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吱吱吱……”

    昌许翰竟再次发出诡异的笑声。这笑声细细密密，入耳钻心。

    让人心生厌恶。

    月光下，昌许翰的背后溜出一抹绛红，但见绛儿目露凶光，杀意满溢，铁爪紧紧抓着匕首。匕首的锋刃已经完全没入昌许翰的左后肩，连带着那些沾血的符纸！

    她因怒而满面通红，手劲粗野，铁爪发出铁器的摩擦声。

    然而昌许翰却对她熟视无睹，低头掩面，大笑不止。

    绛儿见此，暴怒再起，理智溃散，怒发冲冠。

    铁爪松开紧握的匕首，五指并拢，铁爪成锥，锥尖泛光，直刺昌许翰的后心部。

    同时，一道弧形黑气距绛儿的咽喉不过两寸之远。

    顾不得那么多了！

    铁爪势头不减，绛儿也没有丝毫闪避的意思，咽喉似乎与铁爪有着相同的方向，一往无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闪耀，嗡嗡声响起，金色绳索缠绕绛儿周身，刷地将她整个人被拽了起来。怎奈那弧形黑气速度奇快，眼看就要击中绛儿，但见金绳像是有生命一般猛地一提，绛儿跟着往上一升，右手铁爪刚好挡住黑气的攻击。

    一声脆响在坡顶传开。

    情急之下的拽动后劲不止，金绳索绷得笔直，在空中僵持片刻，最终失控。绛儿脱离绳索直直飞了出去，撞到后方断桥上，晕了过去。

    原来是青棠的金羽索救了绛儿一命。

    绛儿的眼神，青棠一眼便知。那种寂寥寒冷，痛苦占据一切之后的绝望。

    她深有体验，并且刻骨铭心。

    如此，才能提前出手，不然绛儿此刻恐怕已被斩首。

    众人虽惊，疑惑更甚。

    他们不懂，昌许翰何故发笑。

    这笑，不是苦笑，笑中既没有无奈，也没有自嘲。细细感受，竟是发自内心的欢愉，由衷的开心，甚至是得意的……

    笑？

    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下，昌许翰悠哉地依靠到巨剑上，伸手拔出左肩上的匕首。

    只是匕首，没有符纸，带出一些鲜血。那些符纸，全都留在了他的体内！

    昌许翰望着手里的匕首，面上的表情慢慢有了变化。

    他的表情不断变化，几经扭动、抽搐与跳动，最后呈现出一副古怪的样子。别扭、古怪，说不清楚。

    这副表情不是单一情绪那样简单，它混杂着无数情绪与情感，可让人不解的是——它的主导情绪竟是喜悦。

    这副表情，把在场所有人都给搞懵了。

    他为何还能笑得出来？放弃了？还是疯了？

    不解，但他的笑是真诚、确切的，这点无需置疑。

    “姝彦，过来。”

    姝彦闻言身子一颤，吓了一跳，虽不情愿，却也不得不起身往前走去。

    她站在昌许翰身后，茫然无措。

    昌许翰低头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黑石埙，交给姝彦，道：“你来吹奏，我来除掉这些人。”

    姝彦先是一惊，再是不解，道：“我，我不会吹奏……”

    “无妨，”昌许翰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般推辞，“只要按住这儿、这儿，还有这儿，从这儿吹，就能发出声音，有声音就行。重要的是……你心里想什么……”

    姝彦不解地望着昌许翰，等着他的解释。

    “你心里想什么，我就会做什么……”

    姝彦微微一惊，犹豫扭捏，迟迟没有伸手接过黑石埙。

    昌许翰见此，也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收回黑石埙。他提剑不语，一个闪身飘到姝彦身后，手指疾点，姝彦便动弹不得。他一手持剑，一手架起姝彦，往后走去。

    走到木箱旁，一脚踹翻木箱，把姝彦平放到木箱中。

    姝彦满脸惊恐，眼角落泪，昌许翰无动于衷，默默关上木箱。

    “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

    昌许翰小声重复嘀咕着这一句话。

    昌许翰往前几步，站定。他面向众人，脸上喜色不再，阴沉沉的。可一晃神，他又恢复如初，沉默严肃。他完全掌控住了自己的情绪，这是何等可怕！他把人的情感，乐观的、悲观的、好的、坏的，全都压了下去。

