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

    冯特像只鹦鹉般重复格洛丽亚说的话。

    他心里想着自己有做过需要格洛丽亚报恩的事吗?

    “好歹是你把我救出来的。”

    “不，我只是在那里睡觉而已，是你自己逃出来的，这是归结于你的勇气和智慧。”

    “现在倒是很会夸奖我嘛？”

    “我一直很钦佩你这样的人，好了，说回正事吧，你观察的银币有什么发现。”

    “虽然只有些微不同，但越新的银币，排出的水越多。”

    “水越多?可是这不可能啊，梵蜜利欧金库保证过尺寸和重量全部完全一样。”

    相同重量下，因为以次充好填入银币的只可能是密度比银更低的金属，所以必然会导致体积增大。

    重量一样的前提下，排出的水增多了，就表示含银量降低。

    如果只是些微的差距，或许很难排水量的多少，但如果含银量降低到白色银币都变黑了的话，就连外行人也能看得出银币会增大了好几圈。

    倘若格洛丽亚所言属实，那或许这就是崔尼银币即将降低含银量的前兆。

    “可是，这么一来，就该认定杰廉说谎了?”

    “这很难断定。不过，视情况发展，杰廉或许真会把十枚喀布尔金币还给你。”

    “我也这么觉得。如果只是想要赚取情报费的诈欺，不会在酒吧吃得这么开，在教会的时候应该就会要求蕾娅付钱。”

    “商人真是复杂。”

    格洛丽亚轻松地笑着说，一旁的冯特却是拼命思考。

    然而，这事态真是越想越捉摸不透。

    那名叫做杰廉的年轻人究竟有何企图?

    可以肯定他有所企图。

    只要查出内幕，冯特就不难从中求得利益。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冯特才会接受这项提议。

    然而，到目前为止，仍无法掌握背后的企图是什么，这让冯特有些焦躁不安。

    “对了，你说排水增多了，是为什么？明明金库的模具和称重都显示四次银币的尺寸重量一模一样。”

    “是浮雕，我注意到催尼银币上使用的标志和其他银币不一样，是突出来的浮雕……在浮雕的尺寸上做手脚，悄悄增大一点然后替换掉少量的银，这样虽然体积是“稍微增大了一点，但是无论是银币的厚度还是直径都和原本的一样。”

    “原来如此，这确实是我们的失误了……”

    催尼银币是在四年前的铸币会议上才升级工艺的，据说是为了“增加防伪性和辨识度”，如果杰廉的交易真的是一出阴谋的话……那么崔斯特拉镇也是同谋，还是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布局的阴谋。

    说到要从银币降低价值，也就是在含银量降低的状况下获取利益的可能性，就只有长期投资而已。

    假设黄金或银的价值会逐步降低两个价位的话，在降低到第一个价位时就把黄金卖出，等到再降到第二个价位时买回黄金。

    这么一来，手头上不仅有数量相同的黄金，还会有第一个价格时卖出金额的减去第二价格级时买回金额所得到的差额。

    黄金或银的行情随时都在变动，只要耐心等待黄金升高到最初的价值以上，就能够获取利益。

    然而，这次并没有如此悠哉的时间。

    冯特只有半年时间，不可能做这样以十年为单位的贵重金属投机。

    “杰廉既然会提出这样的交易，那家伙就一定有利可图。不可能没有利益。”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吧，但是如果他是以可能亏损为前提的话？”

    “可是，他有提到不过问亏损的部分。这样的话……”

    “啊……我想到了。”

    “怎么了?”

    “冯特你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听到格洛丽亚的话，冯特顿时停止思考。

    “被骗?”

    “没错。”

    “你是指……被骗了十枚喀布尔金币吗?”

    “并不是恶意从对方身上夺取金钱才算诈欺。”

    冯特行商至今将近七个年头，他见过、也听过各种千奇百怪的诈欺事件。

    然而，他却不明白格洛丽亚在说什么。

    “精心计划如何在自己绝不会亏损之下，只让对方去冒获利或亏损的风险，这样的行为也十足算是诈欺。换言之，你在没有要求利息的情况下借给了杰廉十枚喀布尔金币，这些钱作为他的投资本金，在铸币大会后一个月才需要归还，一两个月，如果是商人的话，十喀布尔金币怎么也能生下一两个金币吧？”

    冯特的脑袋变成一片空白，甚至遗忘了怎么呼吸，他全身的血液急速往上窜。

    “杰廉绝对不会亏损，最多只是在和你的交易里没有赚到半分钱罢了。但是他早就在这两个月用十喀布尔金币小赚一笔了！更何况如果你赚了，那他还有别的分红可以拿……这相当于你被他赚走了十五金的两个月借款利息哦。”

    冯特感觉一阵无力，彷佛膝盖以下的部位都没了知觉。他无力地觉得自己怎会上了如此显而易见的当。

    格洛丽亚说的话确实有道理，是冯特自认为这背后有着巨大的阴谋。

    不，只要是善于欺骗的旅行商人都会这么认为，所以冯特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杰廉“一定在这场交易里有利可图”……

    但是他完全不需要“在这场交易里赚钱”！

    10喀布尔金币对于冯特这样的最顶级的旅行商人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钱。

    对于杰廉这样才入行的旅行商人，更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同时更是——启动资金！

    而冯特则在放出债务后完全没有获得“借债的利息”，更是傻乎乎的因为相信他的鬼话而花费时间到处调查银币的事情！

    “那个男人还真是聪明。”

    格洛丽亚事不关己地说道。

    一旁的冯特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不过，幸运的是到目前为止，冯特并没有特地买入崔尼银币。

    手头有的是原本就拥有的崔尼银币。

    与杰廉订定的合约上并没有规定必须投资多少银币。

    也就是说，冯特现在必须做的就是祈祷银币行情不要变动。

    只要行情没有变动，冯特就可以责怪杰廉说谎，要回他的十枚银币。

    当然了，银币如果贬值，冯特同样可以拿回十枚银币。

    这么一想，就觉得虽然被杰廉给骗了，但损失并不算大。

    因为商人一旦不小心掉入陷阱，大多会因此失去一切。

    尽管如此，被那个才入行的杰廉算计，还是深深伤了冯特的自尊。

    站在嘴角微微上扬笑着的格洛丽亚面前，冯特不禁惭愧地缩起背来。

    “可是，我总感觉没有这么简单。”

    相比起因为能够止损而松了一口气的冯特，格洛丽亚的表情却像站在猎物前方的猎犬般。

    “银币的含银量渐渐降低的事常有吗?”

