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代的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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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室友

    哈尔滨的九月,凌晨四点的阳光是小城七八点钟的那种豁亮。

    H大学工学院,223宿舍。

    每天四点准时醒来是高中残余的惯性,现在忽然没了意义。陈晨从桌屉里抓了一把入学传单,翻来覆去看了三四遍。

    过了一会儿,对面下铺的刘志杰醒了,他正从储物柜里抱出衣物往拉杆箱里放。这家伙在校园里溜达了一圈,第二天就办了退学手续,买了回焦作的火车票。

    临走前他想请大家吃顿散伙饭,也不枉做了一天两夜的室友。陈晨并不想去,一是没什么交情,当然也就谈不上散伙饭;二是挺烦这个老乡,尤其是当他笑嘻嘻地说回炉复读的时候。

    行李不算多,但他收拾了好一会儿。后来他发觉陈晨在盯着自己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从桌下拉了凳子坐在陈晨对面。陈晨又低下头接着看传单。

    秦凯眼还没完全睁开,就伸出一只手在床边的矮桌上探来探去,摸到电源键,摁下。他自己也像通了电,迅速坐起来,精神十足。

    尽管学校规定大一新生不许带电脑,但他在报到当天就备齐了游戏标准配置:电脑专用矮桌、可乐、瓜子、香烟、烟灰缸、外卖传单。他头顶鸟窝,紧锁眉头,摔了烟卷儿破口大骂:“你他妈傻啊,往他妈哪儿打呢,术士,你他妈嘎哈呢?傻逼!”

    对面还有隔壁几个宿舍的同学都来捧场了。

    嗑瓜子、吐烟雾、赞叹和骂街声,里外围了好几圈。赵揕穿着裤衩儿站在内圈指点江山,肚子上的赘肉明明晃晃;老徐看不懂什么内容,只是在秦凯气急败坏之时嘿嘿乐,郭平躺在上铺侧身歪脸,趴在护栏上聚精会神地看。

    刘志杰只好又躺回床上闭目养神。十点钟一到,他如蒙大赦,奋力拨开看客们,对秦凯说该走啦。

    从进宿舍那天起,陈晨再没出过门。

    校园里很热闹,陆续到校的新生拖家带口采购闲逛,各个社团还有附近的饭馆超市咖啡店,支了花花绿绿的小棚子,使出浑身解数吸引眼球。

    没走几步,传单又攥了一把。赵揕始终走在刘志杰左手边,时不时点头微笑,像个陪上级视察的官员。陈晨走在众人后面,不远不近,保持在不会掉队的距离。

    一溜儿草坪顺着围墙向前延伸,间杂种了丁香树,枝叶把生锈的铁栅栏遮了大半。尽头有个十字路口,过了十字路口就是H小区,赵揕说那里有家饺子馆不错。

    不出所料,气氛是那种虚假的离愁别绪。

    陈晨一言不发,偶尔喝点儿开水,剩下的时间就低头撕桌上的透明薄膜。赵揕一杯接一杯地劝酒:“都满上都满上。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咱跟志杰也睡了一天两夜,哈哈,就冲这缘分,喝一个。”

    陈晨一动不动,赵揕有些不高兴:“你老乡就要走了,不敬几杯像话吗?”

    陈晨喝了口白开水,说:“算了吧,老乡的交情再深,也比不上你俩的交情啊。”

    赵揕面儿有些挂不住,没好气地说:“爱他妈喝不喝!”

    这时候秦凯有电话打进来,说是社团有新人见面会。他参加了仨社团,一个是搞宣传的,一个是书画协会,还有个文学社。赶巧的是,三个社团的见面会都在今晚。

    “那只好去书画社咯。”秦凯不无得意。

    转移话题是消除尴尬的良方。

    刘志杰赶忙接上一句:“嗯,这个雅,比较符合你的气质!”

    “还是你懂我,”秦凯挑了挑眉,“喝一个!”

    “可拉**倒吧!”赵揕凑过去碰了一杯,开始埋汰人:“咱宿舍我来得最早,他是第二个。这小子拉个大箱包,还抱个蛇皮袋,往床上一倒,我当时就懵了,画轴、毛笔、颜料、美工刀,我心想这哥们真雅,结果一觉醒来,这家伙正叼烟卷儿打魔兽呢。”

    秦凯哈哈大笑,说:“这算啥啊!遇见老徐那出儿更他妈有意思。刚来宿舍就一个凳子,我坐在那儿玩游戏,老徐来了。我赶紧站起来把凳子让过去。人赵揕更狠,真是见过世面有教养,又是让烟,又是叔叔地叫,哈哈哈……”

    徐金良,九一年生人。一米七五,浓眉大眼,魁梧结实,脸膛发红,蓄着厚厚的八字胡,像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老徐也开腔了:“当时我也懵了,秦凯还行,是个学生样儿,他吧,白衬衫黑皮带,西裤皮鞋,再加上他那个肚子,哈哈,我还以为是学校领导呢!”

    赵揕,九三年生人。一米八零,金丝眼镜将军肚,平素喜穿衬衫西裤。常年逃课后偶尔现身,坐在教室后门处,课后老师下台亲临,问曰:教育厅不是明天才来视察听课吗?揕不卑不亢,气定神闲曰:没事儿,随意看看。

    “哈哈,看来这宿舍正常点儿的,只有咱仨了,”刘志杰看了看陈晨和郭平,“你看连老徐都说话了,你俩不赏我两句?”

    郭平终于开口了:“嗯……我也不知道说啥,就是觉得,来哈尔滨一趟没看着雪就走了,有点儿可惜,要是在我们家,再等上几天就下雪了。我家那儿就分冬夏两季,冬天到了下雪结冰,冰化了就是夏天来了。四处都是山,山上都是树,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上山摘蓝莓浆果松子什么的挺好玩。”

    “你家在哪儿?”陈晨来了兴趣。

    “大兴安岭下面的一个小县,呼中。”

    “离这儿远吗?怎么走?去一次大概多少钱?”郭平不知道陈晨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说话声越来越小。

    “我也不知道,一千块钱肯定是够了。”

    “嗳嗳,看他,一晚上不喝酒不说话,咋突然来精神儿啦?”刘志杰冲陈晨扬了扬酒杯,“老乡,来这几天也没跟你说过话,这酒总得喝一杯吧?”

    陈晨跟他碰了一下,抿了一口,好像是苦胆破了,脸都变了形。他说:“不管咋样,我还是……希望你梦想成真。”

    “咋说啊?”刘志杰一头雾水。

    “咱们从一个地方来,不知道你想没想过为什么要读书,反正我是想不出为什么。”

    “啥为啥?”

    秦凯乐了:“你俩这一个河南话一个普通话,听着真逗!”

    “算了,说多了你可能会觉得,我做不好的事情我就说它没意思。所以……希望你能梦想成真,要是成不了真,也别觉得活着没意思……”

    “有病吧你?”赵揕有些怒了:“散吧散吧,志杰,他喝多了。别断了联系,有时间去河南找你玩。”

    刘志杰当天晚上便回了焦作的一所复读学校。陈晨和他只做了半天的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