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天钦看着镜子里呆住的白广闻，眼神中似乎透着赞赏，也似乎透着惋惜，说道：“少年一辈的人里，除了万家那孩子，像你这么努力修炼内功的人已经看不到了，再早一代的人里，比如你这个金师傅，曾经也有一身高深的内功，在当年行走江湖之时，也是有着自己的名号。只可惜那年千机门突然分崩离析，连带着整个江湖逐渐在这个社会上逐渐没落，这才转眼二十年，这江湖上似乎就看不到什么内力深厚之人了，连带着那些武学招式都一并泯没，变得有招无形，失了精髓，哎，可惜！如今老夫也不知道当年是不是做错了，不该废了你金师傅的武功。”

    “我说洪老爷子，我这是理发店，不提供心理咨询服务的。”白广闻顿了顿，小心翼翼试探道：“要不您办张卡？”说罢赶紧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洪老爷子，摇头晃着两手说道：“您真不想充就算了，这个是金师傅让我每日练习的功课之一，您千万不要因此动怒废了我的内功。”说罢又凑近洪老爷子小声的说：“不过师傅说了，办卡送酒，到时候咱俩喝几杯，我被您解解闷？”

    “金森怎么尽教你这些？！”洪天钦又瞪了下眼睛，嘴边的八字胡抖了抖，看见镜子里的白广闻吓得摆开防护的架势，便降了降了嗓音，没好气地说：“算了，金森也是想把你们培养起来，多赚点钱，我们这些四叶镇的累赘，在如今社会上算什么东西，都是靠你金师傅这些年从自己经营的生意里赚的钱养着的。这也是我为什么越发后悔当年同意你金师傅的请求，如果能劝他沉下心好好练功，假以时日，也许也就不用怕了那个组织，万家小子不会失踪，你们年轻一代里的这些娃儿，也能多静下心安下心好好练功。”

    “啊？”白广闻凑近了些，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我金师傅主动要求废掉自己的内力？而且他还劝我也把内力废掉。”

    洪天钦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仿佛回忆着当年，悠悠地说：“这要说回三年前，也是在这里，你那金师傅最后一次用他的手艺给我剪发之后。”

    ……

    随着洪老爷子的回忆，白广闻渐渐了解到前些年发生的事情。

    多年前，金师傅也有一身雄厚的内力，专精千机门里的缠丝掌和乾坤剑，威震四海，江湖上里也是占有一席之地的威名。然而随着时代发展，治安越来越好，已经没有人需要功夫。由于越来越少的人习武，整个江湖也日益消沉。而金森不想看到这样的一个落寞的江湖，在二十多年前千机门彻底没落后，他开始寻找一种可以让武林和现代和平社会共存、和平共处的方式。于是改了武学招式，凭借自己的创意，开了一家快剪理发店，就叫“快雨时晴店”，凡来理发的人，没有废话，三分钟洗剪吹出造型，如同在街角等了一场来去无踪的太阳雨。期望通过这种方式传达江湖，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祖师爷传下来的功夫，只要愿意琢磨，总有在其他领域发扬光大的地方，并且出资建立四叶镇，号召江湖上还有一丝想弘扬武学的人来到这个镇子里，传承武学。想不到的是，虽然这个没在江湖上引起太广泛的回应，但这种另辟蹊径的方法居然让自己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巷子小店变街头门面，越做越大，开了三家分店之后，实在忙不过来，便开始物色弟子，一来传授武功，二来也能谋生。

    手下的弟子呢，虽然内力不济，但凭借师傅的金字招牌和武学招式的熟练，基本都能做到十分钟出造型，便有了如今的快雨时美容院。

    ……

    “那不是挺好的，为啥要废内力？”白广闻一边感叹师叔的脑回路惊奇，掌法拿来给人洗发，剑法改成了剪法，连吹风都是用剑招里的抖手腕，只不过将剑换成了吹风机，不知道祖师爷知道了是不是得气地活过来再气死过去，当然也不排除再笑死过去。

    “唉，这就是说到三年前的一件事情了。”洪天钦睁开眼睛，看了看白广闻，并没有恼怒说话被打断，继续道：“那年，你这个师傅的生意越做越大，……”

    ……

    时间回到三年前的一个深夜，喝得满脸通红的金森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妙龄浓妆女子，从一个KTV门口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金森色眯眯地看了看搂着的女子，朝街边招来一辆黑色的出租车，一起坐了上去。