    冯特感觉像在黑暗中看到一线曙光，他勉强挺起那有如金属熔化般的瘫软脊背说：

    “不，一般会非常谨慎地维持一定含量，即使是觉得本国发行的银币价值太低，国王也会选择另外创办一家有资质的铸币厂发行新的货币，而不是这样大摇大摆的摆弄旧币的含银量。因为这样反而会导致国家的信誉降低，使得民众不再相信这个国家发行的货币。”

    “嗯。这样的背景下，却偏偏出现银币含银量的交易。难道只是偶然?”

    冯特轻抚着下巴，整理起思绪。

    格洛丽亚的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会不会这个女人其实和杰廉是一伙的，冯特不禁这么思考了一瞬间。

    然而格洛丽亚的下一句话立刻将这微不足道的烦恼吹飞。

    “有所企图的人如果不是那名年轻人呢?”

    “啊……”

    冯特感觉头部像受了重重一击。

    “那名年轻人并不一定得从他交易的对象身上获取利益。好比说，那名年轻人有可能是受人之托，而四处宣传这诡异的交易好拿取佣金，是吧?”

    是的，冯特之前也有考虑过这是女公爵的阴谋，可是在知道其实催尼银币的含银量会下跌后，便马上推翻了这个可能性。

    谁家女公爵会授意自己领地内的铸币厂用这么隐晦的方式降低含银量？

    不对，现在不是逃避现实的时候，冯特强迫自己专注起来。

    对商人来说，拥有知识非常重要，但这个知识并非单纯了解商品价格。

    思考眼前的状况，灵活多变，不要被既定思路所束缚。

    冯特陷入思考，他将新的情报与以前的猜测结合起来——

    假设杰廉不是从实际谈话的对象——也就是冯特等人身上获取利益，而是从其他地方获取利益的话呢?

    假设杰廉是藉由让某人买人银币，而能够从另一个人手中拿取佣金的话?

    就在这些观点浮现在脑海里的那一刹那，冯特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因为如果以这种观点来看，冯特想到一个计策可以解释眼前的事态——

    这个计策是冯特在从前拜访过的城镇酒席上，从另外一名旅行商人口中听来的。

    由于那名商人所说的计策规模实在太大，以十万为单位的启动资金是旅行商人甚至大多数小商会一辈子也望尘莫及的金额，所以冯特当时只当成酒席上的助兴话题听听而已。

    然而，只要用这个计策，就可以轻松解释为何要做出大量买进贬值银币的毫无意义举动。

    同时也能够明白杰廉只为了诈欺，为何会采取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行动。

    好比说他明知自己说谎，却仍愿意在公证人的见证下订定合约；或者他明明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却在绝对算不上偏僻的陶森特受到酒馆老板和女服务员还有公证机关等场所获得优待。

    杰廉会这么做是为了让他提的交易变得有说服力，使冯特愿意购买银币。

    如果冯特的猜测正确，那么杰廉是在受雇于某人之下，进行回收银币的动作。

    而且，还必须谨慎到不让人发现是何人为了何种目的在收集银币。

    如果想要低调地收集某种特定银币，最好的方法就是利用商人们的贪财之心，让多名商人去收集。

    企图大捞一笔而买入银币的商人们为了不被他人抢走利益，一定会变得非常谨慎且三缄其口，免费的帮杰廉背后的人做了保守秘密的免费劳动力。

    接下来，只要看好时机买走商人们所收集的银币就好了。

    这么一来，不仅不会影响银币的行情，还能够在不被发现是谁在收集银币的情况下，顺利达到目的。

    想要买断某种商品好哄抬价格时，也经常会使用这种手段。

    这个计策高明之处是：一旦银币降价，商人们为了尽量减少亏损，都会想要卖掉手中的银币，这么一来，要买下银币就不困难。

    而亏损的商人们为了不让自己的名誉扫地，也不会到处宣扬自己投资即将亏损的银币的事实。

    银币也会在神不知鬼不觉中，集中到一个地方。

    利用这个计策所描绘出来的巨大架构，势必能够带来令人目眩魂摇的利益。

    至少在冯特记忆中听来的故事里，因为这样而产生的利益是以亿万为单位计算的金额。

    但与其相对的，这项计划也需要庞大的本金。

    而在南境能够做到这些的，就只有——南境女公爵、赛尔利特•弗洛利亚！

    冯特忍不住想要叫出来——

    “格洛丽亚，我们走!”

    “啊？去哪?”

    冯特已经开始小跑步，他急躁地回头回答格洛丽亚：

    “去卡拉弗洛格，找女神的高脚杯商行!我已经完全明白了。这是买越多贬值的银币，就越有利益可图的计策!”

    只要找出对方背后的企图，就一定能够获利。

    企图越大，就越有利可图!

    而现在，为了从统治这个南境的女大公的嘴里抢夺利益，冯特必须分秒必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