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酒阑重得叙欢愉
001晕船的天韵
一上船,天韵完全没有了英气,因为晕船一路都在干呕,也吃不下任何东西。然之也觉得不舒服,倒不是晕船而是额头隐隐作痛,还有些发热乏力,可能是染到风寒了吧,可天气渐暖,也不知哪里染的。
小船一路顺风逆水往西北前行,速度不免有些慢,船身起伏,天韵只觉得天旋地转,根本站不稳。
她一天没吃东西,早早躺倒床上。睡着之前还不忘叮嘱然之:“小心那个出蓝,他的法力深不可测,他连武器都没拿,便不在我之下。”然之答应着,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却摇摇头一口没喝。
月明星稀,江风阵阵,然之见天韵睡得正熟,便来到甲板上想让自己清醒清醒。
这艘船不大,夹板也只有两丈来宽。只见出蓝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身靠桅杆,手中拿着一个酒葫芦,正看着一轮圆月独酌。嘴边的笑溢满苦楚,一看这对影成三人的架势,还有些凄凉。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只觉得他潇洒自在,无忧无虑。然之想不到,像他这种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还能被悲伤的月光笼罩,顺势走到他身边坐下。
对于然之的到来,他也没有什么遮掩,只是把酒壶递向然之,问道:“要不要来一点,这可是比你还久的老酒。”
然之摇摇手拒绝了。
月光亮如白昼,江风将他额前的偏发吹开,然之隐隐看见他额头似乎有一道伤痕。虽然这几天一直一起赶路,但从没有像现在和他挨得这么近,也没有仔细看过他的脸,再加上平时都被他额前偏发挡住,所以直至现在,这道伤痕才像他此时的脆弱一样暴露在她眼前。
她定睛看了又看,确定那的确是道伤痕,只是应该很久以前的了,已经很淡,淡到不用心根本看不到。
怎么会伤到额头呢?这个深度,当时应该是很严重吧。
“还是我年少时期受的伤了。”他摸摸自己的伤痕,像是猜透了然之心里的想法。“我父亲死的时候,我想救他,可是力量太弱了,不仅没能救到他,还让自己差点丢了命。”
然之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这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是个少年丧父的可怜人。这么说来,他和自己的命运有些相似,但幸而双亲中离去一人,还有一人能护我们长大周全。
“你母亲一定很厉害吧,不仅护你周全,还能让你拥有现在这般厉害的法术。”
“我母亲不久之后也自尽随他而去了。”他这话说得风轻云淡,如同别人的事一样。
然之心一绞,原来他无父无母,却能有枕石漱流放浪形骸的本事。想到自己因为与姚家断绝关系而悲天悯人,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那你......是怎么,过来的?”然之不知道该不该问,但又想学学他让自己快乐起来的本事。
“我还没有过来呢,”他微笑着看着然之,眼里没有了一直以来的玩世不恭,而是清澈如江上清风,真诚如山间月光般的眼神。“我还一直在谋划,一直想要报这血海深仇呢!”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这些事你不该听的,不该玷污了你不谙世事的纯净。”他的宝石蓝素面湖杭夹袍吸满月光,双目看向远方点点灯火,嘴角噙着的笑意比往日都要深沉,微醺的脸焕出玉般温泽,双手背后如同神祇般伟岸。
“以后可别再随意掏出真心。”他转眼看着然之笑了。
然之看着他的笑容,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从初次见他就有这种感觉。
他接着说:“你为什么不去看看这广阔的天地,还要上赶着去给孔雀明王做血器。”
然之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她可能爱慕孔雀明王,不,她就是喜欢,不知不觉就爱上他了。
“明天这艘船就到渡口了,你可以选择不下船,让尚天韵自己去长留山,我可以陪你去看看这天地之大。”
然之听到此话,似乎是表白一般,暧昧不已。但相识不过十日,若是自此结伴而行,就如同笑话一般,更何况自己已经心有所属。
“不必了,我还是去长留山。和他们在一起,能有一种归属感。”
“你也爱慕孔雀明王?”他声音里多了几分嘲讽。
然之涨红了脸,紧闭双唇,说不出一句话。
他明白,他这句话戳中了她的心思,悠悠说道:“这世间爱慕他的女子不计其数,此刻他重整旗鼓必定需要娶个大世族的公主借力,你何故消耗在他身上。”
然之深吸一口气,愤愤对他说:“我与公子相识寥寥数日,还是各自安好,莫要多管闲事。江风甚凉,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说完疾步往舱内走去。
