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鸣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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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龙潭虎窟(4)

    安比罗迦不识得那名男子,问道:“阁下何方高人,夜半到此,不知有何见教?”那男子道:“眼下何止夜半,五更鸡鸣都快要来了。你等在此吵吵闹闹了大半宿,搞得附近人家惊疑不安,通宵难眠,鄙人实在按耐不住,便起身披衣前来看个究竟,孰料却是你等两伙强人到野地里来争强好胜,比试武功。”原来自甘延寿和安比罗迦比剑之始,越往后续场面越是惊险紧张,两方守望之众尽皆全神贯注,屏息而观,实不知时日之过,也无人注意到那男子何时来到山坡之上。结果一场比拼下来,已经过了差不多两个时辰。

    安比罗迦道:“我等解决私人恩怨,与旁人无关,请你赶快避开。”那男子道:“鄙人本待是要避开的,但有一件事情教鄙人看不过眼,便暂时不想离开了。”安比罗迦道:“你要是不想走人,就最好躲得远一些,莫待我等打斗起来,一不小心伤着了你。”那男子非但不躲,反而近前几步,边走边问道:“阁下不想知道鄙人看不过眼的是何事么?”安比罗迦见他不知好歹,仍有置喙输赢之意,更没好气道:“你看不过眼的闲事多得很,与本王有何相干?”那男子凛然道:“此言差矣。鄙人看不过眼的既非闲事,也恰恰与你等有关。你自称为王,与人比试武功,不依规则行事,却要以众暴寡,实在是毫无公允可言,天下有识之士皆可仗义指责。”

    安比罗迦道:“对方已败在本王手上,有何不公?”那男子道:“比试武功之道,是要对方输得心服口服。且不究你是否真赢得一局,单凭你不敢应对方之邀再比第二局,对方就有理由不予服输。莫非你是侥幸得手,怕了对方不成?”安比罗迦受其言所激,旁指甘延寿怒道:“本王岂会怕他?本王的招法尚未使完,他的剑技已是难以为继,不得不铤而走险,被本王所伤。若再接着比将下去,本王担心他要丧命剑下。”

    甘延寿听见安比罗迦振振有词,乖戾自大,便接话道:“王爷若待卑职悲悯为怀,卑职敢请与王爷立下规矩,出招点到为止,以夺剑定输赢,再比一局如何?”

    须知适已势均力敌相斗,要夺对方手中之剑谈何容易!若不应战,无异于自认技不如人了。安比罗迦碍着面子,且见甘延寿正以掌捂住腋下,由欧阳华敏替他包扎伤处,显然已受伤不轻,甚或伤及筋骨,假如按点到为止再耗上一阵,恐怕不难教他筋疲力尽而败,遂答应道:“再比无妨,若是你枉自送了性命,休得怪我。”甘延寿一笑置之,等得伤口被包扎妥当,即行握剑上场,与安比罗迦重开战局。

    然而此局不似前局,安比罗迦已摸清了甘延寿的剑路,一出手就劲刺猛劈,专抢他周身各处要害,老辣刁钻,凶狠无比。甘延寿尚未发招便处处受制,不敢轻敌,连连施展出羽林剑法因势而变的精辟绝杀,也较前局的路数大为不同。

    两人全副身心皆用在比试上,强强对决,接连酣战了上百回合。甘延寿发觉安比罗迦对羽林剑法已是应付自如,不管自己如何变换巧着,他都能轻易破解,不由得暗暗佩服其过目不忘、触类旁通的武学悟性修为。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甘延寿负伤久斗,渐渐元气大损,加之连日奔波劳碌,饥穷困顿,更是觉得体力不支。眼见以羽林剑法已不可能取胜,情知相持鏖战下去必定凶多吉少,临急念头一转,心想:“前局自己乃吃亏在昆仑剑法的败中求胜之下,昆仑剑法讲究巧从心生、出其不意,招法路数看似有悖常理,险象环生,却往往能恰到好处反击对手。昆仑剑法也是己之所长,此局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就算安比罗迦精通昆仑剑法,自己若改用昆仑剑法,以奇克奇,以险胜险,指不定能锉一锉他的锐气。然后再恃羽林剑法之妙着,诱敌不备之时突发劲袭,当可刺夺对方手中之剑。”主意一定,耍了个花式撇开原来套路,剑锋一抖,招数陡变,立马使出上乘的昆仑剑法来。

