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吼......

    一道震天的龙吼声忽然自火潭之外传来，浑重的龙威撼天动地，十六宫遗骸上平和的火光微微摇晃起来。

    感受着这恐怖的气息，被束缚住的女子脸色一白，紧咬的唇瓣上隐约露出一丝血色，看着毫无动静的金影艰难地提醒道：“那头龙蟒好像回来了，不行，没时间了...求你了，救我...呃咳咳...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几句话已经废尽了余力，女人胸脯剧烈起伏，努力地仰起头，喑哑的声音仿佛风中残沙，一双幽潭般略显昏暗却另类清澈的眸子，不知是不是遭受过太多折磨，居然丢却了身为圣君天骄的坚毅和傲然，露出了孤独小兽迷失深雪般的悲凉和凄然。

    呲呲~

    女人身上最后一股雷源气忽然熄灭，失去阻滞的火焰锁链瞬间收紧，一道道火流不费吹灰之力焚断了她本就褴褛的衣衫，仿佛一簇簇凶残的火焰剑气在她盈盈一握的腰间疯狂呼啸。

    “呃啊啊......”女人呼吸一滞，螓首重重一抬，脸色扭曲，立刻露出了痛苦之色。

    她本能地挣扎，可越是挣扎，火焰带来的痛苦越是惊心，于是她闭塞了窍穴，封堵了九脉，紧紧闭上了眼，强忍着火焰的侵蚀。这是最无奈的办法，龙蟒动用炎术意在囚禁他们，时刻耗光他们体内的余力，确保猎物始终虚弱。

    故只要不剧烈挣扎，受到的伤害也会渐渐降低以保证生机。

    尽管如此，三息不到的时间，她雪润如寒天璞玉，洁白似月树清枝的肌肤上已经多出了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灰黑痕迹，锁链上的火焰只是龙蟒随意发出的一股炎力，平平淡淡，但对一位失去力量的圣君而言，这小小的炎流仍然会产生恐怖的伤害。

    楚人梦看了眼头顶，又静静打量起丹涎雾凇：“你倒是说错了，那十六宫一直没走，只是出去接待客人了，我看它似乎很期待拿你们和这秘境里另一位十六宫交易，嗯~不妨告诉你，对方出价龙骨草，一种净化龙种血脉的奇物，天地罕见。”

    “不过这些都和我没什么关系就是了，毕竟又不是拿我去换龙骨草。”楚人梦眉色平静，回眸一眼，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子在听到自己的话后重重一沉的心神。她心中惊惧，但却咬唇不语，微微缩起的身子若有若无地颤抖着，死死承受住了火焰炙烤肌肤的惊心伤痛。

    奇怪的是，对方刚刚还在拼命央求自己救她，现在又安静的仿佛一尊石雕。

    是痛苦扼住了她的喉咙，无法求救了？还是真的万念俱灰，有心赴死了？

    恐怕都不是。

    楚人梦眉眼弯弯，恬然一笑，转身看向丹涎雾凇，随着恢弘的巨鼎带着漫天炎光出现，女人心神噗通一动，睁眼，一片坚毅冷漠的眸底不禁流出深深的愕然和不安。只见楚人梦左手随意地掌控住巨鼎炎力，右手释放出一股温和的天灼炎，火光焚天而起，一颗金色烈阳自鼎心冉冉升起。

    “丹凝雾凇，说到底也是生灵之一，既然是生灵，那自然遵守着生灵法则，趋利避害，望生讳死，这些都是生灵最平凡最朴素的心念。”楚人梦不徐不缓，十分淡定地伸手，将一股金色流火送向丹涎雾凇，将其静静包裹。

    随后，这股金火在她刻意的控制下激烈燃烧，炎威封绝天地，一股纯净崇高的火焰之气弥漫四方，但哪怕火浪和炎云几乎笼罩住半个洞窟，中心处的丹涎雾凇始终没有受到任何一丝火流的直接冒犯。

    这是一株灵植，灵智绝对不能和妖兽之流比较，但也有着自己的意志和想法。楚人梦以圣火去积极引诱、慢慢征服它，而不是直接霸道地占有，不仅避免了丹涎雾凇因抗拒而受损，也能更快催发它的积极性，便于后续成长。

    过了数十息，始终平静没有变化的丹涎雾凇忽然动了动，仿佛受不了诱惑般，它的一条细枝边缘上，几片最接近火流的叶片微不可见地向着金火的方向伸展出了一些距离，很快，浅紫色的叶片又是一动，稳稳拦截下一道细细的流火。

    尝到这股温暖的滋味，沉寂许久的丹涎雾凇仿佛得到春雨滋润了一般，瞬间焕发出了强大的生机，密集的沙沙声响起，丹涎雾凇孔雀开屏一般，无比喜悦地伸展开自己繁茂多姿的枝叶，一缕缕金流开始不断引入叶片。