    而等酒醒后的金森却发现，他并没有躺在他常去的那家酒店松软的大床上，而是被捆在一个潮湿阴暗的地方，他摇了摇尚且有些昏胀的脑袋，瞪大眼睛使劲的瞧了瞧四周，发现除了他外，地上还躺着些许人，也都是被捆绑着。

    “绑架？”金森脑海中快速回忆着，自己过去现在在江湖上从来没有得罪什么人，那就是只能近些年发了不少财后有点飘飘然，被什么小混混们盯上了打算勒索，把自己当成了肉票。也怪自己好色贪杯，着了这些人的道。不过呢，既然不是江湖仇杀，那想必这些普通人也不会什么武功，金森暗自笑了笑，想道：“怕是你们这次要踢到我这个铁板上了，快雨时晴不仅仅是我的公司名称，也是我的江湖名号，而这些年我的武功可是没荒废过。”接着，金森调整坐姿，将气息下沉，准备运功挣断绳索时，却惊出一身冷汗——他居然被人点了穴位？！难不成是之前收费太黑得罪了哪个隐退江湖大佬的家室？

    但毕竟也曾在江湖上挂了号的人物，金森很快冷静下来，再次凝神运功。他打定主意，不管如何，先冲破穴位，恢复功力是第一要务。

    而就在此时，他所处的房间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一道刺眼的光照入，所幸金森内力深厚，此时依然耳聪目明，早在听见门锁扭动之时就已经躺倒装晕。

    “一百...”

    “六十二”

    几句机器模糊的声音过后，又传来一个沉着冰冷的男性声音，却听不出年龄：“把这几个内力低下的丢掉，食之无用，放回去盯好了，再养个几年，等他们内功练上来了，再抓。”

    接着金森感觉自己被踹了一脚，又有个什么冰冰凉的东西搭在他两个手腕处，然后他隐约听见一句机器发出的声音：“七百二十一人。”

    “这个留下，那几个搬走”，身边好像有几个如尸体一样死静的人被抬出去后，门再次关上。

    金森再次坐了起来，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定神看了看四周，除了他外，地上还有几个人，但房间比前面感觉宽敞许多，看来应该有一些人被抬走了。而现在地上躺着的这些人，估计都是和自己一样，内力较深的人。

    金森凑近了一个个仔细瞧去……

    有曾与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山海门，张泉山，一身渡海心经内力，一套移山掌法使出可谓气势滂沱。还有天月府的大公子田化龙，江湖传言他家传心法练到第八层，古今少有，而且天月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实力远自己之上，也被绑了？

    还有些生面孔，但估计着功力也不差，只是除了他，都晕死了过去，怎么都叫不醒。

    “看来对方准备充分，而且有高手压阵，抓来这些江湖高手，先不管这是什么地方了，还是得先解开封穴，随机应变吧。只要能坚持到警方来，就算对方内力登峰造极，也比不了一梭子弹。”打定主意，金森重新调整坐姿，开始缓慢运气调息起来。

    可能是运气好，也可能因为之前酒醉让对方麻痹，金森的解开穴位所耗费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要快。几小时之后，未待功力完全恢复，金森便运功挣断了绳索，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对方只是用的麻绳，没有用铁链。

    就在金森准备解救其他昏迷不醒的人时，门突然又打开了，金森极忙运气施展轻功，一个飞燕回闪，如光影挪动般，绕开照进来的光，借着黑暗绕到进来人身后，施展十二分功力朝该人背后使了一掌，正是缠丝掌里的杀招“青丝成雪”，过去他行走江湖，偶尔遇到挑衅之人，只要中此招，轻则昏厥，重则筋脉寸断，而且掌内寒气入体，能将黑发变白发，便是此招名的来历。而个地方能关押如此多江湖高手，金森推测对方必定功力高深，正准备接下来以指代剑，却发现这一掌下去并没有感觉到对方内力抵抗，只见那人如纸片一般就这样被他啪得一掌打飞，贴到了墙上。金森吃了一惊，担心出了人命，又怕还有真正的高手尚未出现，趁着大门虚掩，想来里面的这些人醒来也能自救，便夺门而出，遍施展轻功翻墙离去。

