有一位先祖曾与杨任结仇，如今有报仇的机会，怎愿甘受屈辱，施展禁法重拢神魂形体。

    四大巨头越战越心惊，这么长的时间以四敌一仍旧不占上风。再也压不住气，他们已经拖得够久了，要知道这是天宙神祖和道德神祖共同下达的法旨，未完成者，皆斩！

    又一张准道祖神符出世了！

    寂灭天风与庚金神雷交闪，天宇时而灰暗时而炸亮，一根又一根灿金的秩序神链自虚空刺出，无量光澎湃，承载日月星辰。

    神圣古器状呈宝轮，青色的浩瀚器身绿霞汹涌，神光冲霄。一缕缕迷蒙的混沌雾霭沉浮，分裂阴阳四象，铭刻可怕的戮仙图痕，映照古往今来的无上异象。甚至显化出一位初代神祖，雄躯伟岸，有朦胧的五色光彩包裹，看不清真容，挥手间大道控制不住，无边扩散，震慑世间。

    “果然，道德老儿回归了天庭。”杨任面对必杀之局，一脸风轻云淡。

    “杨任，你先顾好自己吧。”神族巨头站在坎神门，手执一柄杀剑，引动天河水，涛涛不绝，他的背后一条条水蓝色的神蟒探出硕大的头颅，巨目溢出噬人的凶光。

    巽神门，秩序风暴呜呼吹着；震神门，千万道柱粗的紫金神雷贯穿长空，隆隆长鸣；离神门，先天道火燃烧，火海无岸。

    场域文隐晦而模糊，发出嘶啦尖锐的低沉响声，冲击元神。

    四根通体雪白的天柱镇守四极，它们立在诸神殿堂的四道天门，历经漫长的纪元，神秘庄严而不可撼动，如今由神符显化出部分道韵。

    这不是一般的神祖神符，道德神祖铭刻了自身小半所学，有场域，有阵法，有沉淀六个大时代的无上道解！

    “以我精血，诵神之名；以我赤心，召神之灵。”杨任炸开双臂，滚烫的青色神血涌入一张破旧的符篆，只是微微亮光。

    “装神弄鬼！”

    四件无量神器与天柱合一，喷薄赤霞，照亮大半个宇宙，环绕在宝轮四周，引动古器，森然的杀机迸发，一口纯净的起源道光流淌着，流向四方，所过之处皆化为齑粉。

    这片星空被彻底打碎，无数星辰蒸发为近乎透明的光雨，飘落到域外。

    “呵呵，纵使你风华绝代，惊艳万古，不成准道祖，还不是得死在起源道光之下。这就是湮古啊，万物终将湮灭，成为虚无与黑暗。准道祖都难以幸免，何况吾辈，杨任，你只不过是死的早了些，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不必活在彷徨与恐惧之中……”

    突然，他不再说话，不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惊恐的东西，而是消失了，身后的三人也一样。

    一个身躯伟岸的中年道士，身形从黑暗中显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鬼头鬼脑地望向四方，确定没有危险后才彻底走出来。

    “几个傻子，谁家的准道祖符篆是那么用的，明目张胆地激发，速度快点就跑了。不像我只会心疼符篆。杀了人就够了，还把这一片全毁灭了，硬是把保命的宝贝用成一次性用品。”

    杨任捏着手中的道祖符篆，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想到还是要用他的东西，不过话又说回来，道德老儿都死不了，他怎么就死了呢？”

    ……

    “姜望，我动用了玉皇留下的神符。”

    “哦，跟谁打架了？”

    “天庭的宇旷和宙永，战争神兽朱厌的古祖朱厉，圣灵元仑。”

    “都是无量境生灵，用了不丢人，拿玉皇的东西杀了四个天庭支柱，神族杀神族，多带劲。”

    “道德神祖果真回来了。”

    “果然不出人所料。不过刚没回来多久，就被杀了一个杰出的后人。嘿嘿，还是拿玉皇的符篆杀的，估计他想提着道德宝轮劈死你。”

    “我倒是对宇旷有些印象。在启古那个天骄并起的时代，依旧能在较短的时间内晋级天尊。哪怕湮古时代随之降临，依旧能更进一步进入无量领域。要不是时间太短且时局太乱，他或已无量大成，接近我等这一境界。”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够看。放眼整个启古，无论实力或潜力前百都排不进去。黄金盛世，开出的仙葩数不胜数，举个例子，你算算这一世神族诞生了多少无量，多少天尊。实在是气数将尽，难以孕育出新的准道祖，要么现在天庭又不知多了几个神祖，哪需要耗尽心力请道德老儿出世。”

    ……

    良久的沉默后，杨任对着身旁的姜望，一个看上去年轻英俊而双目饱含沧桑的道士轻轻地说了两句话。

    “还记得灵宝曾经说过的话吗？未来的启古是湮古的钥匙，将会迎来史无前例的大清洗，将冥太荒远上启六古的旧账一笔一笔清算。”

    到了此处，他顿了顿，“如今，我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