    哗啦啦——

    灿烂的金色火光流窜于阴晴之间，萦绕于圆缺之处，整株丹涎雾凇都“活”了，遍体金莲闪烁，处处奇光流转，随风摇曳间，尽显婀娜曼妙，仿佛落雪纷飞般轻柔婉转、壮美迷人。

    “乖呀，小家伙乖，到姐姐这里来~”楚人梦一点点收拢火流，漫天金意开始向着万乘鼎中移动，火焰离去后，一片孤寂的幽色重新淹没了丹涎雾凇，它轻盈舞动的身姿缓缓僵硬，身上流淌的霞光和雾气凝滞几分。

    一息...两息...三息...楚人梦目光含笑，不急不躁地等着。

    就在丹涎雾凇上一切光华将要沉默时，它忽然动了动，几根较枝叶更强韧有力的根须轻轻抽了抽，随着底部的巨兽凝丹“咔咔”弥漫出裂纹，一簇簇紫意缭绕、莹润轻柔如少女鬓发的根须脱出晶面。

    下一刻，它迫不及待地从高处落下，仿佛一团自由飞舞的火花，如鱼入水似的，“噗呲”一声主动扑进了熊熊燃烧的巨鼎中，很快，一缕缕璀璨紫意自鼎心放射出来，浓郁的灵植香气充盈四处。

    楚人梦毫不吝惜地选了些高等的炎天宝材，一一喂给丹涎雾凇，又连连在巨鼎上打出几道封印，这才将其重新收好。

    此时，后方的女子已经怔然无言许久了。

    她无法相信眼前这神奇到有些诡异的景象，一时如同丢掉魂魄的痴人般愣愣盯着楚人梦，本就紊乱的呼吸渐渐粗沉。

    这人竟然真的有办法安全收服丹涎雾凇...更是自己怎么也无法理解的神迹...这可是丹涎雾凇！由巨兽本源自行孕育的灵植，灵性极强，为什么会亲近人族...它不应该是惧怕、仇恨，甚至不惜燃烧一切来激烈顽抗的吗？

    她真的不需要我的力量...原来，这只是我的妄想吗......落难，获救，置之死地而后生什么的，果然都是假的......在大阵破碎之际就该放弃，早早逃生才对。

    荆子蔓无力地垂下头，目光渐渐朦胧，失色，她曾经有无数次选择的机会，到最后都为了满足心中那口虚伪可笑的气，咬牙走到了尽头......有时候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疯狂地逼迫自己，是卑劣的身份？是污秽的血脉？

    还是她自以为凭借忘我的苦痛和折磨就可以让人逃避现实，偿还罪责，渐渐的，便自己给自己套上了名为“改变”的荆棘枷锁？

    如果就此死去，这些都将不再重要，可是......她愤懑又无力地看了眼远处的金影，闭上眼睛，压抑下心中复杂几欲喷薄的情感，凄然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一定和我青龙殿有什么仇怨，对吗？风寒水因你而死，他是我弟弟，我身为姐姐尚未找上你，你却来到了我面前，呵呵...罢了，我一个将死之人，羞辱？无所谓了......”

    楚人梦微一皱眉，漠然道：“凝丹之火洞穿心潭，哪怕伤者换作圣君，同样回天乏术。”没有丝毫掩饰，她直接表明了风寒水死因的真相，诚然，对方一不算真正的魂武，二不会什么禁忌秘术，三没有保命神物，种种劣势下，心潭还被兽火击穿，自然绝死无疑。

    闻言，荆子蔓定定看着金影许久，心绪重重一顿，眼神中涌上了丝丝缕缕的怀疑和震惊，更多的则是潜意识里自我欺骗的一股麻木...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虽然她也知道楚人梦的话大概率就是真相，但她选择了忽视。

    至少，自己那条雷龙是对方出手挡下的，这一点不容置疑，若是雷龙没有被阻挡，而是成功灭杀了那头八极兽，风寒水的性命或许能够多延续那么几息，如此，自己便算尽到了一些责任，不用再饱受煎熬了。

    “说吧，你到底要怎么样？我不相信你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和我聊几句不痛不痒的废话。”荆子蔓的声音忽然变得幽冷而平静，但楚人梦却从这冷漠的话音中分辨出了一丝深深埋藏起来的渴求。

    她在等一个解释，最好是预期中的交易，代价不论，只要能让她获得一线生机，那无论多深厚的仇怨、多恶劣的龃龉，暂时都可以放到脑后，她实在是不想死......

    楚人梦微微思索，静静看着眼前里外充满别扭的人儿，语气虽然是讽刺的，却直白地流露出了一丝惋惜：“你...还在欺骗自己么...认定我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来救你们这些落难者？之所以说些刻薄的话，眼睁睁看着你受苦，是为了提一些残酷又霸道的条件？可惜，我并没有这份兼爱万灵的广博胸怀，什么圣君的感恩，青龙殿的重礼，这都不重要，只是些可有可无的身外之物。”

    “救人，救的是命，不是么？”心念一转，楚人梦终究以一种既不掩饰也不隐喻的方式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她有意为圣国征服青龙殿，那位青龙殿的风寒水身为二代少主，本来是个极好的棋子，但他的为人在楚人梦看来有些缺漏，也就打消了收服风寒水，进而影响青龙殿的想法。

    但这个荆子蔓似乎可以试一试，虽然她的心里因为某些原由充满了淤泥和裂隙，显得混沌而斑驳......

