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仿佛永不停歇，执意高悬当空，带来的不是生机，而是无休无止地炙烤。李澄仿佛看见了由地面之上蒸腾的扭曲热气。

    虽然在这树下，但是衣衫还是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自己的身上，仿佛一层粘稠的膜，每一次呼吸就像是吸入灼烧过的沙尘，喉咙也因干燥变得沙哑起来。

    转头看向薛素凝，却是盘腿打坐，只能说不愧是功夫不错的，面对这样的酷暑还是能有解决的办法。

    嗯，回去之后一定得多抽时间练武，自己的修为老停留在这二流的层次也不是个事啊。

    再看向林慕时，人家已经悠哉悠哉地看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书，就那么四仰八叉地躺在树荫下，哪里有什么读书人的气质。

    “你不热吗？”李澄率先发问。

    “公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心静自然凉’。”

    “我……”

    有的时候真的很想打人，真的。

    李老汉的儿媳带着吃食送了过来，特意将备好的吃食送到了大树下，顺便还带来了一壶水。

    林慕时熟络地拿起饼子就开始吃了起来，薛素凝拿过饼子，验过没有什么问题之后递给了李澄，自己也拿起了一份吃了起来。

    她从小也是流落街头，幸而碰上了李澄做了身边的护卫，故而薛素凝吃起来也是毫无压力。反观李澄，虽说心系民生，却到底是没吃过粗茶淡饭的。

    一口饼下肚，野菜的苦涩，稻子的谷壳，对李澄来说还真的是一次极其特别的尝试。接着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应该是井水。冰凉倒是够了，但是喝起来却是苦涩无比，甚至还有些泥沙。

    李澄看着手中的茶碗，不禁沉默起来。是啊，但凡一个心系百姓的人，看到眼前百姓在这番世道中挣扎求生的模样，又怎的不会心痛？

    目光看到李老汉那里，那些辛勤劳作一天的汉子，午饭竟然只有两个硬如石头的黑馍馍，品相甚至比自己手中的还要差。

    他们一块块掰开，就着凉水艰难地吞咽下去。馍馍中那些未碾碎的谷壳，仿佛在诉说着他们的艰辛与无奈。

    顿时李澄只觉得羞愧之情涌上心头，自己总算是懂得那句“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从来是什么夸张的语言。

    林慕时见得李澄久久不语，还是忍不住说了：“我不知道那些所谓的父母官是怎么写折子的，大抵是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吧。说来倒是可笑，可五斤究竟是什么样子你也如今看到了。”

    喝了一口水，林慕时感慨：“这年景若是家里人口多的，还能上山挖口野菜充饥，年纪大的都把口粮留给了劳力和孩子。

    公子昨日也看到了我护着那个阿婆拿着青菜在街上叫卖。那些青菜在那些达官贵人的眼里只怕是喂给猪狗的东西，可对于他们来说却是舍不得吃的珍贵物件了。”

    在主仆二人茫然的注视下，林枫自然地吃着那粗陋的饼子，继续说道：“这几年连年征战，朝廷不停的加税，朝廷敢加一成赋税，手底下的官员就敢加三成。现在的农户一家一年每口人三两银子的赋税。

    你知道三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吗？我一年官府给我贴了三两银子外加六石的粮食。可你知道现在粮食已经涨到一两银子一石了，可开国年间一两银子可以买来两百石的粮食啊！这还没有算上其他的杂税和不断的徭役，这不是活脱脱的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林枫越说越激动，后来止不住的开始咳嗽：“我知道我不该将怒火洒在你们的身上，可是你也是个有志向的，就任由那帮贼人坑害百姓么？最富裕的金陵府都这样了，周边的小村落的日子又当如何过活？你们以为白花花的银子进了赋税，但你们又知道又有多少进了别人的腰包，这些银子哪一两不是在敲骨吸髓？若是像寄生虫一样只知道趴在百姓的身上吸血，这大乾倒不如亡国！”

    “我林慕时从不想说这番的，直到现在我仍然想明哲保身。但是我和你说了，因为你还是有良知的，因为你答应了要还大家公道！”

    沉默，长久的沉默。此时此刻李澄觉得自己有天大的委屈，委屈吗？看着这些百姓，好像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委屈的。

    李澄知道林慕时并不是在打压和否定自己，他只是作为一个百姓，向一个唯一可能的人求一个公道。

    林慕时也觉得自己刚刚过于激动了，开口道歉：“对不起李公子，在下刚刚也是过于激动，我知天下世道不公，罪不在兄，还望公子别往心里去。”

    刚刚林慕时的话着实成为了击垮自己心里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李澄心里翻起了滔天巨浪，艰难的平复了心情，缓缓开口：

    “世道不公，贪官横行，而我没能肃清吏治，还天下朗朗清明，自身罪责也难难辞其咎。不过林兄刚刚说不想说这番话，怎得又和我说了？不是光因我一句还大家公道吧。”

    短暂的沉默过后，林慕时解释了：

    “我此生没有远大抱负，也想稀里糊涂的过个一世，做一个旁观的陌路人。可我看到刘阿婆、赵大爷，还有许许多多的百姓，他们背着沉重的包袱，艰难的在世上行走，拼命的想活着，我的良知告诉我该做些事的。”

    ”我想能让他们像人一样活着，而不是猪狗。”

    “像人一样活着吗？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景，对于百姓来说都是奢求。难道，真的是我做的不够好吗？”

    林慕时最后的一句话成了一颗钉子，死死扎进了李澄的心里。在李澄看来，自己也为这个国家呕心沥血，夙夜难寐，可是这显然成了徒劳。

    自己甚至不敢和林慕时对视，但是看着眼前这张苍白的古井无波的面庞，李澄当即站起身，恭敬地向林慕时施礼：

    “先生大才，能做的出如此传世诗作，又心系百姓，体恤民情，定有治世之策。还请先生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