    安比罗迦咦了一声,道:“你也会使昆仑剑法!”甘延寿不答,频频抢攻。不料安比罗迦的摩天剑法正是融合西域剑术和昆仑剑法所创,许多招法恰好是专门用来克制昆仑剑法,安比罗迦既然能参研透彻昆仑剑法从而自创一门剑术绝技,对昆仑剑法更是了如指掌,如数家珍。他见到甘延寿忽然使出昆仑剑法,正中下怀,当即手到拈来,剑随心发,一番摩天剑法使得虎虎生风,几个回合不到,便将甘延寿逼得节节后退,眼见就要败下阵来。

    站在敌骑外围正在观望的那名男子见状,蓦地纵身跃起,一招大鹏展翅越过合围之骑,跃至场上,趁着安比罗迦倾注心力与甘延寿酣斗之际,一个箭步趋近他的后背,右手两指劲直戳向其命门、肾俞二穴。此举大出敌众意料,合围兵将尖声惊呼,万兜沙师兄弟迅捷亮出兵械,但要上前拦截已来不及。

    安比罗迦情急之下匆忙回剑向那名男子削来,那名男子早有提防,左手举起一物挡向其剑,但听得当的一响,火星四溅处却是一块坚硬石头。说时迟,那时快,甘延寿的剑尖即刻刺向安比罗迦握剑之腕。安比罗迦中创拿捏不稳剑柄,那名男子顺手一抄,已将其剑夺了过去。甘延寿斜插上一步,左手向安比罗迦的后颈一抓,右腿反脚一勾,安比罗迦双膝一软,登时跪倒地上。

    万兜沙师兄弟三人已飞身下马直扑过来,但尚未近前安比罗迦已落入对方之手。一众兵将顿时大惊失色,急欲举围夹击解救安比罗迦王爷。那名男子与甘延寿不约而同出招,双剑在安比罗迦颈项上一架,大声喝道:“谁敢上前一步,准叫你们王爷人头落地!”万兜沙等敌众一看这等阵势,全都骇然僵住,哪里还敢再往前挪动半步!安比罗迦被双剑所制,更是丝毫不敢动弹,只顾一个劲叫喊:“众位爱将千万不要近前,且先稳住他们二人。”

    那名男子丢弃手中的石头,对甘延寿热切笑道:“贤弟,咱们俩虽然多年不见,但共同对敌还是一样默然成契。”甘延寿向他施礼谢道:“幸得遇上师兄及时出手相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那男子道:“眼下已有这个宝贝王爷在手,就无需再忌强敌之众了。”言毕,出手点封了安比罗迦身上数穴,教他彻底无力反抗。然后与甘延寿一道,左右各执安比罗迦一条胳膊,把他拉起身来。

    欧阳华敏再也无法抑制心头激动,跃身下马向那名男子拜倒在地,恭敬问候道:“师父在上,请恕徒儿迟迟叩见。”那名男子正是欧阳华敏的师父剑牍先生阳在天,先前他之所以示意欧阳华敏不可作声,乃怕惊动敌方,无法再暗助甘延寿成全擒拿安比罗迦之计。此时受了爱徒之礼,乐心开怀,即吩咐道:“徒儿快到前面开路,为师今日和你师叔合抓了一个金贵老王八,须得带他回去洗个干净,否则浑身酸臭,难闻之极。”

    欧阳华敏作速依言而行,仗剑在手,翻身上马搦路。万兜沙等敌众眼看着他们的王爷被对方两位强手合力所擒,大悖比试之约,已是激愤填胸。此时听见剑牍先生调侃侮辱安比罗迦,而且还要把他带走,更是个个虎眼环睁,向欧阳华敏憎目而视,如吃人猛兽一般,哪肯撤围相让。

