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程嘉蕊
华锐精工是一家保密级别很高的军工企业,要从里面离职,手续十分繁琐。
那日的交接只是离职的第一步,移交完手头上的工作后,姜楚固然可以不再去上班,但距离他解除限制重新找下一份工作,中间有长达半年的观察期。在这半年时间里,他必须24小时保持电话畅通,以备原单位随时的召唤,且不得在社交软件上发出超过20兆大小的文件,更是严令禁止和外国人接触,一旦触线,立刻就会有被监禁的风险。
不过好在的是,原单位也会考虑他的生活情况,每月发放原岗位基本工资,并将六险一金买到他完全解除限制为止。
时光在指缝间悄悄溜走,转眼又过去半个月,这段时间姜楚赋闲在家,除了勤加练功之外,一有空就会往榕城凤凰机场跑。
同时他还找到份兼职工作,在一家距离租住小区不远的培训机构当数学老师。
这天下午他上完课照常去机场逛了一圈,快六点的时候回到小区,上楼的时候看到了搬家公司的车。
第二次重生的这半个月里,他总是在刻意的和当初际遇错开,有时候哪怕是吃喝拉撒这种小事都在规避着和上一世轨迹相同,仿佛这么做了,就能改变自己未来的走向,让那些大悲大苦不再重演。
可他到底是低估了宿命的力量,任凭他再如何掩住耳朵去偷盗铃铛,该走进他生命的人和事,仍旧会闷着头向他冲来,在他的无奈中和他撞个满怀。
他知道,是程嘉蕊搬进来了。
这次他不想认识她,于是在小区门口转身,想着等她搬完家再回去。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转身那刻,偏偏和穿着白色碎花裙手拿甜筒的程嘉蕊撞了个正着。
这样的再见,太过于猝不及防,姜楚慌乱着退后半步,小区电子门入口的她呢?更是浑身一颤,握在手心的甜筒掉落在地。
夕阳下,秋风中最后的蝉鸣仍在有气无力的嘶叫着,有人呆愣在了原地,有人很快回过神来,装作无事绕过对方走出小区。
电子门关上的那刻,她好想回头喊一声“惊澜”~
“惊澜”二字没有喊出口,她怕吓到他,她也记得,今时今日的他,还不是惊澜。
她回头,声线略带急切,夹含了些许哭腔——
“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身后的话音,姜楚脚下滞了滞,却不停留,匆匆离开了小区。
地上蚂蚁爬过来,啃食着她掉落的甜蜜,风吹得树丛婆娑,落叶打着旋儿从空中飘落,在她的帆布鞋边归根。
就如同那不知是过去还是未来的很多次一样,她目送他离开,直至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
她蹲下身去,捡起了落叶,不争气的抱住膝盖痛哭…
“惊澜…惊澜~”
……
夜晚的城市灯火辉煌,姜楚背着电脑包,像孤魂般在城市流连。
走到一个红绿灯口的时候,斑马线这头候灯的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抢包,抢包啦!”
紧接着人群骚动,戴着口罩的抢包贼矫健的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和姜楚擦身时把他撞了个趔趄。
姜楚稳住身形回头看去,看到他在来往车辆的滴滴声中横穿马路,很快消失在路的对面。
被抢的时髦女郎瘫倒在地捶胸哭喊,满嘴念叨着她新买的爱疯106。
“如果是上一世的你,这会儿已经把那个抢包贼打得满地找牙扭送派出所了。”脑海里兀然响起这样的声音,姜楚皱眉。
系统被卸载了,不在身边,这会儿应该在家里肥猫奥特曼的身上。但这不代表着祂就不能知晓姜楚的遭遇,事实上祂神通广大,五公里范围内只要祂想,蚂蚁拉翔都别想超出祂的感知。
“你这样成天盯着我有意思吗?”姜楚低声呢喃,语气十分不耐烦。
系统回避掉他的质问,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明明有能力帮助那个女人。”
“我没有,抢她包的强盗是武人,至少二重劲的本事。”
“启脉通络内劲生…难道还对付不了区区一个凡人武夫吗?”
斑马线的红绿灯红完绿,绿完红,人潮汹涌,姜楚停步不前。
“对付不了。”他说,声色薄凉。
时髦女郎也没走,还蹲在路边懊悔不已,她的指甲染得丹红,细长指节夹着半截女士香烟,隔老远姜楚都能闻到劣质香水混杂着香烟的怪味儿。
她的年纪应该不小了,眼角有淡淡的鱼尾纹,她的穿着打扮,很容易便能看出她的生活状态,再恶意一点儿,也许从事的还是那种行业。
姜楚远远的斜了她一眼,冷笑,也不管斑马线的灯正红,拔腿向路对面走去。
“姜楚,你变了。”
“对的,我不否认。”
“那些苦蠹和恶业,泯灭了你的赤忱吗?我还记得上一世18岁的你,看到小孩被车撞倒,毫不犹豫就冲了上去…”
“呵呵!”
