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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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真相?兄妹?

    自称昌许翰的男子肩扛巨剑,缓步向前,便走边说道:“三十二年前,七十二刀帮帮主——我的父亲老来得子。这自是一件天大喜事,父亲喜不自胜,便广发请帖,宴请四方。三年后,娘亲再次有喜,父亲大喜过望,便把刀帮之事暂交部下管理,携妻带儿,出行游玩。

    “我们一家人踏风而行,在初春的清晨前往福城以西那片叫做‘半步林’的竹林游玩。不料在半道上竟遇一帮盗匪劫道,诚然七十二刀帮在江湖上算不得什么大门派,但对付区区无名盗匪还是绰绰有余。父亲与随从们奋勇杀敌,眼看就要尽诛盗匪,怎料随从中竟有反骨之贼,父亲惨遭偷袭,娘亲也被他们抓住,作了人质。为保娘亲与我周全,父亲含恨而终,随行刀帮成员无一幸免。”

    男子行至银斧门掌门的尸首旁,瞧也不瞧上一眼,扛起先前一直背在肩上的木箱往回走,再次开口道:“若非爷爷他老人家提前得知出游地点是盗匪出没的半步林,放心不下我们,派人前来,方才从那个胡子盗匪手里救下了我。原本娘亲也是必死无疑,岂料那盗匪头目发现自己的样貌与父亲颇有几分相似,竟想出一个极其卑劣无耻的计划:鸠占鹊巢!在他们威逼利诱下,娘亲不得已只得附和演戏,他们……他们竟乔装打扮接手了七十二刀帮。”

    男子把木箱轻轻放下,巨剑对准昌昭翰,道:“你的父亲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冒牌货,他的真面目就是一个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盗贼,甚至连名字都是假的,那你又该是谁?”

    昌昭翰转头看向竹叔,竹叔低头沉默。

    一眼,便全都明了。

    昌昭翰低头,小声喃喃道:“我是谁?我是谁……”

    “是啊,你又是谁呢?你父亲的身份都是假冒的,你哥哥替代的我,那你又是谁啊?啊!”男子越说越怒,单手将巨剑刺入地面,“他们以娘亲肚子里的妹妹为要挟,逼迫娘亲把戏演下去。在亡夫失子的痛苦下,最后失了理智,成了福城人口里的‘湫疯’。我的父亲是昌显荣,我的母亲是银斧门掌门的女儿。现如今,江湖上只知七十三刀帮与银斧门是死对头,却不知两派为何结仇,更不知两派先前亲如一家,更有联姻之亲。江湖永远有恩怨纠葛,大多数人的眼光也都注视着各大门派的一举一动,我们这些小门派的事情早就被人遗忘。

    “一切都是天意,我活了下来,并且在二十七年前与爷爷一同策划了那场屠杀。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面容愈发与父亲一致。不得已爷爷只得给我戴上了铁面具,为的就是执行这天衣无缝的计划,手刃你们这群败类。我要夺回原来就属于我的东西,重振七十二刀帮的威望,取回我的名号!我才是昌显荣之子——昌许翰。”

    昌许翰说完,提起巨剑,巨剑在他手上完全看不出其重量,轻挥一剑,巨大木箱上的铁链应声断开,木箱打开。

    昌昭翰木然抬头,一眼即僵,一动不动,由心向外,冰封缠绕,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住了。

    木箱里是被点了穴道,一动不动的姝彦,姝彦见到昌昭翰,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当年娘亲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姝彦,我的妹妹,我们才是亲兄妹。”昌许翰指着木箱里的姝彦说道。

    “哈哈……”

    竹叔在昌昭翰怀中突然大笑起来,笑得颤抖不停。这笑完全不符合竹叔老奸巨猾,城府深沉的形象,他好似故意为之。笑得如此夸张,以至于伤口再次撕裂,痛得他龇牙咧嘴,又笑又皱眉。

    事实上,在对方把铁面具摘下之时,显竹就知道自己今晚十有八九要命丧于此,就如大哥显荣那般。他看重礼数与名誉,与显柱不同,他的野心与欲望需要光面堂皇的粉饰,也正因为如此,他不像显柱那般粗鲁,却也没有显荣那般果断。

    他视当年那件事为耻,却又不得不承认事实。

    事实是: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托那件事的福,而仅凭自己的本事根本无法走到如今的地步。

