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不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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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神坛之下(1)

    抄袭事件仍在发酵。《金睛子:天才文修?抄袭小人?》被各大报刊转载。更多关于金睛子的所谓丑闻被挖掘出来,成为即便是从未听说过金睛子的人都很愿意谈论的话题。有报刊评论“金睛子事件实际上反映了真传弟子素质培养的缺失和八大派风气的败坏”,并要求凌意文宗作出相应解释。可惜凌意文宗方面并没有对此给出任何回应。

    因为尽管这件事在炼气期、筑基期甚至金丹期的修士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更高级别的修士却对此不感兴趣。这或许是因为他们对金睛子比较陌生,或许是因为他们修为已高,明白“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的道理。总之此事在门派高层引起的反应,仅仅是慎行堂的负责人打发了一位弟子找金睛子问了话。测谎阵里简简单单几个问题再加上罗素羽的人证,金睛子的清白就被证明。至于晏古香,由于证据不足,无法被归咎,况且就算确定了晏古香的恶劣行径,长生也没有任何一条律法会给这种小事定罪。金睛子唯一得到的平反仅仅是慎行堂发表的一条后来被广为忽略的简短声明,值得安慰的是,它至少把门派内的传言压了下去。

    凌意文宗慎行堂的声明在自己宗门内还是有很高威信的,而在宗门之外,取信度就大打折扣。比起相信金睛子的清白,众人更愿意相信金睛子是个早已江郎才尽,却为了名利不择手段的小人。至于那所谓的声明则完全是宗门为维护形象做出的明晃晃的偏袒。结果,一条本意在为金睛子平反的声明,由于把“金睛子丑闻”上升到了“凌意文宗丑闻”的高度,不仅没有平息舆论,反而点燃了新一波的热议。“金睛子抄袭事件”在新一波热议中被作为了一个既定事实,用于批判腐化堕落的八大派。而对于长期掌握长生各州政权、强大到令其他门派无法望其项背的八大派,无论是中小门派还是散修,甚至是世家都憋了一肚子的气要喷,但是,同样是因为八大派过于强大,这股气最终又被迂回到了金睛子身上。

    如今金睛子是否清白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因为舆情只是想在离大众遥不可及的八大派真传弟子身上找到一个发泄的缺口,金睛子有没有抄袭并不重要,甚至这个人是不是金睛子都并不重要,神坛之下的人们只是本能地想把神坛上的人拉落到他们之中。

    当以往只能暗自消化的负面情绪可以被写在传讯符上发往凌意文宗秋声殿,谁还会继续忍耐?金睛子的门上每天都被来自四面八方的传讯符贴满,久而久之,她也不再看,尽数付之一炬。但总有几张传声符在火焰中仍然叫嚣着诅咒的话语。金睛子木然听着。

    不久后,金睛子向师父辞行,说要独自去游历。她换下了凌意文宗的道袍,摘下了几乎成为她标志物的发冠,穿上了一身天下所有女修都会有一套的蓝色裙衫。她在眼睛上戴了晶片把原来的眼色遮住,并决定继续在游历中使用母亲的名字,然后她乘坐飞舟来到了上一次游历结束的地点印山城,准备继续沿叹江南行,寻找晏明霞不愿告诉她的故事,寻找除“凌意文宗真传弟子”之外,自己的第二种定义。

    此时她独自出发寻找晏明霞的往事,已经不再是单纯为了给游历找一个无关紧要的目的了。金睛子在舆论对金睛子这个名字数月的攻击中,怀念起了自己在凡间时那个平凡的名字,怀念还被父亲叫做“阿拙”的时候,那个骄傲、恣意、从不会也从不需要掩饰情绪的自己。那个自己来自父亲的一半早已随着一个甲子的烟云散去了,而来自母亲的一半尚不为人知。

    既然她的骄矜清高是承袭自父亲,那么她的痛苦和忧郁会是承袭自母亲吗?

    晏明霞,你之所以下凡,是因为无法忍受如今你的女儿正在忍受的那种可怕的孤独吗?

    你经历了什么呢,晏明霞?

    远离了满门的传讯符,远离了金睛子的身份,段子矜是普普通通的晏明霞。此前几乎把她勒死的抑郁因为旅途的新鲜感与她暂时剥离,给了她喘息的机会。而那个已经等了她很久很久的地方,也终于在段子矜出发后的那个春夏之交等到了她。

    千华城。

    千华城并没有它的名字看起来那么繁盛辉煌,它只是一个小小的修仙者城市,附属于城边一个小小的综合门派千华门。正如所有的门派附属城市一样,千华城里活动着许多千华门弟子。因为千华门不够大,有些弟子在门派内分不到住处,甚至就住在千华城内。

    常在千华城活动的千华门弟子中,有这么一个金丹期文修。她对小说人物的名字有着特殊的执念,即便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她都非要起一个合适的名字不可。她有限的灵感无法承受这样的挥霍,她就在千华城的交通系统工作处找了一份还算清闲的工作,平日一有空就去翻看来往乘客的名单,为起名寻找灵感。这件事不仅给她带来了很多启发,还有十足的乐趣。因为乾坤界的个人认证只看每个人的灵场和仙籍牌编号,并不要求登记实名,所以,有许多人就登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字,例如“师父”“不考出中级炼丹资格证不改名”“长生最强修士”之类的。

    有一天她扫到了一个隐隐有些熟悉的名字:晏明霞。除了姓氏算是少见之外,这个名字没有什么特点,但她却总觉得曾在哪里听说过,并且不止一次。似曾相识感朦胧暧昧却无比强烈,让她坐卧不宁,觉得非弄明白这个问题不可。她拿这个名字问了许多朋友,一半不知道,另一半也同她一样对这个名字有着隐隐的相识感。遥远的记忆逃窜于识海之中,每每即将触及却又从指缝间溜走,这种感觉能把人逼疯。于是那些被分享了似曾相识感的朋友也纷纷去询问自己的朋友,不知兜转了几次后,终于有一个人想起了晏明霞是谁。

    “我想起来了,晏明霞是掌门的女儿!”

    旁人很惊讶:“掌门有女儿?”

    那人解释说:“掌门的女儿八九十年前就死了,死的时候很年轻,还没结丹,你们现在想不起来也很正常。”

    有人也突然想起来了:“八九十年前,我才二三十岁呢,当时好像确实听说过关于掌门女儿的事情,但时间一长,就忘记了。”

    “既然是掌门的女儿,天赋和资源必然都不差,怎么竟会早夭呢?”

    “我看她可能并未早夭,只是失踪了几十年而已。或许乘客名单上的那个晏明霞并非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而恰恰就是她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