系统当然不敢提,姜楚上一世的18岁那年,被那小孩的父母告上法庭,差点连大学都没上成。祂更不会提,上一世后来的十三年间,姜楚每一次的赤忱援手,累积成多少次的背叛。
人性既然卑劣,又凭什么要求他饮冰血不凉!
……
这一夜,他又很晚才回家。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是脱了鞋光着脚来到阳台上,对着莹洁的月光一根又一根的抽烟。
半个月以来,肥猫每晚都会静静的陪着他,今晚也不例外。
到了十二点,肥猫出言提醒他休息。
“你那个兼职工作,明天不是还有体验课吗?你该睡了。”
姜楚不作回应,只是呆呆盘坐着。
肥猫正想再劝一句,这时昏暗的房间里突然响起敲门声,引得一人一猫双双回头。
门外的人踌躇许久,鼓起勇气敲了第二次。
月光清浅,屋内的肥猫咧开嘴,像人一样笑得意味深长。
“是谁?”姜楚问话的声音有些低沉,有些慵懒。
“程嘉蕊。”肥猫一字一顿的说出一个名字。
姜楚皱眉。
略作思忖后,他还是起身开了门。
咯吱——
门扉洞开,走廊里稀薄的光投进黑漆漆的室内,把姜楚从门内探出的半张脸照得光暗交错。
他吹着时兴的发型,眉眼间极富英气,眉峰如剑眼邃如星,固然皮相不似娱圈小鲜肉般精致完美,骨相却是少有的俊拔……这样的姜楚,令程嘉蕊恍惚间像是回到了真正初见的当年。
“你爷爷让我把这个给你。”那年的程嘉蕊听到敲门声后起身开门,却只听人声不见人影,面前只有一株大大的盆栽绿竹。
然后,惊澜就笑着从竹子后探出半个身子。
“你爷爷让我把这个带给你。”他重复了一遍,脸上笑意不减,有些青涩,更透着无与伦比的温润少年气。
然后不等程嘉蕊反应,他便自顾自的把竹子搬进了爷爷给蕊蕊买的大平层。
他在房间里好奇的四下打量,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毫不掩饰对大房子的艳羡,直到程嘉蕊不耐烦的甩了脸色,才讪笑着离开。离开前还不忘把爷爷给她的话带到——
“你爷爷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从来没有人知道,蕊蕊就是那天开始动的心,从少年温醇的嗓音开始,从他那像春风一样柔和的笑容开始,他笑起来并不好看,但总是灿烂得像整个夏天都在那剑眉星目上盛开……
……蕊蕊有些恍惚,纵然心跳仍旧不争气的加速,可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的她,怎么也不能把印象中意气风发的年少惊澜和眼前人联系起来。
如果她没有记错,今年的惊澜才24岁,才毕业进入社会参加工作的他,应该是明朗的,朝气蓬勃的。可眼前男人,他身上却透着股子沉郁的气质,不像是年少惊澜,倒像极了道首死后决意孤注一掷,将要远渡姜圣礁杀武圣、引发三战滔天战火的惊澜。
“你…你好,请问…有打火机吗?”于是蕊蕊的话音怯怯,连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也吞吞吐吐。
“是…是这样的,我白天开了窗,家里有蚊子,除蚊灯还没装,只能买蚊香用,但是忘记了买……”
砰。
回应她的,是不轻不重的关门声。
她有些沮丧,站在门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一步一回头的走回了隔壁大平层。
姜楚的小公寓里忽而通明起来,回绝了程嘉蕊后,他走到厨房口开了灯。
肥猫蹦上沙发,冲着正站在饮水机旁背对自己倒水的姜楚调侃道:“你可真小气,连个打火机都舍不得借。”
姜楚仰头喝下一大口水后又走进卫生间洗漱,一点不搭理沙发上的肥猫。
“姜楚,她是程伯言的孙女,你不想做些什么吗?”肥猫拉长了嗓子喊。
“今天是9月22日,程伯言最多还有三个月可活,他死之后,你的研究生导师赵杰也会死。”
“按照原本的轨迹,你今天会帮她搬家,两个月后,会在华锐认识程老先生。”
“龙国建国百多年来,老程是唯一的民族企业家!”
“姜楚,武人围猎,大武宗领衔、七位武宗同出要了他的命!”
“姜楚!”
姜楚洗漱完关掉灯,回到房间爬上床,拥着被子入眠。
他紧紧捏着被角,捏死,捏得里面的棉絮变了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