    这一路地奔逃，金森连路都忘了记，等到内力耗尽，停下脚步回了神，发现自己已经在熟悉的市区里，依然是个晚上，夜色朦胧，大街上车来车往，行人中有情侣相拥，有路人低头刷着手机傻笑，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失魂落魄，街边店面霓虹闪烁，大排档的吆喝声，一切岁月静好，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金森稍稍调整了了内息，理了一下头发和衣冠，发现自己的鞋子已经不知道掉到哪里，脚上的袜子也挂了洞，四下又瞧了瞧，他绕着街兜了几圈，确认没有人跟踪，趁着夜色渐深人行渐少，再次施展轻功，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几天后，乔装打扮的金森回到了四叶镇，找到了洪天钦。

    “洪爷，就当我求您了，我知道您那一手拨云掌已经炉火纯青，又不是功力全散，只要达到降回差不多两三层的实力就好了。”

    说话的是金森，只见他在洪天钦面前几乎都快跪下了。

    “这无缘无故的，你让我废你功夫，我实在下不去手，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洪天钦扶起金森，疑惑地问：“小金啊，你这一身功夫练到这个地步实属不易，而且你又是镇里你们这一代的表率，各个门派能否再重振辉煌，大家可都盼着你使力呢，废了你的内力，我实在不忍啊！”

    “洪爷，我就跟您实话说了吧，如今外面不知道哪个门派下出了个邪门高手，专门抓武林人士，只挑内力高的抓。”金森顿了顿，说自己深夜着了道被抓走，又如何机智逃脱，告知了洪天钦，但他担心洪天钦责怪他有失江湖道义没有救其他人，于是有意忽略了其他被抓的人的信息。他哭诉完，接着擦了把眼泪，说：“您知道我现在在外面做生意，四叶镇这一半的收入都是我在供的，如果没有我在外面打理公司，到时候被抓走了，四叶镇也就完了啊。”

    洪天钦想了想，沉默不语，正如金森所言，多年前虽然各个江湖门派聚集到这里建立了四叶镇，又推举了他和另外三个德高望重的人做长老，但其实他们除了推行一些镇里的学武立门、和平相处的规矩外，也就没做什么，要不是这些年金森公司将盈利的一部分钱源源不断拿来资助镇里，大家过的还不知道多落魄，可能早都树倒猢狲散了。“只是这废你内力……”洪天钦想了想，继续道：“要不你去隐曜门门下，学习藏息之法，隐去你的内息，这样除非遇到绝顶高手，基本察觉不出来你和平常人有什么区别。”

    “洪爷。”金森哭笑不得，他不是没想过，说道：“隐曜门功法对天资要求极高不说，这些年镇子里除了万颜清那小子练成外，我们这一代里能掌握其中一二就算不错的了。再者就算我天资尚可，可如今公司不得分身半步，哪有有时间苦练，这功夫少说三五年，多则七八年，怕是没练成就又被抓了去。”

    “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就在这里开公司？”洪天钦还是有点不死心，他实在不忍心武林中的一个好苗子就这样毁在他手里，让这个落魄的武林更加后继无人。洪天钦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补充说：“就怕这个四叶镇也早被那人知晓，如果你功力还在，加上我们几个老头子，再把万颜清叫回来，互相帮衬着，也好守镇。”

    “您这法子我也考虑过。”金森摇了摇头，说：“且不说镇里有辛老爷子坐镇，辛老爷子内力出神入化，逆转阴阳刀法划水分道、开山裂石，这世间少有敌手，有他在谁敢在四叶镇叨扰，就算辛老爷子如今偶尔神志不清，但至少可以知晓敌我之分，实在不行，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入玄星门练星辰决，总能守住这镇子。而且我这开公司不是办门派，真的没法抽身。”

    “……”洪天钦无奈看了看金森，道：“看来你主意已定了。”

    “恩！”金森果断的点了点头：“您出招吧。”

    “那你可忍住了。”说罢，金森只觉一阵掌风袭来，忽觉身体一震，洪天钦那深不可测的内力顺着掌心从他胸口灌注，如狂风强袭，在他体内扫荡着，不消片刻，金森觉得身子一软，体内像是开过闸放掉水的水库见了底，泄了气的气球，跌倒在地。