    而驱使这一切的正是复仇。

    巨剑翻转，刺入地面，他一手伏在剑柄上，黑气刹时包裹住剑身。黑气熊熊，如火焰燃烧，昌许翰高举另一只手，往剑柄上拍去。

    “嘭、嘭、嘭……”

    数不清拍了多少声，每拍一下，便有一股黑色波纹震荡开来，巨剑剑身上便落下阵阵黑气。

    待到一股巨大黑色波纹过后，巨剑剑身几乎全部没入地面，仅剑柄露在外面。紧接着昌许翰大喝一声，抓住剑柄往上一提，巨剑破土而出，一道黑光掩月，巨剑指天。

    黑暗仅仅一瞬间，之后便消失无踪。

    众人目光全都落在昌昭翰的巨剑之上，只见巨剑上没有半点黑气，正疑惑，再一细看，方才惊觉巨剑的剑身上满是各种形状的缺口！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昌许翰早已先发制人！

    空中飘来怪异响声，这胡乱无需的杂音在昌许翰的挥舞下竟组成曲调，幽幽入耳，让人心烦意乱。就像是破口的布袋被狂风撕扯的声音，刺耳难听，抓心挠肝。

    乘着这不成曲调的曲调，昌许翰悄无声息出现在青棠面前，举剑劈砍。

    青棠脸色煞白，不单单是惊吓，更是因为昌许翰那不可觉擦的行踪。

    快，且无声。

    她咬破嘴唇，逼迫自己的身体动起来。鲜血在口中散开，血腥味刺激鼻腔与口腔，反应过来的她紧紧抓住绳索的两端，黑金羽索两根缠绕，绷得笔直。巨剑劈下，两根绳索结结实实接住，劈砍力之大以至于绳索中间往下坠，直至巨剑锋刃几乎挨着青棠胸口方才止住。

    可未曾喘气，手上千斤骤消，青棠不知所措，几乎同时，一股野蛮无比的生野劲自下往上猛扑手里的绳索，硬是把青棠整个人给抛向空中。

    滞空失重，空中的青棠脑中有千万疑惑，一旁的震云模模糊糊间看了个大概。

    昌许翰一刀劈下，青棠勉力挡下，可不知昌许翰究竟如何，上一招还是至上而下的劈砍，刹那间巨剑如倒把垂杨柳一般至下而上地猛挑。完全相反的招式，竟能在一瞬间完成变招。

    青棠完全没搞清楚，便已经身处高空。

    虽然还不清楚昌许翰那古怪招式的全貌，但情势所迫，没时间给他想清楚。震云右脚一蹬，强行使出须弥步，闪到青棠跟前，挡下昌许翰的致命一击。昌许翰完全没有保留，杀意慢慢，招式狠辣，势无保留。

    滞空的青棠破绽百出，昌许翰一剑就要了结她的性命。

    好在震云的介入，生生挡下一剑。

    若非是那似有非有的“气”抵消了昌许翰的剑势，震云感觉这一剑能把自己的武僧棍给生生劈成两截。

    可常言道：好的不灵，坏的灵。

    这个念头刚在震云脑海中闪过，昌许翰手臂一震，曲调一抖，巨剑刷得布满黑气，再一眼，黑气如火焰般蔓延到了整跟武僧棍。更可怕的是昌许翰竟能在空中变招，其招式与先前对付青棠的招式如出一辙。

    瞬间从相反的方向攻来。

    这回他看清了，但已经来不及了。

    武僧棍断成两截，剑气掠过胸膛，胸口火辣辣的疼。若非最后一刻，震云急急把头转向一旁，恐怕此刻他已魂归净土了。

    震云脑袋一片空白，直到砸落地面的疼痛感席卷全身，他才再次感受到自己还活着这件事。

    可这一切都是震阳拼命取得的。

    原来青棠与震云二人是没有可能活着落地的，昌许翰有足够的时间与招式在空中了解他们二人。可正待昌许翰下杀招时，一道炙热的狂风向他袭来。狂风势猛，还夹杂着庄严的佛光与真言，昌许翰不得不举剑格挡。

