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劫
繁体版

第四十章 七十三刀帮之二(一声疾呼)

    昌家大公子在一楼与贵妇人拉扯了些许时间,在贵妇人浮夸的笑声中道了别。刚踏出莺香阁,店小二便从后方牵来一匹白色骏马。昌家大公子摇摇晃晃地上了马,直追黑衣男子而去。

    黑衣男子骑着黑马在青福道上缓慢前行,昌家大公子打马赶到他身边。

    黑衣男子手里提着一壶莺香阁的桂花酒,腰间挂着两把佩刀,悠然自得,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自顾自地喝着酒。

    昌家大公子脸色通红,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醉意还是困意。

    他拼尽全力撑起眼皮,睁开双眼,见黑衣男子这般态度,恼怒道:“昌昭翰,你让我在外人面前丢脸了,知道不?我怎么说也比你年长,对兄长……一点规矩都没有,大摇大摆,说走就走?别以为武功高就能肆意妄为,父亲百年之后,七十三刀帮帮主之位非我莫属。我跟你说话呢,昌昭翰!你个小畜生、小混蛋、肮脏的小野种!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啊!我可是你大哥,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卑鄙的下人引诱的爹爹,可你我身上确是流着相同的血,你……”

    昌昭翰轻拉缰绳,胯下黑马立即停下脚步,他杂乱的头发下升起一道寒光,在对方言语侮辱自己母亲之时。

    昌昭翰眼里闪着寒光,杀意渐起,冷冷道:“帮主之位并非是你的囊中之物,只是我无心求之罢了。父亲百年之后,我自会离开昌家。但是,昌许翰,你给我记住了,私下你如何胡说八道、疯言疯语,我管不着,倘若再敢在我面前侮辱我的娘亲,怕是还未坐上帮主之位,你的小命就已经到头了。”

    昌许翰气血上涌,黝黑的脸庞上透出红晕来,看上去既好笑,又古怪。

    一夜的酒意敌不过昌昭翰的两句话,昌许翰的宿醉一时间消了大半。他恼怒不已,却又不得发泄。

    他知道昌昭翰是个言出必行的疯子。而什么言语能激怒他,他也清楚的很,无外乎那个卑鄙肮脏的下贱女人,那个趁机勾引父亲的可恶下人。他伸出手指指着对方,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昌昭翰眼中寒光暗淡,杀意渐消。他抬头饮一口桂花酒,把头伸向昌许翰耳边,低声道:“七十三刀帮是依附权势才起的家,也正因如此多年来都得不到江湖正道门派的认可。父亲这些年来善结江湖人士,广交英雄好汉,才有如今的地位,却也仅限于福城。像你这种没出过福城的公子哥又怎懂在福城之外,分部里的那些弟兄们日子过的有多艰难?你完全不懂?嚣张跋扈也要适可而止,别忘了莺香阁的主人是谁?与其说是我让你丢脸了,不如说是我救了你一命。”

    话闭,昌昭翰转头再次轻拉缰绳,胯下黑马再次踱起步来。

    昌许翰望着他的背影,气得咬牙切齿,他最恨别人跟他说教,尤其还是这个没有身份的弟弟。一肚子怒气无处发泄,他愤愤难安,脸色通红,炙热发烫,几乎要把脸上的本色给压下去。

    就在红色将要大胜黑色之际,他突然想起什么,眉头一松,红黑两色再次战平,他打马向前追上昌昭翰。

    “父亲这回让你去东部分镖局所为何事?”昌许翰追上来低声问道。

    昌昭翰骑着马儿,喝着酒,一摇一晃,充耳不闻,逍遥自在。

    昌许翰见状大怒,脸上哪儿还有一点黑色,上下里外皆是通红,像烧过头的锅底,几欲爆炸。

    昌昭翰目视前方,突然开口说道:“福城东部分镖局的管事被人暗杀了。”

    昌许翰愣在原地,脸上红黑两色瞬间没了劲,灰溜溜得退了场。待他缓过神来,昌昭翰已经行出十步开外。他再次打马跟上,低声问道:“查明是何人所为了吗?”

