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华毫无征兆地睁开双眼，着实把在场众人吓得不轻。

    时间停滞，寂静无声。

    惊吓过后，众人缓过劲来，便觉察到了异样：青黛，她停止了颤抖。

    没人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目光全都落在青黛身上，半点挪不动。

    震云、震阳和青棠三人架势依旧，警惕戒备；阅川长老和断语和尚两位老者面上却并无警色。相反，二人面上透出忧愁，是那种老友即将离去的伤感与不舍。

    耳边埙声不断，不知是错觉，还是心情紧张所致，钻进耳朵里的埙声不再像先前那般悠远、镇定，相反埙声曲调急陡，充斥着急躁与不解。

    “嗷……呜……”

    一声长啸。

    狼嚎！

    出自青黛之口。

    青黛忽地昂起头，双脚屈伸，把身子弓成一个半圆弧，对月嚎叫。渐暗的秋月回应青黛的嚎叫声，刷得变亮，又暗淡，如此反复，一闪一灭。月光中红光频现，寒冷中裹着诡异。

    声如狼嚎，形似癫狂。

    若非亲眼所见，又有谁会相信这渗人的狼嚎声是出自女子之口？

    惊讶、恐惧与不安……

    气氛变得诡异，远处传来阵阵细细簌簌的响声。

    众人四处张望，寻觅声源，每个人的面上神色各不相同。其声由远及近，渐响嘈杂，“刷”的一声，四道黑影从阴影中窜出。黑影闪过，带动一股劲风，风中满是血腥味。

    众人定睛一看，皆大惊。

    四道黑影乃是先前被断仇和尚打死的巨型赤狼。

    四头巨型赤狼不由分说，刹那间分别咬住青黛的两肩与双腿。利齿穿骨，利爪入土，将她牢牢困住。

    但见四头巨型赤狼周身上下皆是伤口，甚至一头巨型赤狼身上就有两到三处致命伤。可不知为何，它们还能起身行动。巨型赤狼眼里红光闪闪，身形敏捷，散发着血腥味、烧焦味还有脏器恶臭味。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连昌许翰都不明所以，停止了吹奏，目光冷峻，带着疑惑。

    轻声细语、断断续续、幽怨绵绵……

    坡顶升起阵阵哭声。

    众人转头侧耳，找寻哭声的源头。几经找寻，再三确认，方才惊觉此哭声乃由四头巨型赤狼发出的！！

    众人顿时惊愕不已，再细细听来，又不似哭声。

    是低吼，还是呜咽？甚至还有些许抽噎的调调……

    听不出来，分不大清。

    然而，

    又有没有区别呢？

    绵长如雨的哭声中，断桥之后——榕树群下的大片阴影中，发出一丝细微声响。

    若无深厚内力，绝不能闻也。

    榕树群下，漆黑如墨，亦如深夜海面，没有一丝波澜。阴影边缘挂着一丝红光，红光漫游，如水如烟。倏地，阴影中陡现一道异色瞳光。瞳光一红一蓝，晶莹剔透，清亮透彻。

    众人还在为这异色瞳仁而惊讶，瞳仁的主人已从阴影中走出，静静站在月光之下。

    这是一只体型娇小，毛发纯白的赤狼？

    没人可以确切知晓眼前这生物。

    刚开始众人下意识认为它是一只赤狼，但在细细观察，又有几分一头狐狸的姿态。就连阅遍大川大河的阅川长老，都说不出个准信来，疑惑写在脸上，与众人无异。

    这小东西完全不把这些陌生人放在眼里，瞪着闪亮的眸子，一路轻跳蹦跶，越过断桥，踱步来到青黛面前。

    青黛抬头，散乱的长发下瞳仁中红光袅袅。她看了一眼面前这小家伙，眼里竟泛出泪花，好似遇到老友一般。青黛抬头挺胸，闭上双眼，月光再次落在她的脸上，晶莹的泪花从淡紫色的脸盘上落下。