他静静看着她的背影,唇角渐渐泛起温柔又无奈的笑意,眼里蓄满了星星点点的碎芒。
002绷不住的泪
天已大亮,天韵还是躺在床上,因为只需她稍微直起身,便天旋地转难以掌握平衡。
然之守在她身边,幸而申时便能达到渡口,只消落地休整一晚,她就能如同前日一样生龙活虎容光焕发了。
两人在船舱里打着瞌睡,只听得船外江风大作,窗门被大风吹得啪啪作响,然之赶快起身,原来是窗销子脱了,她看看窗外,黑云压江低,大雨倾盆而下,天色同夜里般暗淡,风帆哗哗作响,船家正手忙脚乱的收帆,一边抱怨着这突如其来的鬼天气。风浪将船使劲举起又重重摔下,江水溅在甲板上又迅速滑回江里。
然之立即插好销子,看着天韵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还没坐稳,就听得甲板上一阵兵刃相接之声,伴随着船家的叫喊和江浪的拍打。
然之摇晃着走到船舱门前锁好门,外面可能遭了强盗或是妖魔,希望住在隔壁的出蓝能够将他们击退,毕竟现在天韵身体不济,不要说是战斗了,连走动都费劲。
她听见天韵在喃喃说着什么,又立刻摇晃着走到她床前。
“师兄......师兄......”她意识混沌,嘴里忍不住念叨心之所向。
“天韵,再坚持一下,我们快上岸了。”
“师兄来了吗?”天韵缓缓睁开眼,目光涣散。
“没有,天韵,这里只有我。没事的,我们会没事的。”
“师兄来了。”天韵的双唇干燥发白,她抿了一抿。
听着她神志不清的呓语,然之握住她的手,安慰着她。
碰一声巨响,刚刚插好的门爆开。姚然之心提到了嗓子眼,幸而在烟雨之中进来的是出蓝,他浑身淋湿,白雾腾腾,衣服头发紧紧贴上身,健壮的身躯穿过舱门而进,显得狼狈不堪,目光灼灼,盯着然之满是期待。
“你跟我走吗?”他苍白的嘴角毫无温度的蹦出这句话。
“走?”然之不知他说的走是目前弃船而逃还是昨晚所谓的浪迹天涯。
“然之!”然之忽听得有人在唤她的名字,仔细一听,竟然是南风的声音。
“南风!”她激动得回应,“我在这!南风!”
她立即就往外跑去,出蓝却伸出手拦住了她,又问了她一次:“你跟我走吗?”
她摇摇头,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南风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去荣渺宫了。”
他却笑了,满脸苦涩,眼里只有她的身影,却满是绝望。
忽而,一阵凛冽的剑气袭来,出蓝推开然之,不知从而出抽出一把大刀,挡住剑气。
这把刀背镌有金色立体波浪纹,刀面呈寒银色,刀柄处是一条张口金龙。配上他壮硕的身材,实在是显得拔山超海。
然之定睛一看,与出蓝对刃的来人正是夜南山。她从悲转喜,大叫道:“别打了,都是自己人。夜将军,那是我们在路上结识的好友出蓝,他是落大夫的表亲。”
“什么出蓝,什么星河的表亲?”夜南山抵开他的刀,二人在狭小的船舱里又过了几招。“你们被他骗了,他就是成咒!”
“成咒?”然之心里一惊,过往一幕幕在脑海里闪现,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觉得他\ufffd\ufffd世不恭的笑容有些熟悉,为什么他对落星河如此了解,为什么他要自己堤防陌生人。原来天韵的感觉是对的,他接近自己真是存二心的。
她有些后悔自己轻信他人,感到羞愧难当,接着转为恼羞成怒。瞪圆了杏仁眼喃喃自语道:“原来你真的是个骗子!”
“除了我的身份,没有一句话骗你。”成咒听到了她小声的咕哝,打斗间隙向她解释道:“隐瞒身份,也只是怕,你一开始就将我拒之千里。”
成咒与夜南山二人皆没有施展全力,生怕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误伤她们。
“天阔地长,莽莽广广,后会有期!”成咒说完,破窗而出,夜南山追出去,已经不见了踪影。
当他再进船舱,只见天韵在然之的搀扶下强撑坐起来,她正整理着自己的头发。见到夜南山再走进舱内,浑身不住的颤抖,抖动双唇喊出了一声“师兄”。
夜南山疾步向前猛然抱住她,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他身上还是她所熟悉的雪中春信的香味,他的衣裳柔滑,贴在脸上舒服极了,他的心跳从未离自己如此近。
从前在观云观,他似乎若即若离,从未对她如此上心,而此刻,他居然冲向他,那急切的表情,反复在她脑海里出现。
她只觉得嗓子眼发紧,她不想展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于是极力克制自己的眼泪,可是越是克制,所经历的委屈越是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夜南山手掌的炙热从背脊传来,泪水终于绷不住,如同刚刚突如其来的大雨般倾盆而下。
“太好了,”夜南山紧紧抱住她,“你没事太好了,我派出去的狐族子弟说观云观只剩断壁残垣,我还以为你......”
