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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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前奏

    积尸坡坡顶战况激烈,形势诡谲莫测。

    随着铁面男面具的揭开,尘封的往事也慢慢浮现出来,一切的开端,纠葛的起始。可任何庞然大物都是由一个个细微的尘埃垒叠起来的,让我们随着铁面男升起的信号弹,把目光转向积尸坡的半腰处,来瞧一瞧那些最底层的尘埃。

    墓地上早就血流成河,哀鸿遍野了。

    铁面男的信号弹照亮尸骨沼泽的上空,银斧门众成员即刻反水,举斧便砍,毫无征兆。

    好在昌昭翰的小队早有防备,且七十三刀帮成员人数占优,在最先的惊吓过后,迅速抱团,两派互相砍杀。鲜血再次染红尸骨沼泽,喊叫声此起彼伏,一时不分上下,两派成员杀红了眼,一幅猩红炼狱景色再次在尸骨沼泽上演。

    尸骨沼泽边缘——巨大枯树桩处。

    原本留下看守马匹与物资的人员不见了踪影,马儿与装备也消失不见,地上躺着两派成员的尸体,晚风轻拂,微微作响。

    晚风中除了静谧的沼泽声外,还带着微弱的喘息声。闭上眼睛,让声音成为主导,顺着晚风,往东而去,拨开灌木,清冷幽幽的月光下,文武与狗福二人背靠着背,做着最后的抵抗。

    二人身上皆有负伤,精神萎靡,姿态紧缩,一眼便知,二人靠着最后一口气强撑着。尤其是文武,随时都有可能倒地不起。

    二人沉默不语,连开口说话的气力都没了。

    眼前是一堵人墙,数十个银斧门的成员把他俩团团围住。

    此刻早已过了突袭的兴奋劲,银斧门众人也都镇定了下来,没人愿意贸然出击。

    银斧门众人看出二人的状态,只需困住他们,待到疲敝极限,就可不冒任何风险拿下二人性命。他们相互对视,不约而同地慢慢退后,把包围圈扩大,紧张的氛围稍有缓和,可突围的难度却越发困难。

    原本一个小小的包围圈把二人困在其中,二人目视估摸着也就不足十人,此刻包围圈变大,十六把巨斧对着自己,绝望感吞噬二人。

    要想知道局势为何会演变成如今这般情形,还要把时间往回拨动一个时辰。

    昌昭翰命文武留在此处看管马匹与物资,带着文武的哥哥韬略继续前往尸骨沼泽深处。文武心里抱怨,黑着一张脸,完全没把昌昭翰的叮嘱放在心上,他认定那是二公子的托词,他还不够资格随他一同战斗。

    他命令手下把马儿栓在一旁,自己一个人坐在一旁的枯木桩上,嘴里嘟囔着,手里大刀砍着面前的一株枯树。

    狗福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他想起二公子临走时的叮嘱,却见文武毫无行动,嘴里叨念着什么,也就猜出了大概,便带着笑脸,走到文武身旁,大声问道:“文武领队,二公子让你我在此守护马匹装备,这看似小事,实则可是重中之重,待刀帮兄弟凯旋归来,也定是与那邪魔歪道大战三百回合之后,若无马匹可骑,这路途遥远,走回福城又怎么有凯旋之师的气势呢。”

    文武皱起眉头,一把拽他过来,压低声调咒骂道:“你囔囔个什么劲呢,啊!怎么?声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是留下守马看物的?还自豪起来了?你不知羞耻,我可还要脸呢!滚滚滚,哪凉快哪儿待去。”

    事实上狗福早已年过四十,家有贤妻,下有一女,而文武年纪不过二十,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到他这般口无遮拦。可二公子看重韬略,也就顺带提携文武。

    而狗福呢?

