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最新型的空对地导弹呼啸着飞过夜空，划出优美的弧度，珣烂的尾焰在刹那间将阴沉的天色照亮。

    往昔间车河川流不息的闹市大道，只剩下了断壁残垣。两侧高楼颓圮，一向被看作榕城地标的双子塔就位于这条大道尽头，此刻间它失却了霓虹辉煌的风采，被双双拦腰斩断，留下平滑无比的斜切断口，和着滚滚浓烟，无声诉说着几个小时前的惨烈。

    天上蜂群般密密麻麻的六代战机和军用直升机盘桓不去，地上重装坦克开道，钢铁履带碾过硝烟火光，从四面八方缓缓朝着时代广场的方向合围。

    那发导弹，就是落在了时代广场。随着它的落下，广场强光迸发，好似放了场珣烂至极的烟花，让这座残破死寂的城市，复焕出些许鲜活。

    紧接而至的，是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声震天野！将夹杂其间的哭喊声淹没于无。

    焦土之上，处处断肢残骸。

    他知道时代广场是临时避难所，知道这里聚集了十几万号无辜的生命，他原本没想着往这个方向逃～

    汇集最后的余炁撑开光幕，可到底是挡不住导弹的轰炸，当导弹的冲击力破开他炁罩的那刻，他选择了飞身躲闪。

    他还知道，那天上的战机，地上的坦克，乃至暗伺于浓浓夜色下的强大武人们，就是要将他往这个方向赶，他们之前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耗尽力气栽落地面的一刻，他不经意目光回转，看到凄凄惶惶的人群，在导弹引发的大爆炸中淹没于火光…

    也许不该避开的，他想。

    又也许，自己和那些把自己逼入绝境的人没什么不同，一样的自私自利，一样的傲慢自大，自觉命贵，该当凌驾世俗做那人上之人。

    气浪卷着浓烟席卷而来，肉被烧焦的味道刺鼻恶臭，远处坦克炮火连天，已经在进行下一轮的攻击。

    满身血污、头发被烧焦大半的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将涣散的目光聚焦，便又被直升机上激射而来的液氮钢索刺穿了两肩。

    他只是稍微趔趄，便又稳住身形，至于剧烈的疼痛…他早已麻木，早已不在意疼痛。

    炮火还在继续着，落在他的身前，落在他的身后，砸出巨大的弹坑，砸飞穿空乱石。他很明白，那些驾驶坦克的大兵不是打不中他，只是在享受着最后虐杀的快感！

    他记得，时代广场中央，有一座塑像，方才抵挡导弹的时候，哪怕曾在最后一刻撤力，他也分出炁劲，护住了那塑像。

    他想最后再去看一眼塑像。

    生命正在快速的流失着，也许下一刻就会倒下再也站不起来，但只要还有力气，爬也要爬过去！

    天上最大的那架运载机里，男人被众人簇拥，端坐指挥室，正皱眉盯着监控画面，而那画面上，赫然是正在往时代广场中心蹒跚挪步的他。

    “不给他个痛快吗？”

    男人听着身后传来的冷漠话音，回头一笑。

    “姜振东，听说他是你的儿子？”他指着屏幕，笑问方才说话的人。

    姜振东不置可否，垂下眼睑。

    男人也不在意，转回头来，吩咐工作人员把画面的视角拉高，很快，他便在画面中发现了那座塑像，待看清塑像后，他莫名有些烦躁。

    “他是不是在往塑像的方向去？”男人低声喃喃，像是在问身边的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有人回答，也不需要回答，凭他们对画面中那人的了解，这答案呼之欲出。

    画面里，年轻的他哪怕被直升机上射出的钢索锁住肩胛，仍在拖着直升机缓慢前行。

    男人忽然站了起来，沉声吩咐:“传令下去，停止开火，他跑不掉的。”语毕之后，男人拨开人群，大踏步的往指挥室外走去，走到一半他又回头，目光在众人身上巡逡，最后落于姜振东。

    “姜振东，你想不想一起去看看他？”男人顿了顿，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

    “一起去看看，你这个被你背刺的儿子。”