    甘延寿擒拿安比罗迦只为脱身,并无把他带走之意,见到这等情形,便与剑牍先生商量道:“师兄,我们无须带走这位王爷。只要他教手下解围散开,放我等一条生路,我们就把他放了罢。”剑牍先生却道:“贤弟有所不知,为兄有要事须盘询这位王爷,即便得脱围困,也还不能马上放人。”甘延寿略觉意外,道:“师兄要他交待什么,何不就地为便?”剑牍先生摇头道:“人多眼杂,不好说话,须得寻个安稳的去处。”甘延寿闻言,不再勉强其意。

    万兜沙等敌众听得剑牍先生非要押走他们的王爷不可,登时气势汹汹阻挠,尽皆蠢蠢欲动。甘延寿身经百战,御敌有方,虑及眼前这些敌骑勤王心切,一旦失却理智冲动起来强行抢人,己方虽有安比罗迦在手也不好收拾,干脆逼迫安比罗迦强令其一众手下弃马徒步退撤到三里之外。

    安比罗迦暗地里自知其能在前局比试中获胜,全赖甘延寿剑下留情,被擒后察言观色,更知他实无害己之心。此时但求息事宁人,不得已依照甘延寿之意速命手下退去。万兜沙等敌众死不甘心离开,无奈投鼠忌器,进退难决。甘延寿为缓和敌情,使其等听命照办,发话警醒道:“各位若是即刻走人,本将必定确保你们的王爷毫发无伤;你们若在图谋救驾,赖着不走,后果就很难说了。”诸敌众听罢,仍是犹豫不定。甘延寿好言宽解安比罗迦,借其口再三催促,其一众手下才肯挂鞭弃驹而撤,然则拖拖沓沓,一退三停,终究放不下他们的王爷。

    甘延寿感念诸敌众对安比罗迦忠心耿耿,加以安抚道:“你们大可不必担忧你们的王爷,本将待师兄问话完毕,定会让你们的王爷安然而归。”诸敌众莫辨其诚,将信将疑。

    万兜沙忽向甘延寿投以悻悻目光,一板一眼道:“我等权且信你甘某一回,你若敢食言,我等必手刃汝头,教汝身首异处!”甘延寿微微一笑,掷地有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将向来说话算话。汝等若信不过,本将可指天为誓!”万兜沙听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迫不得已把牙一咬,垂首引众纷纷尽撤。

    甘延寿待其等去得无影无踪,方与剑牍先生将安比罗迦推押上其坐骑,因其人穴位未解,动弹不得,无法自乘,遂由剑牍先生陪乘照应。为防敌众回头寻骑追赶,又与欧阳华敏、范晔、刘堇一道,悉将敌众所弃之驹四散逐入荒野,然后才一行四人轻骑快马,跟随剑牍先生挟持着安比罗迦择荒往偏僻山林而行。

    安比罗迦已为人虏,仍神气孤傲不减,路上绷紧着脸一言不发,对剑牍先生不理不睬,专等他发问。剑牍先生却不着急开口,只管策马疾走,到得一片茂密树丛深处,忽将安比罗迦一把拽下马来,捆绑在一株两臂合围大小的杉木上。安比罗迦始料未及,莫知对方欲待如何,惊惧不安起来,怒道:“你这厮好生可恶,有什么话就尽管问来,好端端的捆绑本王做甚?!”

    剑牍先生道:“鄙人若不略施手段,恐怕王爷不肯以实相告。”安比罗迦气愤道:“你越是无礼,本王越不可能如你所愿。”剑牍先生拿着从安比罗迦手中夺来的长剑,在他身上比来划去,要胁道:“那就要看你是想做回王爷,还是想变成荒山野鬼了。”安比罗迦目视自己那把三尺青锋,一下子黯然不语。

    甘延寿捉不准剑牍先生是否在意有人旁听其向安比罗迦问话,领着范晔、刘堇、欧阳华敏远远驻骑而望。剑牍先生见状,向甘延寿招呼道:“贤弟,你与华敏过来对证,为兄询究之事却好与你有关。”甘寿延闻言,才与欧阳华敏一同下马走上前来。