    “你...你居然...呵呵，可笑，刚刚还说什么不提霸道的要求，现在就堂而皇之地逼迫起我来？我是青龙殿少龙尊之女！不是什么人尽可欺的勾栏娼妓！你要找奴隶，去别处找，别来折辱一个将死之人！”荆子蔓眸子瞬间一红，像头发怒的母兽愤愤嘶吼出声，可话音刚落，她便脸色煞白，噗呲喷出一团血雾，整个人气息跌落到了谷底。

    她现在太过虚弱，与巅峰位巨兽的大战早已经彻底透支了她的身体，内伤未愈，新伤不断，一次次元气大伤，如今完全是靠着孤独的意志死死支撑，却还要被人恶意羞辱，她几乎恨得要把牙咬碎！

    “你真是个矛盾的人，矛盾到可以自己拿谎言欺骗自己。一旦正视真我，你就要死掉了不成？可笑，真正的你眼下距离地狱还有几步？一千？一百？十步？半步？还是说你已经坠入地狱，学了鬼话。”楚人梦淡然地讽刺道，荆子蔓听了这话，顿时浑身上下像是生了刺一般的难受，一时气急，但又郁郁无言以对，只好强硬地扭过头，愤怒地低喃道：“何其刻薄的人！不要和我说话！呃咳咳......让我做奴隶，我宁愿死！”

    楚人梦微微一叹，却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人能叫得醒沉睡的人，却叫不醒装睡的人，费太多口舌没有意义，不如来得直白些，她两指并拢，勾起一丝金雾，明亮的指光对着虚空轻轻一划，数道空明如水波，凛冽如雷光的金色涟漪瞬间掠出，一一没入了被束缚的源皇源圣身上。

    细密的裂纹缓缓浮现，诸人身上的火焰锁链上，原本恐怖的火光忽然黯淡了下去。

    她又取出了几颗皇品毓秀丹和配套的霸元丹，手一挥，几道金光精准没入他们口中，直入心潭，霎时间澎湃的药力爆发，几人身上先后焕发强光，周身干涸的武脉狂卷源流，随着心潭重重一震，身上爆开浑厚有力的气势。

    “......”唯一没得到丹药的荆子蔓气得快要发晕了，洪水般汹涌的心酸和委屈将她死死淹没，这股柔弱的本能令她愈发愤怒，一双瞪直的清眸愈发露出红意，在情绪达到某个极点的时刻，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

    她万分惶恐地长大眼，但泪水，已经不知道从何而来。

    她低头不语，耳边却传来了楚人梦的声音：“我帮他们打穿了锁链，虽然表面上没有变化，但只要他们醒来，有心尝试便一定可以脱困，至于丹药，这两颗皇丹够解燃眉之急，算是一点规则内的礼仪吧。”

    “至于能否化险为夷，我不想过问太多，你呢？”

    见荆子蔓没有动静，楚人梦又解释道；“我的朋友很少，我的手下很多，唯独没有你所谓的奴隶，就算你想当，我也不接受，这样，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和他们一样，我为你去除束缚，给你皇丹调和状态，无需任何回报；二，成为我的助力，不管你怎么理解，我会在你真魂世界铭刻我的烙印，从今往后，你为我做事，不得背叛，不得忤逆，生杀予夺皆在于我的心意，直到百年之后我会还你自由。”

    机会摆在眼前，荆子蔓却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她看向身旁的几人，他们的力量正在恢复，精神也即将苏醒，从遍体逸散的精纯气息判断，这两颗皇丹的力量恐怕很是了得，不是常人能够炼制出来的，正是她眼下最需要的。

    可是之后呢？

    莫忘了，外面有一头巅峰位十六宫，且实力之强，显然已经超过了他们五圣十皇全盛时期的总和，就算大家苏醒了，就算服用圣丹，就算恢复全力，难道还能从龙嘴里逃生吗？

    看似绝处逢生，眼前仍然是一条死路，只不过更蜿蜒曲折一些。

    死寂中，荆子蔓缓缓阖上了血红的眼睛，两行清泪无声滑落，意外平静地答道：“我有的选吗？第二条。”泪滴坠地，绽放凄美的水花，她氤氲的眸光忽然一黯，空洞迷蒙，好似燃尽了意志，仅剩下了冰冷麻木的肉体。

    楚人梦却是无言地摇了摇头，她的冰尘心刚刚察觉到了一丝极度仇恨的隐藏心绪，它就像是一把深藏在冰面下的尖刀，平静毫不显眼，却暗藏锋芒。

    “罢了，以后就会好了的。”

    她低念一声，伸手一划，一丝金雾凝聚成线，直接将束缚住荆子蔓的火焰锁链斩断。女子毫无反应地落在地上，干咳一阵，艰难地翻过身，胸脯久违地重重起伏了一下，随后，她缓缓睁开了冰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