    “好了，我已经散了你体内七成内力，你现在大概只在百转千回心法的两层左右的实力上了。”洪天钦收招后，背手转过身去，不忍再看金森，道：“你刚散了大部分内力，没有力气是正常的，回去调理几日就会习惯。拨云掌只散功，如毁江堤，哪怕你后悔，虽然以后花个数十年的时间还能练回来，但过去十几年的苦修已是烟消云散了。”

    “多，多谢洪爷！”金森慢慢扶地起身，他不仅声音虚弱，施礼的力气也没有了。

    几日后，洪天钦面前再次出现金森的身影：“洪爷，您这个掌好像没大管用，我感觉我功力全恢复了。不信您看。”金森说罢伸出手腕。

    洪天钦一脸不可置信看着金森，他这拨云掌可不是儿戏，哪有散了几天又恢复的说法，但就算他多年不用此招，也绝不会因为生疏导致失误，但他摸着金森的脉象，这功力气息却是还是劲力十足，甚至比前几日还高了些的感觉，难道这是百转千回心法的神奇之处？没听说呀？但洪池门和千机门历来交好从未翻脸，也许千机门作为曾经第一大派能笑傲江湖自有专长之处吧。洪天钦没再多想，调整了一口气，再次认认真真的朝金森胸口又打了一掌，看着爬起来的金森，叹气道：“你这是何苦呢？”

    又过了几日，洪天钦再次看到金森生龙活虎地远远跑来，只见金森十分不好意思，面色窘迫，说：“洪爷，这个，能不能麻烦您再打一掌？”

    洪天钦气的差点鼻子没歪掉，说：“小金子，你不是在外面练了啥新的功法过来找老爷子我试招呢吧？我这拨云掌从未失手一次，如今你却让我打第三掌？”

    金森尴尬的笑了笑，说：“洪爷，我真没骗您，我也不知道为啥这功力没几天又恢复了，不过确实比最开始降了点，我想是不是您太久没用手生了？”金森看着洪天钦脸色不怎么好，赶紧继续说：“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之后无论成败，都算天意，不再来找你麻烦！”

    “怎么可能会失败！”洪天钦气不打一处来，又猛的给金森来了一掌，愤愤地说：“别让我再看见你。”

    ……

    “您这拨云掌这么不靠谱？”听完洪天钦的故事，白广闻好奇道。

    “臭小子！我前面讲的重点你听进去了吗？！我是说这年头外面有人抓武林人士，专挑你这种内功高深的人，凡事多加小心，最好别离开四叶镇。”洪天钦气地吹胡子瞪眼的：“而你居然敢质疑我的掌法，要不是看着年轻一代里你这功力散了可惜，我非让你体验一下我的厉害。”

    “不敢不敢！”白广闻赶紧陪笑着道歉，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洪天钦让自己平静下来，看了看白广闻，捋了捋胡须，说：“后来你师傅到确实没再来，他那功力也就和现在基本一样，也就比普通人多了些力气和精力，我估摸着大概是内功修为在二三层左右，听说近些年他稍微又练了练，非常严格地控制在三层没有再提高过。”

    “哦这样。”

    “不过我很好奇。”洪天钦略有兴趣的看着白广闻，眼神越发发亮：“你也是会百转千回心法的，我突然很好奇你们千机门这内功功力会不会正好是我这拨云掌克星，只能散一时不能散一世。”

    “不不不！”白广闻退后三米，对着洪老爷子狂摆手道：“我的心法还差最后的核心口诀师傅没传授，怕是还试不了。万一和金师傅练的也不太一样，我不白吃了过去的苦。”

    “好吧。”洪天钦没有继续坚持，且不说他本来也不忍心废少年的内功，就算眼前这个少年要求，他也要想办法开导，四叶镇已经失去了万颜清，年轻一代里，能将内力专修到这一地步的，也就这个少年了。至于外面的失踪案，金森这些年也在配合警方调查，总会有其他应对之法的。

    “继续吧。”洪天钦说。

    “继续？”白广闻再次好奇起来，问：“又发生什么了？”

    “我说继续给我剪发。”洪天钦才注意到镜子里自己的阴阳头，一半白发一半秃，怕是白广闻听故事听的入迷，气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你怎么跟你金师傅学的手艺，你干脆都给我剃光得了！这次小心点。我虽不想废你武功，但你再失误的话，我还有其他办法可以惩罚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