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不谙
繁体版

第六十一章·她的败局(3)

    “我去你道祖爷爷的端庄!”凌潋恶狠狠地朝华章真人的方向啐了一口,“盛华章,你真恶心!杀了我之后你又打算怎么办呢?让盛居清做代殿主,自己再继续操纵盛居清吗?你考虑过盛居清的感受吗?他愿意做你的傀儡吗?你杀了我他会好过吗?你说你是恨我的父母才这样对我那我无话可说,可你难道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吗?你没有人性,你变态!我真他妈为盛居清感到悲哀!”

    “我是为他好。”华章真人平静地说,“他是我的孩子,我自然会成就他。”

    “你是要毁了他——”凌潋大吼。然而她的声音却在音量最高处戛然而止,变成了嘶哑而不连续的音节——那刺绣领口在刚才猛然收紧,压迫住了她的气管。然后,未等她重新喘匀气息,她便为那华服裹挟着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朝殿外走去,双手端庄地放在腹部,脚步优雅,若是忽略步态间流露的一丝僵硬和面上那充满憎恶的表情,便真是一位美丽的新娘了。

    这位美丽的新娘一直身着这华服直到婚礼开始的次日早上。一整夜,她都保持着一个不变的姿势定定地坐在梳妆台前,直到东方破晓,低垂着头的侍从鱼贯而入为她梳洗化妆时,她也仍乖顺地一动不动。

    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不,一定会有办法的。她大婚提前的事情不可能隐而不宣,任不谦一定会察觉到不对,他会来救她的。

    可若要任不谦动用那支力量来救她,不就意味着……

    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

    妆容临近完成时,镜中忽映出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是同样身着黑色婚服的盛居清。婚服的制式繁复而庄重,衬得盛居清显得比往日更加身姿挺拔,面容俊朗。不过,这并不是凌潋感觉他有些陌生的原因。凌潋并不是第一次见他正装打扮的样子。那股陌生感从何而来,凌潋也说不清楚。

    “阿潋,”盛居清唤了她一声,微笑着快步走到了她身后,像小时候一样亲昵地把双手放到了她的肩上。只不过,和小时候温热的触感不同,此刻凌潋只感到肩上传来一阵凉意。明明是夏日,他的手怎么会这么冷?

    “你来干什么?”凌潋冷冷地问。

    “我想你了,想来看看你。”盛居清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凌潋语气中的凉意,温柔地轻声答道,“真好。阿潋,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周围的侍从见他们举止亲密,飞快地为凌潋插上了最后一根发钗,随后便快速地离开了房间。每个人,都依然像进来时那样,把头低低地埋着。

    而此刻的凌潋坐姿几乎比之前还要僵直,她根本无暇顾及侍从的离去。耳中那极度温柔的话语,和肩上那双冰冷的手,不知为何,让凌潋第一次觉得盛居清令人毛骨悚然。他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他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叫过她“阿潋”,很久没有像这样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更是早已渐渐地不再喜欢她,如今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你不是盛居清。”她冷冷地道。

    她就知道!盛华章怎么可能找到盛居清的所在之地?眼前的这个盛居清,不是别人假扮的,就一定是盛华章操纵的一个什么幻象,总之不可能是真的盛居清。至于盛华章提到的金睛子在盛居清的识海中留下的文阵,也可能是她从其他渠道获知的。她就知道!

    “我是啊。”盛居清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换了发型,阿潋就不认识我了吗?”

    凌潋想要用神识探查他的灵场,然而神识同真元一道被束缚在了婚服里,只要一探出便会带来钻心剜骨的疼痛。她收回神识,眯起眼道:“那我问你……我唯一一次吻你是什么时候?”

    十七八岁春心萌动的时候她曾吻过盛居清一次,不过,也仅有那一次了。那时候的她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心情,轻率浮躁,因为想要玩恋爱的游戏,随随便便就说自己喜欢盛居清了。那一次她吻他是在……反正她记得是在一个大雨天,旁边不可能有人,当时她肯定再三确认过。因此,除了真正的盛居清之外,没有人会清楚个中细节。

    说到这个话题,盛居清的神色愈显温柔:“阿潋在考验我吗?我记得的。是一个甲子年的十月份。我十七岁,你十八岁。那天我们在门派闲逛,突然下起了大雨,侍从们要上来给我们戴上雨冠,你却笑着拉我在大雨中往前跑,在学宫周围绕来绕去,让侍从们追不上。然后你突然停下来,就在大雨滂沱中亲了我一口,然后又跑开了。我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才又跑起来追上你。那天我们两个浑身湿透地回到雅正宫,明裕真人还以为我们掉到河里去了。”

    凌潋微微愣神。这些细节她本早已忘却,如今听他一说,才又感觉这些记忆重新鲜活起来。可是……难道眼前的这人真的是盛居清?

    那他为何会表现得如此奇怪?莫非华章真人对他说了什么,或是干脆也像控制自己一样直接控制了他?

    但无论如何,只要眼前这人是盛居清,凌潋觉得事情就有转机。

    “阿清,你知道我要是和你结契我就得死吗?”她放柔了语气,楚楚可怜地说。

    盛居清眼神一黯:“你就真的宁愿死也不愿意嫁给我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有人威胁我,我若是和你结契,那人就会把我杀掉。”凌潋试图解释清楚。

    可盛居清仿佛完全没听懂她的意思,神经质地重复道:“为什么你不爱我呢?我那么爱你啊。为什么你不爱我呢?我那么爱你啊。为什么你不爱我呢?我那么爱你啊。为什么你不爱我呢?我那么爱你啊……”

    他的声音轻如自语,每一次重复都保持着完全相同的语调。这种机械般偏执的重复再一次让凌潋感到毛骨悚然。她现在非常确定,盛居清正处于一种很不正常的状态中,而这种状态,很可能就是由盛华章一手造成的!

    是啊,既然盛华章敢让盛居清来见她,那么就一定是笃定了她无法从盛居清那里获得任何帮助。

    那任不谦呢?他怎么还不来救她?

    珠线般的泪水,一线一线,滑过她美丽的妆容精致的脸庞。生平第一次,凌潋是那么绝望地发现自己如此无力渺小,以至于不得不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