    昌昭翰饮一大口桂花酒,而后把酒壶别在腰间,道:“状况已经明了,依据已有的线索也只能得出一个猜测,具体如何,还需父亲来定夺。”

    话刚说完,昌昭翰便打马疾行,留下满腹疑惑的昌许翰在清晨微寒的晨风中不知所措。昌许翰破口大骂,打马跟上,两人离开青福道,直往东南方向而去。

    昌昭翰踩着第一缕阳光回到昌家大院,刚到门口便被前来迎接的下人们团团围住。一个笑容干净的少年把昌昭翰的黑马牵到马房,一群人围着昌昭翰问个不停,昌昭翰边走边答,昌家大院一下子便热闹起来。

    在下人的簇拥下昌昭翰走进大院,在院子拐角处撞见一个瘫坐在地的醉汉。

    醉汉身穿金丝锦衣,手脚与脖子上挂满金镯银链。他赤着脚,脚底黑乎乎的还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披头散发,头发常年没清洗,都结成了块,跟一块块木板一样挂在身上。醉汉手里拿着一个纯金酒壶,他一会儿痴笑,浑身乱颤,一会儿又低声抽咽,嘴里念叨着什么。

    众人貌似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并没有人去搭理这个醉汉。下人们围着昌昭翰,众人欢声笑语之际,便听到昌许翰在门外破口大骂。

    下人们脸色骤变,却又不能违抗,只得板着脸,极不情愿的出门迎接,把马牵到马房,随后各回其位。

    下人们四散而去,昌昭翰刚得一空闲,正欲找父亲汇报此次情况,忽地眼前闪过一道紫红色身影,随后数十发飞刀破空袭来。

    昌昭翰会心一笑,双手别在身后,神色从容。

    飞刀裹着疾风撕裂空气,发出“呼呼”的急啸声。昌昭翰身形飘忽,左闪右跳,上突下煞,十二发飞刀尽数被躲。他神色得意,悠闲淡定,闭眼倾听。

    但闻一声娇喝声起,一道紫红色身影直扑向昌昭翰而来。

    昌昭翰似乎早就料到这一招,不躲不避,负手而立。

    风声呼啸,衣裳狂猎,紫红色身影中炸出一丝寒光。这一切都被昌昭翰听出,杂乱的头发下闪出一丝耀光。

    寒光逼近,昌昭翰倏地把手从身后抽出,他手上竟握着刚刚躲过的十二枚飞刀中的一把。

    刀尖碰撞,昌昭翰脚后升起一丝微风,刮起一阵尘埃。尘埃未散,紫红色身影在空中一顿,一声娇哼,招式陡散,跌落下来。

    “二哥你太狡诈了,竟然偷我飞刀来破我的隐藏杀招,哼,不算不算,你这叫胜之不武。若非如此,你势必要使出配刀才能挡下我这招‘姝之杀招’,那样我可就赢了。”一个身穿紫红色丝绸锦衣的女子坐在地上对昌昭翰撒娇道。

    “若无飞刀,二哥自然还有其他方法应付。”昌昭翰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得意道。

    “我不管,我不管……是我赢了,二哥输了。愿赌服输,二哥要带我去洛河玩上一遭。”女子耍起无赖,蹬着腿,舞着手,大叫道。

    昌昭翰蹲下身来,忍不住笑出来,他露出两颗小虎牙,温暖笑意就像此时升起的朝阳一般,与先前那冷峻沉默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摸着女子的头,安抚道:“好了好了,等忙完手上的事,二哥就带你去洛河,咱们租个大船从上游往下玩个遍,好不好?”

    女子睁大双眼,咧嘴大笑,用力点头,微微泛黄的长发跟着抖动起来。

    “姝彦啊,别妨碍哥哥们办事,我们还有要正事要跟父亲汇报。哎,你看看你,黄花大闺女不懂琴棋书画,温柔礼仪,天天尽鼓捣飞刀,像什么样子!也难怪到了这般年纪都找不到一户人家要你做媳妇的,你不急,我这做哥哥的可都要急坏了。”昌许翰一进大院便喋喋不休起来。

    姝彦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一脸不屑,低声道:“说的好听,事情不都是二哥做的,只有邀功的时候能看到你的身影。天天就知道去莺香阁鬼混,一去便是三四天家也不回,迟早死在哪个娼妓身上。”

    昌昭翰竖起的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姝彦别再说了,随后从怀里取出一把精致的飞刀,道:“二哥知道你喜欢飞刀,这把飞刀是二哥特地给你买的。那个老师傅在当地可有名了,刀柄是采用当地百年梧桐树做的,刀身也比一般飞刀长些,必要时候也能防身用。”

    姝彦看着昌昭翰手里的飞刀,眼里放出光,大喜过望,双手捂脸,高兴的不断点头。她满脸兴奋伸手接过飞刀,目光落在刀身上仔细观察,嘴里不断说道:“谢谢二哥,二哥最好了。”

    “小姐,小姐你等等我呀……”大院内急匆匆地跑出一个丫鬟。

    丫鬟见姝彦一身尘土,吓得脸色发白,赶忙帮她拍掉身上尘土,同时低声对着昌昭翰和刚进门的昌许翰说道:“二公子、大公子,早上好。”

    昌许翰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面有温怒道:“一点规矩都没有,棋伯没教过你问候也得讲究顺序吗?哪有从下往上叫的道理。”

    丫鬟闻言吓得脸色发白,嘴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大公子、二公子早上好,大公子、二公子早上好……”