    在得知对方的身份之后他就一直很失落,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自己最为不耻的往事抖落出来,他恨不得立即死去,像显柱那般。

    可对方并未如他所愿。

    他了解七十三刀帮的所有人,知道每个人在乎的是什么。

    他比自己身边的知己和发妻都更了解自己。

    一种完全被人控制,任人摆布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可当他听完对方这番话,却由衷的欢喜开来。

    破绽。

    一个明显的破绽。

    重新拿回主动权,击碎他的控制,挣脱他的摆布。

    如此欢喜,让他忍不住大笑起来,伤口撕裂的疼痛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浇灭了一半的欢愉。他抬起头来,道:“你总是摆出高人一等,全知全晓的模样,但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只要是此事的参与者,就必然有看不到的地方。你我都一样,哈哈哈……”

    “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的,何必要我言明?”

    昌许翰提起巨剑,指向竹叔。

    “你知道这威胁不到我的,你了解我们每一个人,不是吗?不过,既然你想,我便成全你。”竹叔的嘴角扬起一丝得意。

    “依你所言,当年你母亲有孕在身,应是喜事,对吧?”竹叔问道。

    昌许翰沉默不答。

    “那你可知半步林为何地?嗯?那是盗匪聚集,亡命之徒遍地走的竹林,何以要选择半步林为出游之地,还仅仅只带数名随从?”

    竹叔这一连串的问题一股脑抛出,昌许翰心中隐隐不安。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却比谁都不愿意承认,连想都不去想。

    竹叔抬头望向昌许翰,见男子脸色愈发阴沉,心中大喜,若非脚筋已断,他几乎要高兴地跳起来。

    “那是因为你母亲嫁到刀帮之时早已不是完璧之身,而后她奸情被你父亲发现,二人早就形同陌路,甚至是相互憎恨。他们的婚姻关乎两派的运势,家丑不可外扬,他忍了三年,直到三年之后你母亲再次怀上野种!”竹叔突然提高强调,脸色涨的通红,大声说道。

    “她就是个浪荡多情的荡妇!你父亲忍无可忍,便心生一计,假借游玩之名,实则是要清理门户。事成之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罪名推脱给半步林内的盗贼,即解决了奸情,又不会得罪银斧门,还能保住家门名节。可真是阴险歹毒,好一记借刀杀人。只可惜你母亲也察觉到了异样,她私下派亲信联络上了银斧门,不然你觉得天底下能有那么正好的事儿?如果你是这所有的谜团的钥匙,那也注定是一把残缺的钥匙,哈哈……”

    剑光乘着疾风,巨剑剑锋游走,却无半点声响。

    竹叔双手无力垂下,双手手筋已断,手腕处慢慢渗出鲜血。

    昌昭翰还被压在高墙废墟下,空洞洞的眼神,毫无反应。可就算他的精神没有被击溃,身受重伤的昌昭翰也无法挡下这一击。

    “我不会杀你的。”昌许翰平静说道。

    数十年的布局,精巧的设计,完美的走势。很明显,站在他们眼前这个正真的昌许翰不是一个普通人,他聪明绝顶,沉稳耐心。这么明显的矛盾,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想,不去深究。

    可竹叔的话语依旧如寒冷的长毛枪枪刺中他的心脏。

    他没有发怒,愤怒只会使自己失控,露出破绽。

    多年的隐忍,沉重如山的复仇,早就使他没了普通人的反应,他把所有感情压抑在内心,甚至亲手斩断清甜如蜜的爱情,他付出太多了。那些使人愉悦的情愫都会使他背负更大的负罪感,复仇成了他的一切。

    他甚至比仇人更能了解他们自己,因此他深知如何才能真正有效的折磨对方。

    诚然,竹叔讲诉的是他自己所了解的事情原貌,这也是他所能做到的唯一反击,来捍卫自己仅剩的尊严。

    人是这样一种矛盾的存在,在竹叔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在如此局面下依旧还把那虚无缥缈的名誉与尊严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他一边想死的轰轰烈烈,不愿如蝼蚁般任人宰割,可内心深处又深深惧怕死亡,始终保持着对生存的渴望。如此矛盾下他便把这自己无法掌握的生死双手奉上献给自己的敌人,用自己所知的一切来激怒对方,这样既能死的壮烈,还能予以反击。

    可这一切对眼前这个人毫无作用。

    他能感到对方坚定的复仇之意,这复仇的坚决能压制住一切的情愫。

    竹叔垂下头,他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