    “啊……”

    就在这时，青黛背上的帛华突然大叫起来。

    他瞪大双眼，面色通红，青筋暴起，面目扭曲，像在挣扎，又像是在抗争什么？

    随着帛华的吼叫，青黛也颤抖起来，四头赤狼也被挪动了几分。

    一道黄光在青黛的肩膀上亮起，一点、两点、三点……

    数十道黄色光点从青黛身体中透出，黄光缓慢移动，青黛的身子止不住的扭动，四头赤狼使劲把她控制住。

    昌许翰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他赶忙拿起黑石埙，就要吹奏。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了下来。他隐约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但他不确信，没见过，究竟是否能破解？

    他比任何人都关心。

    事实上就算他此刻开始吹奏，也晚了，来不及了。

    乐理搭配恐惧，助以奇术符纸确是能随意摆布他人，但无论是正向的情绪还是消极的感受，都无法与赴死的决绝相抗衡。

    这是解法，也是唯一的解法。

    那小东西突然呜咽起来，听上去的难过，看上去是犹豫。

    青黛身子颤抖加剧，四头巨型赤狼随时有可能被甩开。就在此时，青黛背后的帛华倏地升起一右手，手做握拳状，仅升起一根无名指。那不知是狼还是狐的小东西轻啸一声，闪到帛华身上，把头伸到帛华的无名指下。

    无名指挠着它的小脑袋，小家伙发出“呜呜”的叫声。

    而后小家伙心满意足的跳下来，落到青黛面前。再腾空而起，化作一道白光，小小的躯体攀附在青黛身上。

    利齿与金光相撞，鲜血和白毛相融。

    青黛停止了颤抖，四头巨型赤狼像是判官抽掉魂魄那般，一下子瘫倒在地，彻底死绝。

    也许它们根本就没复活。

    小东西从青黛身上跳下，满面是血，嘴里叼着数十张黄色符纸。

    青黛也撑不住，双膝下跪，半趴在地上。

    小东西跑到她身边，拿脸蹭了蹭，小声嘀咕起来。

    青黛仰起头，眼里红光已经完全消失。她双脚依旧跪地，上身慢慢直起。

    众人看清她正面全是被这小东西咬出的一个个洞，黑乎乎的，正往外冒着血水。青黛强挤出一丝微笑，对着面前那小东西眨眨眼，小东西兀自转两圈，忽地疾驰化成一道白光，往断桥后窜去，消失在巨大榕树群的阴影内。

    埙声再次响起，环绕坡顶。

    在众人退开的空地上，青黛无动于衷。

    她缓慢且勉强地站起身来，往前走去。她的眼里没有红光，身子抖动却不是因为这埙声。

    她走到绛儿身边，蹲下身来，望着绛儿怀里的苍慕，眼角滑落两行泪水。她想伸手触摸苍慕，才想起自己没了双臂，面露苦笑，只能看着。

    昌许翰停下了吹奏，他清楚已经无法再控制她了。可奇怪的是他没有动手，这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也许是良心发现，又或者是对她心有愧，无论是出于那种原因，他都只是默默站着，看着。

    害怕的神色从绛儿脸上消失，她伸手抚摸青黛的面庞，眼泪不自觉的奔涌而出。

    青黛面色平静，挂着一丝笑意。

    “有劳长老把我与帛华还有苍慕一起葬在过情崖上。”她望向绛儿身后的阅川长老，“我们都是蚀骨堂的人，那儿再合适不过了。”

    阅川长老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帛华，我们走吧……”

    青黛转头似乎想再看一眼身后的帛华，却怎么也看不到。她生命的最后，停留在转头的动作上。

    她死了。

    碎石崩裂，劈里啪啦。

    青黛双脚与后背最先开始石化，膝盖以下全化成碎石，后背与帛华相融之处也石化分离。

    二人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