    安比罗迦见其二人到了近旁,向甘延寿抱怨道:“今日本王降颜答应与你比试武功,你输了不仅不认账,还勾结什么师兄合谋对付为难本王。若不快快给本王松绑,本王决不饶你!”甘延寿见他神情委顿,甚感歉意道:“今日情非得已教王爷受罪,望王爷宽宥为怀,不予计较。”

    安比罗迦龇牙咧嘴骂道:“你假惺惺客气有个屁用!若不服输,可再比试,焉得像这般拿绳索相加!”甘延寿诚挚劝慰道:“王爷莫要忧急,师兄定无歹意。只因有事相问,暂且委屈王爷在此稍待,将就些儿。”安比罗迦嚷道:“他是什么人?本王与他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他有什么鸟事好问?”

    剑牍先生挑开话头道:“鄙人与王爷是无冤仇,不过王爷欠着这位甘将军一笔恶账,鄙人身为甘将军的师兄,须得替同门查究清楚。”安比罗迦以为他要对其等算计围困甘延寿之举讨要说法,正记恨他破坏自己的好事,恼怒咄道:“我等相互有何过节,与你全不相干,何须你来烦扰。”剑牍先生道:“冤有头,债有主,先前之事你应是主谋,不拿你是问却找谁去?”安比罗迦听他说得蹊跷,方才按下心气道:“你这厮尽是废话连篇,有什么事就照直爽快说来。”

    剑牍先生双目炯炯问道:“你为何要派武士前去大汉皇宫盗窃《太公兵法》?”安比罗迦乍然一惊,反诘道:“你拿此事诬赖本王,有何证据?”剑牍先生道:“死在长安京城未央宫天禄阁‘兰台御览库’门前的安尚加,便是证据。他是你山中王府的第一武士,也是你的御前侍卫,难道还假得了么?”欧阳华敏听了,心想:“原来万兜沙、木本清、莫不明口口声声所尊称的大师兄乃叫安尚加。”

    安比罗迦喉头咕噜两声,神情立显悲戚,约略犹豫,凄然长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听说那《太公兵法》乃是千古奇书,本王有心想要一睹其中秘奥,派人前去盗取,非但不能如愿,反倒搭上了好孩儿安尚加一命。英灵未息,魂魄未安,人皆有恻隐之情,你又何必多加究问?”剑牍先生道:“此事牵连诏狱,关系到甘将军的声誉清白,实在由不得鄙人袖手不管。”

    安比罗迦甚是讶然,问知甘延寿被嫁祸情节,道:“甘将军确实被冤枉了,他与山中王府从无瓜葛,岂可能与安尚加合举谋逆之事!”剑牍先生道:“大汉皇帝若要证人证言,你可愿遣使与之当面对质?”安比罗迦蓦地失声,痛诉道:“本王国已不存,何使之有!大汉皇帝若能体恤小国,诏复楼兰,本王何止遣使为证,哪怕负荆前往长安请罪,也在所不辞!”

    甘延寿有感其言,慨然道:“本将小小名节何足挂齿!王爷愿归顺大汉,才是安邦大计。今日楼兰国虽已更名鄯善,但举国仍是昔日之民,疆域悉同过去,邦业更加兴旺和睦,百姓生计更加安定富足,诏不诏复楼兰,只在名头上有些差别,实非必要之举。王爷心怀故土,大可启奏鄯善王庭,安心归去佐之。”

    安比罗迦痛心疾首道:“不复楼兰,何靖灭国之难!何报杀父之仇!况且本王父子才是楼兰之主,尉屠耆及其后继不过是你们汉人辅立之傀儡,本王岂能以上事下向鄯善王庭启奏!岂能屈尊就卑,贱侍尉屠耆的子嗣!大汉皇帝若不复我楼兰,封本王名位,本王宁愿抱恨入地,终生不就其庭!”