    姝彦细眉扭动,正要争论,昌昭翰对她摇了摇头,转头对一旁的丫鬟道:“够了,带小姐回房吧。”说完他摸摸姝彦的脑袋,道:“快回房去吧,二哥处理完事后就陪你练飞刀。”

    姝彦转怒为喜,道:“说话算数,我在练武场等你。”

    说完姝彦拿着飞刀欢天喜地跑进东内堂,丫鬟赶紧跟上。

    昌昭翰的表情又恢复先前的冷峻,昌许翰走上前来,二人往西内堂走去。

    二人走在廊道上,迎面走来一个身材矮小衣着朴素老者,老者走到二人面前,向昌昭翰点头道:“二公子请随老朽前来,收到公子的飞书,老爷已在内室等候多时了。”

    昌昭翰恭敬点点头,道:“有劳棋伯。”

    二人说完径直往内堂走去,徒留昌许翰一人留在原地。

    昌许翰又羞又恼,正欲发作,棋伯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目光并未注视着他,而是落在昌许翰跟前的地上。棋伯开口说道:“哦,大公子也在啊,老朽真是老眼昏花了,该死该死。莺香阁今日关门歇业吗?真是难得啊。大公子若是无事,也可随来,随来。”

    说完转身既走,也不等昌许翰回话,便自顾自地往西内堂走去,昌昭翰紧跟在他身后。

    昌许翰冷哼一声,跟上他们二人,嘴里低声道:“我看你这哪是老眼昏花,怕是有眼无珠。他娘的,哪天走路没看清可就摔死了!”

    走在最前的棋伯突然小声自言自语道:“摔不死,摔不死……”

    昌许翰微微一惊,不再言语,老实跟在二人身后。

    昌昭翰始终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三人走过长长廊道、富丽堂皇的房间、精致的花园,最后来到昌家大院深处的一角。

    走过一座石桥,桥下流水“哗哗”作响,面前是一座精致高雅的小屋。小屋左右两侧种着许多竹子,只是不知是竹子不适合种在这儿,还是主人的作风配不上这挺拔苍劲的竹子,两侧的竹子矮小歪斜,根本称不上竹林。

    三人站在门外台阶下,棋伯走上台阶到门前,轻声敲门道:“老爷,二公子回来了。”

    一片寂静,徒留水声,屋内并无答复。

    棋伯愣在原地,低头思索,后背弓起,整个人显得更小了。

    思索片刻,棋伯侧过身子,把耳朵贴在门上,脸色越发凝重。他后退两步,透过窗户纸朦朦胧胧地看到屋内亮着烛火。他轻咳一声,再次敲门,并大声朗道:“老爷,二公子和大公子来了。”

    寂静,死一般的沉寂。

    朝阳升起,初阳泼洒下来,落到两侧竹子的尖端上。

    昌许翰耐不住性子,走上台阶,道:“依我看,父亲就是劳累过度,睡着了。瞧你们一个个疑神疑鬼的。”他边说边走,踏上台阶,走到门口,敲门大声道:“父亲,孩儿进来了。”说完就开门进屋,棋伯拦都拦不住。

    昌昭翰叹了口气,抬脚上了台阶。

    “呜啊!”

    一声疾呼,响彻昌家大院!

    喊声中透出无尽的惊恐,连两侧的竹子都微微震颤起来。

    昌昭翰走在台阶上,耳闻惊呼声起,瞳仁一缩,寒光陡现。眉形似剑,眼光凌厉,一个箭步奔上台阶,还未站稳,屋内冲出一人影便和昌昭翰撞了个满怀。

    昌昭翰往侧边后退数步,方才看清此人影是昌许翰。

    只见昌许翰弓着腰,捂着嘴,小步急踱,绕过自己,狼狈不堪地往旁边跑去。他飞奔到花盆旁,跪在地上,抱着花盆,“呜哇”一声呕吐起来。瞬间空气中满是酒气与胃酸的怪味。

    青黄的粘液和各种消化到一半的食物不断从他嘴里呕吐出来,呕吐物几乎填满整个花盆,并且随时可能满溢出来。

    昌昭翰斜眼一扫,抬脚便往屋内走去,只见棋伯背靠在门边,瘫坐在地上,双腿伸直,眼里蓄着泪水,盯着屋里,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

    至此,昌昭翰心中便知了七八分,只是内心不愿去猜,不愿去想,不自觉的抵触。

    他放空脑袋,迈过门槛,绕过玄关的巨大花瓶,眼前是一片血色,铺天盖地的红。昌昭翰眼前一黑,一阵晕眩,摇摇晃晃间伸手摸到墙壁,一手捂着脸,一手靠在墙壁上,泪水从手掌间慢慢渗出。

    无间地狱!

    在昌昭翰看到屋内情景之时,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得出现在他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