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身后！哥……”

    昌昭翰声嘶力竭大喊到，这是他第一次用哥来称呼昌许翰，却没曾想是最后一次。

    “哥”字刚刚喊出口，又一下子咽了下去，“呜呜”拉成胡话。

    他涨红了脸，心一急，气息全乱，气血涌上胸膛，又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哇”的一声，面前一片猩红，天旋地转。

    他强撑着爬起来，脑海中不断重复刚刚那一幕：昌许翰架势严谨且凌厉，誓要给予女魔头最后一击。他招式成形，前脚一撑，后脚一蹬，整个人瞬间弹起，右手横向一挥，大刀从腰间斩出一道寒光，力道之大让昌许翰凌空转动，眼看刀刃直逼女魔头后颈。却见一个人影闪过，昌许翰就如断线木偶直直坠下，鲜血如注，喷出三尺高来，鲜血喷涌如此有力把头颅顶到半空。

    铁面男赫然出现在青黛身旁，他双手握着巨剑，身子下沉、前倾，招式已尽，巨剑上还有一抹耀眼的红。

    铁面男后发先至，他身形不定，却迅猛疾疾。在昌许翰出招的一瞬间，从后方偷袭，一招斩首。昌许翰身首分离，脖颈处鲜血喷涌而出，又如雨一般淅淅沥沥落下来，他的头颅旋转腾空，染成一个血球，直直落下。

    昌昭翰思绪决堤，洪水汹涌袭来。

    思绪中夹杂着太多的情感，太多的疑问，一层盖过一层，层层叠叠，磊成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从七十三刀帮东部领事的莫名身亡开始，到眼下的境况，事件层出不穷，环环相扣，但最让他惊讶不已的是：连手斩是七十三刀帮最为得意的招式竟然被这般轻易破解，而破解方式却是那么的正确无误！

    连手斩是七十三刀帮的独门绝技，是祖辈一代代口口相传下来的，刀帮之内学会此技者寥寥无几，更别提破解之道。

    此招几乎可以称得上攻守兼备，只因招式别扭难学，且在打斗中实用性并不高，只有在给予对手一定程度是打击后方有出招时机。招式成形，则必斩杀之，这也是七十三刀帮近几十年来声望渐长的最主要原因。

    昌昭翰自然也习得此招，虽然号称攻守兼备，但他从父亲那儿证实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此招的破解方式。今日所见，铁面男完全就是按照此招唯一的破绽来化解。无论是站位、角度，还是出招的时机，几乎称得上……

    完美？！

    最令人后怕的是破解此招的竟是刀帮的死对头。

    昌昭翰把右手崩坏的昼刀刀柄丢掉，强忍着剧痛站起身来。他循声而视，目光看向后方，落在那个半死不活半卧在高椅上的银斧门掌门身上。他手里拿着那个黑石制成的埙正在吹奏，悲凉古朴的声音从他那边传来。

    昌昭翰定了定神，这其中必有蹊跷。

    埙声一起，这女魔头犹如见鬼一般，浑身发抖，昌许翰才能轻易砍伤她，也正是如此，昌许翰才会那般冒进，攻击放松，以至于被那铁面男偷袭斩首。如此想来，愈发惊觉自己或者说整个刀帮就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一切都是别人早就安排好的。

    他把目光收回，望着昌许翰身首异处躺在前方，整个头颅被鲜血染成血红色，黝黑的脸庞此刻变成了纯粹的红，只有一双眼睛瞪着老大，好像在埋怨自己保护不周。

    四肢还在不断抽搐，脖颈处发出“呲呲”的声响，鲜血还在喷涌，只是没了刚刚的汹涌气势，断断续续地喷射出些许鲜血，渐渐如同焉掉的花朵，没了生气，慢慢溢出鲜血。

    不知自己喊出“哥”字的时候，他是否还活着，这个念头突然占据了他的脑海。

    你该站身后保护我的！

    你明知道此招唯一的破绽，却还借故倒在一旁。

    你就是想让我死！

    然后夺走我的帮主之位。

    卑鄙的下人，你才是杀死我的人。

    你……

    昌许翰看着落在地上的头颅，恶毒的话语就在耳边响起。

    女魔头的颤抖蔓延至全身，双腿一松便跌倒在地，抖动得过于激烈以至于扬起阵阵尘土。她把脑袋深深埋在双脚之间，残缺的右手企图护住自己的脑袋。铁面男站在昌许翰尸体旁边，面具被被鲜血染红，他把剑拿到面前，望着剑上的鲜血，定定站着。

    身体上的剧痛没能压垮昌昭翰，心里的愧疚却让他喘不过气来。

    本不该如此的，就应该坚持自己的建议，派一小队进入这尸骨沼泽。

    银斧门前来声援，是人都能看出猫腻所在，早就料想到他们别有用心，期间也察觉到了异处，自己却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防住。父亲如此，昌许翰亦是如此。自己无颜面对昌家大院众人，还有坡下一众刀帮兄弟。

    自己为何没有阻止昌许翰这一连串的冒进行为？

    七十三刀帮与江湖门派的差距真有如此之大吗？

    这个铁面男到底是谁？

    为何他能如此了解七十三刀帮，甚至轻易破解刀帮的独门秘技？

    女魔头听到那音乐为何如此害怕，以至于站着一动不动？

    她口中囚困六年又是怎么回事？

    ……

    昌昭翰脑内画面闪烁不止，情绪交替，困惑不断，但他清楚一切都晚了。

    眨眼之间，铁面男飘忽至眼前，未及惊讶，余光瞥见一个长条状的东西从自己右侧飞起，紧接着右臂传来剧烈的疼痛，他透过铁面具上的眼洞看到一双炽热仇火的眼睛。

    也许，死亡是一切的解脱。

    而自己原本就是意外的出现，多余的存在。

    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宿命。

    出生那一刻开始，就被一堵名叫“身份”的高墙围困起来。

    他从懂事始就与这堵高墙做抗争，一路走来遍体鳞伤，承受无数的冷嘲热讽与蔑视白眼。

    这一切使他变得冷漠，眼神里始终带着寒光。

    他与任何人都保持距离，层层包裹自己那颗热烈的心和灿烂微笑时露出的虎牙。

    但这一瞬间，他认命了。

    累了，无力反抗了。

    到此为止了吗？

    昌昭翰，你就这样认输了？

    抗争一辈子却在最后一刻认输吗？

    他那倔强的情绪再次燃烧了起来。空白的脑海中飞快闪现处这二十多年来所有的悲欢，在与这高墙无数次斗争中，不也是有获胜的时刻吗？赢得了尊重，父亲的信任，刀帮的认可，姝彦的兄妹情，还有那素未谋面的娘亲。

    对，自己还有牵挂，还有珍视之人。

    只有放弃，才是败北的开始，纵使今日命丧于此，也不能死在这高墙内！

    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在头骨裂掉之前撞破这堵高墙，哪怕最后只是高墙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裂痕。

    什么身世出生，什么正当身份，全都是狗屁！

    我昌昭翰是怎样的人，由我自己决定！

    如果七十三刀帮运势如此，那就散了吧。

    没保护好身为帮主的昌许翰，那就用余生愧疚吧。

    死是轻松易得，而活下去往往需要更多的勇气。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强如泉眼的求生信念，而这信念强过迎面而来的剑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