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川长老，您终于想起来了啊。”昌许翰抬头望天，长长出了口气。

    阅川长老没有接话，相较于先前的满面困惑，现在他的脸上是坚定，是冷峻，还带着点点不解。书卷气再次包裹住他，环绕周身。气息浓郁，远看好似有一股升腾之气，看不清他的眼神，深邃且迷离。

    他似乎想起某件非常遥远的事，远到连思绪都要时间才能到达的位置。

    在埙声第一次响起之时，他便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脑海深处有一件既重要又模糊的事情在悄悄呢喃细语。

    第二次埙声响起，那股感觉更为强烈，感觉近在咫尺，但稍一细想，便是一团乱麻。直到昌许翰把一串混合着鲜血的符纸刺入青黛体内，看着被曲调控制的青黛，久远的记忆完全被激发了出来。

    他想起来了。

    对方的话语在自己的脑海中不断重复，结合发生的这一连串事件，一切都说得通了。

    断语和尚焦急地望着阅川长老，虽未开口，单是一个眼神，已透出无数话语，诸多疑问。

    阅川长老自是能领会他的眼神与焦虑，甚至连断语和尚要问什么，他都知晓得一清二楚。但眼前大敌当前，此事说来话长，他吃不准自己面前这个人。

    “没事，不着急。距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来得及。您好好捋清思绪，从头到尾，讲完你所知道的，我保证期间不会出手。今晚，我就要把这些被掩埋的事情全都敞露出来，”昌许翰转头望着木箱里的姝彦，“你也听听，毕竟这是关于我们祖辈的事情。这么多年认贼作父，与仇敌之子称兄，也该醒醒了。”

    姝彦身子还动不了，听完昌许翰的话语，脸色一变，讲不清是什么神色，又感觉什么都带一点，但终究悲伤胜过其他。一旁的昌昭翰一动不动，竹叔躺在他怀里，一声不吭，不知生死。

    闻言，阅川长老松了口气，开口道：“当年我们族人在习武与从文之间争执不断，最终致使团结一心的族人被迫分成两拨诶。即习武的蚀骨堂与从文的揽文堂。可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当时还有一脉，那便是‘乐理’。说是一脉其实多少有些夸大了，因为推崇这派的人，只有一个人诶。据说是在‘半人’前辈留下的一本乐谱中悟出了一套乐理诶。他便号召大家以乐为本，文武兼修。”

    “后来呢？”绛儿问道。

    “后来？根本就没人理会他诶。相较于文武，世人总会把乐理认定为属于女人尚长的领域。无论是琵琶还是古筝，多少都会让人联想起青楼女子，从文的还好说，尚武那拨人更是对此嗤之以鼻。原本乐理理念就就难以推广，让人信服，更何况推崇乐理之人，还是一个碌碌无为、普普通通的没有任何闪光点的中年人诶。

    “文不通，武不精，人到中年一无所长，这样的人说的话，又怎会引起大家注意？族人的心思全在文武之上诶。我怀着好奇心问了他一些关于乐理的问题，发现此人并非表面上那般粗浅。他把奇术融合其中，确是有不可捉摸之力诶。可随着文武之争愈演愈烈，矛盾激化，直到不可调节，文武分家。事后想起此事，再寻此人，已无踪迹，他消失不见了。我一直以为他跟蚀骨堂去了，随了尚武那派，没想到……”

    “什么狗屁文武！当年你们若听从爷爷的建议，我们一族早就崛起，成为江湖第一门派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你们呢？浪费大好时光在那争执从文尚武之流。最终一个被认定为魔教，惨遭灭门，一个沦为药堂，苟延残喘。”昌许翰温怒道。

    “就因为如此，你们就要报复蚀骨堂吗？”断语和尚低吼道。

    “报复？少堂主您太高估我了。准确来说，我也只是轻轻推了一把，让事态变得混乱。真正让蚀骨堂遭受灭顶之灾的永远都是你和你的爱情，我只是把蚀骨堂的位置、哨兵部署与关卡要塞告知了那个老尼姑而已。”昌许翰指着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老尼姑道。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一旁的老尼姑身上，一切都明了。

    断语和尚细微地叹了口气，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爷爷脱离你们两派，独自一人行走江湖，根本就不在意你们的死活，是文是武，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昌许翰补充道。

    “那是为何？”阅川长老追问道。

    “复仇！”昌许翰转头望了一眼瘫在昌昭翰怀里的竹叔，继续道：“当年爷爷从盗匪手里救下我，从那时起，我们爷孙二人心中便只有复仇。爷爷醉心乐理，虽然谋得不少财富，但无论是文学古籍，还是武学秘籍，全都留在揽文堂与蚀骨堂两派。凭借我们的实力，无法完成复仇。我们只能静静等待，直到发现了异变。我们推了一把，让正道门派解决了蚀骨堂，我们趁机上了帛青峰，取得了秘籍，并且有了意外收获。”