    老实本分的一农人,却娶得一娇妻,即是引火烧身。得罪了当地恶霸,为求保命才被迫加入七十三刀帮,一直都是充数的作用,若不是倾巢出动,绝不会让他随行。

    狗福心里并不关心什么复仇,在他看来江湖就是一群二傻子互相看不顺眼就大打出手的是非之地,跟他农闲时在码头做搬运工,工友之间打架没什么区别,真要找出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工友之间打架是不会闹出人命。

    如此看来,江湖这群二傻子真是有够傻的。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要平安返回福城还是得倚靠他们。

    狗福也不恼,笑嘻嘻等坐下来,紧挨着文武,脑袋一动不动,双眼左右扫了一遍。

    自己刚才大声囔囔惹得银斧门众人注目,他们听闻自己话语之后都是一笑置之,此时要么就地歇息,要么三五成**谈起来,完全没有关注他们。他凑到文武耳边低声道:“文武领队,文武无双,文武双全。哪能是做些守马看刀的活,是不?”

    文武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微微一提,自嘲道:“怎么?我这守的是天马,还是看的是神兵利刃?别胡吹乱捧,小爷我不吃你那一套。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狗福闻言脸上笑意更甚,文武转念一想,眉头便靠到了一起,伸出手指,指着狗福警告道:“你可别想临阵脱逃,刀帮命令不可违抗!”

    狗福把文武的手指轻轻压下来,笑道:“文武领队这话说的,我刚刚不是吓破了胆,没缓过劲来。就现在这状况,就是放我一人走,我也走不出这尸骨沼泽呀。”他又往文武身边靠了靠,把语调压到文武都堪堪能听到的调调上:“文武领队,文武双全,本事大,责任多,事务一多,难免有所疏忽。刚二少爷领走时嘱咐您的事,您这不还没安排呢。”

    文武转过头来看向狗福,狗福做着表情,使着眼色,挤眉弄眼,滑稽可笑。文武郁郁寡欢的面上露出不屑的笑意,他伸手揽过狗福的肩膀,道:“你觉得我搞不定银斧门留下来的人吗?”

    狗福赶忙摆手,道:“这哪能呀,留下看守的能是什么货色,文武领队要收拾这些臭鱼烂虾,还不是手到擒来。”

    狗福发觉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

    话已经出口,覆水难收,见文武脸色铁青,急忙辩解道,“只是俗话说:江湖险恶。这人心隔着肚皮呢。银斧门历来与我派敌对,此番突然示好,这其中多半有诈,况且二公子临走前特地叮嘱过,多少觉擦到了异样。二公子不似大公子,他心思缜密,做事周全,文武领队自然能应付自如,只是弟兄们可不如文武领队那般文武双全,不一定能应付得来,还是先安排下去,有所提防,方才稳妥。”

    狗福数落了几句大公子,对二公子一顿溜须拍马,效果立竿见影。

    文武脸色缓和下来,但他还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挠了挠下颌,漫不经心道:“这事你去办吧。”

    狗福闻言大喜,起身就把这事告知同门。可一圈下来,他脸色越发难看,同行的刀帮众人根本就没几人把他的话听进去,一个个都是敷衍了事,有几次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轰走,若不是自己搬出二公子来撑腰,估计还要挨一顿揍。

    即便如此,他还是把话传了下去,至于他们能听多少,这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事。万一真如二公之子所预料的那般,如何能活下去这才是他所要考虑的。

    狗福忧心忡忡地走回文武身旁,文武随口问他命令是否传下去了,他点了点头,二人就坐在不再言语。

    二人心事重重,也就顾不上帮派地位,相互依靠坐在大树桩上。

    文武虽然心中依旧忿忿不平,可多少也开始为哥哥和二公子他们担心了。狗福想起这一路上的遭遇,同自己一起探路的兄弟至今没有一人回来,自己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此时心里想着家中贤妻,乖巧的女儿。他心中隐隐不安起来,一种再也见不到她们的预感爬上心头。

    狗福不是一个聪明人,他仅剩的聪明只够自己用,多一点也帮不到其他人。就像他得罪了福城恶霸,为此却加入了更为险恶的江湖之中,眼光局限了他所能看到的距离。

    在刀帮内,几乎人人都可以欺负他,他也从来没有反抗过。可说到底,刀帮成员也只是拿他寻开心,并非存心刁难他。如此这般,狗福心里也没有对这些人抱有恶意,相反在他心中完全没把这些人放在心上。甚至在他内心深处,是看不起刀帮成员,这种复杂的情感,很难讲得清楚,他自己也没能察觉到。