    下方，震阳在一个金色光圈之中。光圈上佛光环绕，梵文流转，梵音奏起，不时还有阵阵炽烈热风刮来。

    昌许翰巨剑护身，黑焰笼罩，再看二人虽未死去，却已不足为惧，脚下使劲，疾疾冲向震阳。

    震阳估摸着猜到昌许翰为何变得如此强大，只是这个结论让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那便是：他自己，控制住了……自己？！

    是那柄巨剑发出刺耳难听的曲调，操控着他？

    这个想法太过疯狂，让他难以接受，可除此之外，又别无可能。

    震阳摇了摇头，现在不是乱想的时候，莫要乱了自己的心，眼下最重要的是保护师弟和师傅。

    待到昌许翰仅距自己十步之内，震阳如先前震阳和断仇和尚那般，将武僧棍收至腰间，身子扭转，蓄势待发。

    一道炽烈梵风随着武僧棍的挥舞而出，与他们二人不同的是，震阳在出招之前把环绕在身边的金色光圈都收了回来。

    这个做法很危险，以至于身后的断语和尚见此面部猛地抽动了一下。

    他比谁都更清楚，梵风威力自是不言而喻，但招式繁琐，开合大起大落，破绽颇多。因此，才需那金色光圈护身，震阳这般看来已是被逼入绝境，这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最后一搏。

    事实也正如断语和尚所料想的那般。震阳并非是收起金色光圈，而是将其收回并运用到梵风之中。原因很简单，一来震阳内力已所剩无多，二来他没有把握能一击制胜。

    他比谁都清楚，一击制胜？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是安慰自己的借口罢了。

    随着黑焰刺破梵风，震阳的败像已定。

    剑风直刺震阳胸膛，好在此招开合夸张，身子扭转幅度巨大，阴差阳错，避开巨剑，可胸口左侧还是遭受重创，现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而震阳也被剑招震飞，内息乱窜，“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昌许翰举剑缓步往断语和尚那儿走去。青棠和震云二人动弹不得，震阳见状心中一急，身子一使劲，内息狂涌，又是一大口鲜血涌上胸膛，吐出一大口鲜血。

    昌许翰在断语和尚面前站定，看了一眼断语和尚还有他怀里孱弱到仅剩一口气的阅川长老，沉默片刻，淡淡道：“事已至此，任何言语都无济于事，只怪命运无常。你我……都不过是这江湖风暴中的尘埃，哪有什么路可以选择。”

    昌许翰提剑，指向断语和尚，道：“我承认，我是一个卑鄙、无耻，还软弱的人。我躲在后面，小心翼翼不让你们察觉到，一步一引的完成自己的复仇。我的人生，在那场变故之后就不再属于我了。说实话，我也不清楚现在为何不束手就擒，让你们杀我泄愤。活到今日，全是依靠复仇，我不知道复仇成功之后要干什么，我甚至连活下去的理由都没有……但很可惜，杀死你们，也是计划的一部分。看在同族的份上，我会先送你下黄泉，不会让你目睹徒弟的死状，这是我最后能做的。还有遗言吗？”

    断语和尚本想开口求对方饶自己两位徒儿一命，可想来对方的种种作为，也就作罢。只是自己临死，又要背负两条无辜性命，愧疚感又起。他默默摇了摇头，闭眼等死。

    昌许翰见此，也不再多言，巨剑一震，瞬间附满黑焰，巨剑往后一收，疾风迅猛往前突刺！

    黑焰狂舞摇曳，直扑断语和尚胸膛，与此同时，但闻坡下娇喝一声，怒道：“臭和尚死不得！”

    刹那间坡顶恍如白昼，一道黄光和一道紫光从山坡下疾射而来！

    黄紫两光相互缠绕，势头不止，直撞昌许翰的剑尖上。

    黄、紫、黑，三色交融、碰撞。

    最终融为一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