    甘延寿早听说过昔日楼兰安归王失国故事,晓喻安比罗迦道:“汝父阳为伺汉,阴附匈奴,举动反复,多行不义,助纣为虐,致使大汉朝廷不得不弑之以惩戒诸藩,敢请王爷切莫效尤,步其后尘。”安比罗迦闻言逆耳,大为不悦,驳斥道:“这些纯属你们汉人诽谤中伤吾父的说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顿了一顿,又道:“譬如你甘大将军为国家奋勇杀敌,不一样也蒙冤受屈么?!”

    甘延寿被说中心事,缄默不语。剑牍先生懒得和安比罗迦理论,疾言厉色道:“汝父之过,已成定论。你若指望大汉替你恢复名位,为何不上书大汉朝廷表明忠心?反而派人偷盗皇宫禁书,成心触犯大汉刑律,莫非当中藏有逆天之谋?”

    安比罗迦突然心虚道:“本王自有苦衷,汝休要妄自猜测,胡言乱语。”剑牍先生揪住狐狸尾巴不放,刨根问底道:“那你老实坦白说来,为何要盗取《太公兵法》?!”

    安比罗迦寻思片刻,才道:“本王所创的摩天剑法,旨在克制昆仑剑法。待将昆仑剑法反复仔细研究推敲之后,总感觉到昆仑剑法应当不止世间现有的剑法招式,必定还有最高一重,可能是今世已经失传,也可能是未得高人指点,难及圭臬奥秘。本王一日不得领悟昆仑剑法终极之妙,就迟一日无法完成摩天剑法第九重的创制。历经二三十年来的搜罗遍寻,终于听说昆仑剑法的最高一重便隐载在当年黄石公老人所流传于世的《太公兵法》之中,该书经大汉开国良相留侯张子房之手后,一直收藏在大汉皇宫。本王思虑再三,才敢派出御前武士前去偷盗,没想到却生出诸般事端来。”

    甘延寿听罢,恍然大悟:“难怪比试之时,始终未见其人使出摩天剑法的第九重来。”剑牍先生却不肯轻信安比罗加所言,向他咄咄质问:“你图谋《太公兵法》果真只为修成摩天剑法,不作他想?”安比罗迦苦笑道:“事到如今,本王已为汝等刀俎之肉,还有必要隐瞒实情么?”

    剑牍先生道:“你识得就好。鄙人且问你,想不想瞧瞧你那好孩儿安尚加留下的遗物?”安比罗迦仅从万兜沙口中得知安尚加之死,别无印证,正引以为憾,听说有其遗物,即向剑牍先生索要。剑牍先生从衣内掏出一块白绢抖开,在他眼前一照,说道:“这便是安尚加死时,从其身上搜出的那封密函,内中诬陷其与万兜沙暗受鄙人师弟甘延寿将军之命,盗得《太公兵法》后,依计统率西域城郭诸国兵力与大汉朝廷分庭抗礼。”

    他边说边偷眼察探安比罗迦,观其反应。是时天色已经甫明,白绢中的字迹清晰可辨,欧阳华敏认得此块白绢正是当日在公孙旸手上看见过的那封密函。心感奇怪:“此物当日公孙旸明明收回了怀内,何时却到了师父的手中?”

    安比罗迦对眼前的绢函认真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道:“看来的确有人假造密函,欲以谋叛之罪置甘将军于死地。”剑牍先生洞若观火,猛然喝问:“孰知此举不是汝等所为?!否则此封密函怎会在你手下的身上?!”安比罗迦急忙辩白道:“本王方才已经言明,此前山中王府上下从未与甘将军打过交道,也从未收阅过甘将军的书信文告,焉得仿冒他的笔迹假造密函。况且阴谋篡逆乃诛连九族的大罪,本王与甘将军素无冤仇,岂会陷害其至此等地步!”