    这份复杂难言的情绪,唯独对二公子例外,或者说二公子在整个刀帮中都是那么独特的存在。

    二公子他几乎得到了整个刀帮所有人的认可,在势力犹如淤泥深潭的刀帮内得到绝大多数势力认可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虽然有点残忍,但二公子的出生在某些程度上帮了他一把,即使这个不光彩的出生注定是他一生的枷锁。

    他的出生让他在各个势力之间游走,没人愿意笼络巴结他,可他的话语又没人能忽视。刀帮内部势力纠纷之时,刀帮帮主往往无法出面,很多话,帮主反而讲不出来。

    作为一个门派的领头人,帮主永远不会轻易表明自己的立场。这个时候就需要二公子这样一个特殊地位人来处理。处理的不妥,得罪两方,里外不是人,处理的稳妥,刀帮和气,团结一致。

    二公子从来没有搞砸过,一次都没有,其处事应变的能力堪称一流。

    狗福打心里敬佩二公子,因此二公子临走的叮嘱他牢牢记在心中。可看看眼下刀帮众人,一个个懒散懈怠,完全没把二公子的命令放在心上,也许是因为这个命令是自己传的缘故吧。

    罢了,管不了那么多,自己不能不明不白死在着鬼气森森的沼泽里,倘若死在这儿必定成鬼,还是无冢可依的孤魂野鬼。

    说干就干,狗福打起精神站起来,在马匹背上的辎重里翻出一件革制护服套在身上,又拿了把称手的弯刀,最后他还顺了一把飞镖藏在袖口内。

    他的这一举动被在场众人看在眼里,刀帮成员跟着起哄,拿他取乐。看刀帮成员的反应,也就知道他在刀帮中的地位,银斧门自然也没把这个吓破胆的窝囊蛋放在眼里。

    众人嬉闹胡扯之时,尸骨沼泽深处一道惊雷落下,雷霆闪耀,声震四野,大地为之震颤。众人面色大变,抬头往西边望去,狗福趁机消失在人群中。

    惊雷转眼便逝,月光再度登场,一切如旧。

    众人却没能从刚刚那道气势恢宏的惊雷中缓过劲来。狗福再次悄悄出现在众人身边,他坐回文武旁边,学他们那般伸长脖子,往沼泽深处望去。两派成员面面相觑,人群中有人道:“落雷而已,没必要惊慌。”

    众人纷纷附和,就连文武都开始自欺欺人,说服自己。惊雷风波渐渐止住,两派成员三五成群就地而坐,就当众人悬着的心刚刚落下,沼泽深处闪出一道火光,细细听闻,还有阵阵梵音。

    沼泽深处火光肆虐,恍若白昼。

    火光凶险,微微转动,照亮幽暗的沼泽,却也如昙花一般,转瞬即逝。

    火光一闪,黑暗再临。

    罪恶、审判、行刑……

    众人心中同时升起这些念头,梵音犹如西天众佛宣判诸恶,并非从耳入脑,乃是由自己内心发出。这对在场做过恶事之人即是折磨,剥离一切借口与掩体,直面探视自己的恶。

    他们痛苦不堪,又不能表露出来,强忍内心波动,脸色苍白如雪。火光已灭,梵音消弭,可恶人之苦,犹如千刀慢剐。

    诚如狗福这般老实农人,在此火光梵音之下,也都惊出一身冷汗,而那些恶事做尽之人,回过神来,重视自己完好身躯,心中恐惧陡升。

    眼前一切如初,却又有所不同。

    良久,众人都未能挣脱出来。

    有人后怕不止,不时伸手擦汗,有人心事重重,眼神空洞无神,还有人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良久,良久,时间变得难以感受,人人沉默,安静的古怪。

    一道恢弘无比的火柱把众人从自己的恶中拽回到现实中来。沼泽深处升起火柱,火柱直射天际,火柱熊熊,兀自转动,慢慢缩小直至消失不见。

    沉默在人群中蔓延,没人开口说话,只是手里的兵刃握的更紧了。这才是他们该有的样子,毕竟此处是江湖上少有的诡异之地,而此行目的是江湖的帮派仇杀呢。

    文武突然转头过来问道:“二公子的命令确实传下去了吗?”

    狗福少有的严肃神情,淡淡道:“传下去了。”

    文武小声自言自语道:“那就好,那就好。”

    二人不在言语,想着自己的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