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君寿与天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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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既定

    “陛下可也觉得郡主与顾将军的婚约值得作真?”

    宋延倾坐在殿内一侧稍矮的案桌前,纤长的手指执亮黑的毛笔,微暗的夜色下指骨分明,他未抬头,嗓音清冷,听起来没什么情绪,他自是孑然一身,与殿中奢靡的乐曲和翻飞的舞姬格格不入。

    皇帝捏着葡萄的手指微微一滞,眼神流转,心念一动,出口吁叹道:“流川素来……性子倔强,认定的事便是朕也难以游说。”

    “是啊,小宋大人,况且这京都大小街巷都传遍了,顾将军此次归来,便是意欲迎娶郡主的。”

    原本一旁端着茶水偷摸着打盹儿的大内官金宵应声醒来,掐着尖细的嗓音应和着。

    宋延倾搁下笔,拿起一本参奏的本子,问道:“已有大臣上书,要陛下亲自为顾将军赐婚,陛下看……该如何应答呢?”

    皇帝与那大内官听罢,眼神互换一瞬,并未理会,倒是那乐曲愈发激昂,丝弦都要扯断似的,几个舞姬瞬时拥在陛下身边,确实没了说话应答的时机。

    “呦,小宋大人且稍等一下吧。”

    宋延倾放下奏章,低眸微微一笑,接过那大内官的茶水,浅浅酌了起来。

    未得多时殿外急匆匆的跑来一个面庞稚嫩的小内官,未来得及通报便跑近金宵,左右看看,拉着他便耳语起来。

    金宵听罢,脸色登时变了,急着掀开薄纱,拉开了几个舞姬,轻声与陛下道:“陛下,不好啦!荣贵妃吐血了,症状与三年前一般……”

    陛下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晦暗起来,一把将怀中的舞姬推倒在地,霎时,舞曲尽断。

    “滚!都出去!都出去!”

    他大手一挥,案桌上琉璃金盏一并滚落在地,怒目圆整,侧头指着一旁宋延倾道:“宋姓小儿!你竟敢骗朕!”

    “小儿?”

    宋延倾冷笑一声,抬眸看向皇帝,端正起身,踱步至陛下面前,神色冷冽。

    “陛下现在…可有时间答复臣了吗?”

    皇帝原是强撑着那折了尚在恢复的腿站了起来,面对着宋延倾,倒一时泄了气,愤愤的又坐了回去,“三年前你对朕说,埋在贵妃体内的毒已解,为何如今再次发作了呢?眼看着三国大宴即将开始,你是想毁了大宴吗!”

    “三国大宴本就荒唐,宫中行刺、青州铜矿两桩大事都依陛下所念替长乐公主压下,陛下竟仍然依着公主任性妄为,引狼入室。”

    宋延倾说着,却是轻声一笑,摇摇头继续道:“也是,若非陛下对先后用情如此,三年前与臣也不会允下都察院。”

    皇帝轻啧一声,念及亡妻,又想到过往种种,转头轻声道:“爱卿呐,你既知朕的苦楚,又何必苦苦相逼呐!”

    “陛下别忘了,三年前臣进宫本意并非是想要帮陛下肃清朝野,重振朝纲,征战南北的。”

    宋延倾的瞳黑漆漆,一如三年前在大殿上看到的那样,那时他还是浑身戾气。

    那时……新皇初初登基不久,根基尚且不稳,宋延倾以四十八楼楼主身份进宫,意借归顺朝廷,建作都察院整治旧臣之由,行复仇之实,只身闯进了那福宁殿。

    他只见家中父母兄长三条人命换来一位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那娘娘软榻娇宠,如水般鲜活,心念亲人枯骨,近乎断肠,一念进宫,便生了同归于尽的想法。

    谁知当今圣上一见虞美人将折,怯懦到腿软,便急着说什么条件都能答应,宋延倾尚未杀红了眼,便生了主意,钝刀子割肉,那才叫痛快……

    三年来,他替皇帝肃清朝野,整顿旧臣,扶持新贵,出谋划策,虽鲜少露面于京都,名声却是出了名的臭,不过这也无妨,那贵妃被似乎被他吓的精神衰弱,那晚之后,睡了三天,醒来竟然将事情忘了个大半,甚至都不记得宋延倾,偶尔进宫议事见得一面,却也是对他客气的很。

    今晨城楼护送,也是奇怪的很。

    “宋延倾!你别忘了!你现在都御史的荣耀,可是朕给你的!”

    “下青州之前曾也与陛下相谈,弑亲之仇,臣不会忘,那些杀手是巫族抑或是陛下授意,臣说过不会再深究,至于贵妃娘娘,臣这里亦有解药,陛下爱护郡主,也应知我二人其中原委,卿卿性子虽执拗,自不会违抗圣意,臣愿以解药换陛下一道圣旨。”

    宋延倾说的恳切,一语罢了,直直的跪倒在地,脊背挺直,不曾弯腰下去。

    入夜,风起。

    褚寿稍自提前进了宫,那马车里温润摇摇晃晃,小憩一番便进了宫。

    一进宫,她便被荣贵妃邀约进殿,一路上见内官侍女皆脚步轻快,忙忙碌碌。

    听说北境、尤沿二国使者皆已落座,陛下因由几月前方从高台坠下,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不便出席,便由荣贵妃和长公主长乐出席待客。

    “念着时辰,娘娘此时也该出发赴宴了,怎得还在殿内?”

    褚寿约约问道,心中疑惑。

    那小内官紧皱着眉头欲言又止,一跺脚,直道:“还请郡主先去福宁殿一坐!”

    褚寿定眸,微微颔首,马车头一转,在那铺的齐平的大道驶去。

    原是荣贵妃突然腹部绞痛,俯身竟吐出一大团黑血出来,褚寿见状,问了陛下此时行迹,既知宋延倾也在,却也不得不立刻动身前去求药。

    他二人终得见过一面,这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儿才算有个了结,只是,褚寿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急匆匆。

    被夜色映得发黑的虹桥长长,横跨两个楼墙,二人一头一尾踏上虹桥,近乎是一瞬间的事,便认出了对方。

    时间变的那样慢,每一步,仿佛都是为了能走到彼此身边而迈出的,这样的距离,原是尴尬的距离,可于褚寿而言,却是难得的温存,只叫人贪恋。

    宋延倾比她稍稍年长,却凭着天官自带的天赋,容貌早已长成,失了稚嫩,却是浑身的少年意气风发,总叫人心生欢喜。

    脚步声越来越相近,二人颇默契的停了下来。

    褚寿抬手,将身边人屏退左右,她转身,远远望向天边。

    “毒是你埋下的?”

    “见血封喉,你给我的。”

    褚寿皱着眉头转头看向微微带笑宋延倾,轻啧一声,抬手唤来三千:“见血封喉,去给贵妃送解药。”

    “是!”

    “郡主与顾将军的婚事,商定的如何?”宋延倾负手,向前踱了几步,留给褚寿一角背影,亦是抬头望天。

    “已然商定好了,待……再过几日,便可提上议程了。”

    “郡主就这般着急?”

    “婚约既定,何来着急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