天韵未做任何回应,只是一直哭,一直哭,哭的声音甚大。一路上她风寒饥苦、伤痛难忍、丢弃尊严从未哼过一声,可见到他后,所有的委屈尽在这一刻释放。
时间仿佛在他二人之间静止,只剩温情缓缓流淌,像是未了的故事终于迎来结局,只消停留在此刻,便已足够。
“一路上一定受了很多苦吧,没事了,我们不会再分开了。”夜南山的声音如同轻柔的湖水,抚慰着她受伤的心,左手轻抚她的秀发,她在他怀中慢慢安静下来。
“然之。”一个甜美的声音从门口冒出。
“南风!”然之奔过去抱住她。
天韵抬起头看见南风,一股醋意从心头涌上,“这位和你一起来的姑娘是?”
“你就是尚天韵吧,我经常听到你的名字。”南风侧脸对她,双手在胸前抱成团。
天韵推开夜南山,表情有一丝不悦。
然之一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夜南山兄妹二人嬉笑着看着尚天韵也不解释。“你误会了,”然之解释道,“哎呀,她叫夜南风。”
一听名字,天韵便明白了二人的关系,脸色瞬间由阴转晴。“原来是南风妹妹啊。”
南风挺起小胸脯,嘴撅得老高,鼻孔朝天故作清高说道:“想进我夜家门,可要先过我这关。好好想想怎么讨好我吧。”
天韵则一把被夜南山抱在怀里,“不必讨好她,讨好我便是了。”
见到二人恩爱一幕,南风和然之牵手走到甲板上。江风已平,轻涛慢打,已经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渡口了。
“你们怎么在这?”然之问南风。
“嗨,明王让梁姨去桐州客栈接你,梁姨在路上遭了埋伏,好不容易脱身却受了伤,待她伤好就迟了几日到桐州,可是没找到你,她立即给明王送去书信,明王怕你有什么不测,就让梁姨继续在桐州等你,而他通过种在你额间的鎏翎,发现了你所在方位,就让哥哥和我赶来接你。没想到,你居然和成咒在一起,让我们惊出一身冷汗,还好,他还没向你下手。”
“他的确没对我做什么,说来也奇怪,他一路隐藏身份,只为和我们同行,不知道葫芦里买什么药。而且像我这样的人,杀了我又有什么用呢?”
“你怎么这么傻,侥幸逃生还说这些话!”南风气呼呼的说,“没向你下手,估计是有天韵在不便于下手。你作为血器,杀了你明王以后岂不是没个应急的!”
然之点点头,也只觉得劫后余生。
船在夜南山的助力下缓缓入港。
岸上商客往来,熙熙攘攘,已是草木茂盛之际。雨过天晴,空气湿润,夹带着青草的气息,柳枝上的水珠滴落在泥泞的路上,行人身上皆被溅得星星点点。
踏上岸的感觉实在是踏实多了,再看天韵,哪里还有病恹恹的样子,她和夜南山四目相对,眼里慢慢是爱意。
003会向瑶台月下逢
众人在驿站买了两匹马,又经两日历程,便到了离长留山最近的昶州城,已是傍晚,夜灯初上,四人缓缓行在街上,然之已经有些疲惫倦怠,她慢慢有些跟不上其他三人的脚步。
看着前面三人生龙活虎、吵吵闹闹的背影,印在华灯初上热闹非凡的大街上,一股落寞涌上她心头。她感到有些壁垒,是她终其一生也无法打破的,所以她不敢去也不愿去想,未来会怎样,她只能交给时间,她怕,却也无所畏惧,她对自己的选择愿意两眼一抹黑,不管不顾往前走。
想到这些,疲惫感更甚,脚步更缓,街上尽是欢腾之景,她感觉自己格格不入,却又能巧妙隐藏,没有人发现自己的落寞,也没有人察觉自己的渐行渐远。
“累了吧。”一个柔和如月光的声音,轻附耳侧,一只手顺势揽住她的腰。
她抬头一看,周身疲惫立即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感动。
就像下了注,开了盘,发现自己赌对了。
“明王!”她的声音带些哽咽。
听闻此音,夜南山转身拉着天韵快走几步,目光流露出一丝惊异,“尊主!”随即拱手行礼,向他介绍到:“这是我的师妹,尚天韵。这位是尊主。”
天韵也照葫芦画瓢行礼。
“你怎么不在山上,到这昶州城里来了?”南风跟上问道。
“我想早一日见到你。”孔雀明王温柔看着姚然之,“一路上辛苦了吧。”
“哼!”南风气愤地一跺脚,“你们都成双成对,留我孤家寡人一个,真没意思!”
“想找个伴儿还不容易,”夜南山说,“小金官不就在昶州等你吗?你叫他便是!”
“我要的不是像金官这种伴儿!以前,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我呢!”她看着孔雀明王说道。
“胡闹!”夜南山连忙制止。
南风还是不服气的噘着嘴。
在美食面前,南风才开心起来。
她说满嘴油光,嘴里不断咀嚼也挡不住她说话:“其实吧,我也不是想要谁喜欢我,我们女孩子就不应该把心思都放在喜欢的人身上。只是看见你们双双对对,难免感觉有些孤独。”
“快吃吧,烧鸡也挡不住你的嘴。”夜南山又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
“这烧鸡没有然之家的荷叶鸡好吃。”她咕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