    ……

    炮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

    天上盘桓的战机也默默退去，在几公里外随时待命。

    他行进的这半个多小时里，消防车还很贴心的开了进来，扑灭掉时代广场上弥漫的大火。

    四周仍旧很吵闹，警笛灯闪烁晃晕了他的眼，救援人员来来去去，努力的在导弹轰炸过后的时代广场上寻找活口，警戒线拉出，把时代广场最后的惨剧与大半沦为废墟的城市隔离。

    但一切都与他无关，因为匆匆忙碌来来去去的救援队员们，都在下意识的避开他，仿佛这世上压根没有他的存在。

    肩上锁住琵琶骨的液氮钢索，与低空飞行的直升机相连，不知从何时起，那两架直升机也不再与他角力，而是刻意放松钢索，缀着他往广场中心飞行。

    从栽倒的地方到塑像所在，不过短短几百米，可这短短的几百米，他硬生生走了半个多小时，烽火硝烟里，他身后拉出的那条长长血痕丝毫显眼不起来。

    重生到水蓝星近三十年来，他多历生关死劫，这或许不是最难走的一段路，但一定是最坚定的一段路。

    所以，当他终于来到塑像下了，抬头那刻，哪怕自姐姐死后心肠一天比一天硬，也忍不住的眼眶酸涩～

    儿时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那会儿自己成绩不好，经常被学校里的老师罚站不让上课，是姐姐领着自己穿街过巷在这座城市徘徊流连，一遍遍去买外面机构的廉价体验课来偷师学习。

    无数个傍晚，姐姐领着自己回家，总会买上一份炸鸡，来到这座广场，就坐在雕像下你一口我一口的互相投喂。

    那时候的自己怎么也没想到，姐姐当年青葱的笑容和雕像前抬挥舞的手臂，会成为重生这一遭毕尽半生也开解不去的意难平。

    “你后悔吗？”脑海中有个声音突兀的问。

    “后悔的呀，后悔当年没能保住姐姐，后悔信错姜振东，没有在屠掉姜圣礁的时候杀了他。”

    “屠掉姜圣礁…”脑海中那道声音沉吟，“以杀止杀，从你做下这样的决定开始，也许就已经走错了。”

    他只是微笑，释然道:“也许吧，如果重来一次，我觉得我压根不会选择和你融合，我想我会果断卸载掉你。”

    脑海中的声音黯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

    “惊澜，这就是你为万世开的太平？”

    他没有回头，也没预料到武帝居然还会下来见自己最后一面。他将目光投远，巡逡过整座城市的硝烟残破，又落回雕像。

    雕像抬起的手指着远方，那是他拼命过，却怎么也找寻不到的未来。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他低声呢喃，这句诗就刻在雕像下的石台上，三月前登上姜圣礁时，他曾从中获得莫大的悲愤与意气，而今却只能哑然失笑。

    “三个月的时间，转战万里，先屠姜圣礁，再杀霍奇峰，惹出连天战火，倚仗着通天彻地的武圣之力横行无忌，全球直接死于战火的人多达亿计，简直超过了一战二战的总和！”

    “惊澜，你会成为历史的罪人。”

    他终于舍得回头，直视着武帝反问:“那么你呢？你会成为英雄？借着诛杀掉我、结束掉所谓三战的泼天大功，扫清一切障碍与反对你的人，就此卫冕称帝？”

    武帝摇头叹息，“时至如今，你还不知错吗？”

    惊澜不语，事态是怎样失控的，武帝比他更加心知肚明。

    他站在雕像下，回想起当日登上姜圣礁时，脑海里那道声音对自己的规劝——

    你会背负罪恶，承担骂名，永世不得翻身！

    那又如何？这和我想要守护的东西比起来，不值一提！

    他苦笑，瞑合了双目。

    “那又如何？这和我想要守护的东西比起来，不值一提！”

    当初怎么回应脑海里那道声音，现在，就怎么回应武帝！

    武帝有些愕然。

    这时，夜空窸窸窣窣落起了雨，一道霹雳炸响夜空，把武帝从短暂的愕然中拉回。相隔百米，他注视着惊澜，注视着惊澜身后的雕像，莫名感到不安。

    雨水落在雕像眼角，濡没之后很快又有雨滴续上，直至可以串成一条湿痕，从雕像的眼角滑落。

    从武帝的视角看去，雕像垂首、慈祥的面目似乎在回应惊澜——

    菩萨低眉。

    武帝的不安越来越重，忍不住抿紧唇，咽下一口唾沫。

    他一刻也不能等！他要惊澜马上死！

    蓄炁而发，一掌拍向惊澜的天灵盖！

    其时雕像眼角雨痕滑落，像是一串泪掉下来，先一步落在了惊澜的眉心～

    上苍自有悲悯，抑或是在讽刺雕像与惊澜？

    意识弥留的最后一刻，惊澜看到了姐姐。她在花海中欢笑着奔跑，嫣然回眸，向自己伸出了手…

    ……

    水蓝星公历2113年，武帝诛杀人魔惊澜，结束轰动全球的三战。

    两年后，武帝立宪称帝，武人凌驾世俗，统治全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