    剑牍先生听他语意甚是诚恳,不像撒谎狡辩,软下口气道:“假如你说的是实话,那该如何解释此封密函的来处?”安比罗迦一脸疑惑,推断道:“必是熟知甘将军书写习惯之人,在安尚加死后将假造密函塞入他的怀中。”

    欧阳华敏听得心底一亮,想起天禄阁被盗当晚朝中重臣石显石大人曾私自在皇上面前非议甘延寿,暗暗惊忖:“莫非假造密函陷害甘师叔乃是石大人与皇上的窃窃之谋?”因疑无实据,且牵连皇上非同小可,不敢妄自推测下去。

    甘延寿听说极可能有人仿冒自己的笔迹假造密函,便取过剑牍先生手上的白绢欲加辨认。然则草草看得一眼,即行笑道:“此封密函本将先前已经鉴别过,绢中行文字体乍看上去确实与本将手书一般模样,其临摩技巧之高明,几乎连本将也看不出真假来。幸亏本将平日处理公务有一个嗜好,造假之人必定不知道。为区分密级轻重,本将对普通的简牍文书楷用右手书写,与绢中的笔迹无异;对机密要务之绢函,则有意改换左手书写,与右手书体迥然不同。此乃本将久治军旅所养成的谨慎习惯,在面对朝中诸位大人审讯之时,本将已经秉明其中差异,可惜众皆半信半疑,以致本将之冤至今仍百口莫辨。”

    剑牍先生听了,赫然叹道:“原来有这等情事和讲究,看来枉费为兄一番辛劳了。”甘延寿不甚能解其意,问起眼前密函的由来,剑牍先生立陈其详。

    原来那日他离开长安京城后,想来想去总觉得此封密函若留在公孙旸手里,白绢黑字,呈堂证供,哪由得师弟甘延寿巧言舌辨?遂返回公孙旸的府第,趁公孙大人半夜熟睡时,从其怀中把该函偷走。殊不知在他得手之前,审案众官已拿密函与甘延寿对过质,盗函之举自是有些多余了。

    后来他到了鄯善国内,四处打听,均无从得知到底谁人千里迢迢远赴大汉皇宫偷盗《太公兵法》,便转去乌垒城,从西域都护府中偷出甘延寿的手写文书,与白绢密函仔细校对,结果函中字体的确与甘延寿的笔迹如出一辙。此等巧合实在难以解释,故而心想:“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假若甘师弟真有谋逆举动,必定能找到知情之人。”抱着此念,在西域各地明查暗访,孰知一连数月均无所获。

    直至最近偶听传闻,避居在西域天山脚下的原楼兰安归王后人安比罗迦曾经派人四处查找神奇经卷《太公兵法》,着即潜寻到山中王府来,躲在附近窥查暗探。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确知指派楼兰武士潜入大汉皇宫天禄阁偷盗《太公兵法》之主使果然便是安比罗迦,那死在天禄阁内的楼兰武士正是这位落泊王爷的第一侍卫安尚加。

    然而安比罗迦武功高强,人手众多,若采取直接手段逼之交待事情的原委,实在不易办到,只好迟迟按兵不动,等待时机。昨日在山林中逡巡,无意间远远望见甘延寿领着欧阳华敏三人护送一个青年妇人匆匆而来,随后又匆匆离去,因尚不清楚甘延寿与安比罗迦究竟有何干系,遂未贸然现身见问。

    等得甘延寿四人走后不久,却暗见安比罗迦鬼鬼祟祟率领数十精壮之骑急急前去追赶,立感事有不妥,遂展开轻功,尾随在后一路跟踪而来。到了安比罗迦携众围困甘延寿四人之处,伏身观察动静,明了甘延寿与安比罗迦根本没有合谋蝇营狗苟之事,才在关键之时现身设法助甘延寿四人脱困,至有与其契合擒拿安比罗迦之举。

    甘延寿听完剑牍先生为替己鸣冤的一番辗转奔波,百感交集,几欲落泪,不待师兄问起,即择要将携同太子一路前来西域,后因太子走失,同行一众不得已冒险闯入匈奴内地寻找其人等等遭遇坦诚相告。剑牍先生得知甘延寿四人前来山中王府乃为找寻太子,止不住感慨万千,深知太子的安危事关重大,便决定陪同甘延寿一行查找太子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