    众人突然全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落在青黛身上。

    昌许翰半眯起双眼，道：“看来你们都知道了。”

    “你个王八蛋！卑鄙无耻的小人！为什么？为什么能对一女子下这般黑手！”绛儿咆哮着就要与他拼命，青棠赶忙拦下她。

    “为什么？为什么……”昌许翰独自叨念了几句，倚在巨剑之上，手里拿着黑埙把玩着。

    “我很想说这一切都是我计划好的，但很可惜，并不是。二十七年前我还只是一个五岁小孩，虽然我怀揣着炽热的复仇之火，却没有半点能力。我们爷孙二人能安身立于江湖，已是全部。虽一心复仇，却使不出半点劲。等待，漫长的等待……”

    昌许翰目光落到断语和尚身上，道：“我们密切注视着江湖，任何细微的小事都无法逃过我们的双眼。蚀骨堂少堂主……爱上了正道门派女弟子！吱吱吱……这消息已在蚀骨堂内部传开，唯独少堂主本人不知。这是何其悲哀？吱吱吱……”

    昌许翰窃笑起来，众人却都一脸严肃，绛儿眼里带着凛凛杀意。

    昌许翰收起笑容，道：“毕竟有斩不断的血缘关系，爷爷透过故人得知了这个消息，却并未放在心上，而我敏锐感知到了其中的机会。我不确定，但是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此事能改变一切，是我们复仇的序章。从那时起，我们就密切注视着事态的发展，眼看两派大战在即，再拖下去就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大事件了。纵使没有十足把握，我还是要搏一搏。轻轻推了一把，改变了两方的情报态势。

    “若让蚀骨堂灭了正罡派，那对我们而言，不过是江湖上稀松平常的门派争斗。但若反过来，让正罡派占得上风，那对我们而言便有大大的好处。一来能趁乱夺取蚀骨堂内的秘籍，作用于我们的乐理之术，二来假冒的七十二刀帮为了拉拢正道门派，打响门派名声，必定会参与其中，说不准也是一个机会。

    “结果你们也都知晓了。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天都在帮我！不过，这里面……我还是做了点手脚，吱吱吱……”

    昌许翰望向目光呆滞的昌昭翰，道：“冒牌货，你可知你父亲授予你的蚀骨术，从何而来？”

    昌昭翰抬起头来，眼里暗淡无光，呆呆看着。

    “我是给他的，吱吱吱……”昌许翰大笑起来。

    昌昭翰面色平淡如水，宛若一潭死水，木箱内的姝彦面上肌肉抽搐了两下。

    “就如我料想的那般，冒牌七十二刀帮厚着脸皮前去会盟。他们在打扫战场时不仅搜刮了大量金银珠宝，也四处找寻蚀骨术的秘籍。可就凭那群冒牌货，能懂得了什么？别说他们找不着，就是摆在他们面前，也看不出个门道来。”昌许翰眼里满是不屑与憎恨。

    “原本我是打算自己修炼此术，以此报仇，但在离开之时，我们抓到一个前来收尸的女人。没错，就是她。”昌许翰抬了抬下巴，指了指面前的青黛，“一个完美的计划浮现在脑海中。我们把蚀骨术的一部分同金银财宝放在一起，果然如我所料，冒牌的昌显荣私吞了下来。此役结束，他便宣布闭关，也印证了我的猜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们冒充了七十二刀帮，那么，我们也能冒充他们！我们囚禁了她六年，原计划没打算那么早放她出去。可让我没想到的是，竟然有人还在不断找寻着她。”

    昌许翰眼神流露出一股羡慕的神色，一闪而过，这神色与他格格不入，让人有些恍惚。

    昌许翰很快又恢复如初，继续道：“六年间我们假扮七十二刀帮，不断折磨她，并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一些细微的线索，这些线索全都指向‘七十二刀帮’。虽然未到原定的时间，我们还是顺水推舟，让他把她救了出去。

    “我原本以为她出去之后，立马就会复仇，把刀帮搅个天翻地覆，可我们等了一年又一年，迟迟都没有任何消息。直到今年开春，苗头终于出现了。我便顺势把少堂主的下落告诉于她，又漫不经心的透露些许关于蚀骨术秘籍的线索。果然不出我所料，她得到了我事先藏好的融合术，并开始修炼。后来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她替我们把假冒的七十三刀帮杀了个精光。现在只要再把你们全都杀掉，这件事就圆满落幕了。”

    不等众人反应，昌许翰单手拿起黑埙，曲调一起，青黛身子一震，腾地向众人飞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