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代的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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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异类

    军训结束的当天下午,教材终于发下来了。一共三十多本,一同发放下来的,还有一沓纸质文件小册子,包括课程表、任课老师简介等等。

    这意味着明天就要正式开学了。

    油墨的味道,崭新的书页。陈晨坐在床上一本本地翻弄着。

    一切都是新的,一切可以重来,这种类似重生的感觉让他非常兴奋。因为从明天开始起,他就可以一雪前耻,为曾经浪费过的时光赎罪。他早早地为自己定下了长期目标,就是考上西安交通大学的研究生。他来这所学校的第一天,见到同专业学长的第一句就是:我们可以考西安交大的研究生吗?

    之后他又重点看了《国家奖学金奖励制度细则》。这是他的短期目标,也是来到这里的第一个目标:尽一切所能得到奖学金,贴补家用,自己交学费,如果还有剩余,去大兴安岭走一遭。

    醒来突然有了意义。

    早上四点半起床,坐在床上预习当日的课程。等到楼道里有了动静,他就踩床梯下来,蹑手蹑脚地去公共洗手间洗漱,然后回来花费十多分钟把被子叠好。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叠被子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可导员似乎不仅迷恋上了军装(军训期间他一直穿着军装),对军人内务也是推崇备至。所以虽然现在军训结束了,宿舍卫生按照军务标准不变。

    被子四平八角,床单紧绷,脸盆一律放脸盆架,只放毛巾牙缸且方向一致,桌子上不许放除学习用品以外的杂物,地板要擦得能照出影子,室内无异味。逢周一周五由舍管处检查,期末清算,计入总成绩,平均分低于三点五的宿舍发白卡。

    白卡。

    《奖学金条例》第三章第十条:白卡一经发放,取消国家奖学金评定资格。

    他在下面画了条线。虽然早在军训期间轮值次序就已经确定,陈晨在周三值日。但现在他总有点儿不放心,别人打扫完了他也审察似的四处瞅瞅,轮到自己值日更是如履薄冰。

    所以他总是要等室友们都走完了,逐条按照条例规定,把秦凯的吹风机收起来,把赵揕留下的烟头收起来,开窗户放放烟味。最后又要迅速地吃完早餐。按照课程表上的指示,找到指定的教室上课。

    上课地点基本都是A区。入学办手续那天他跟随接待人员去过A区。A区作为全校师生的主要教学区,也是H大学的新校区,投入使用不到十年。

    陈晨所在的工学院是C区,是H大学的发源地,距今已经六十年历史,现在基本成了一座废都。各种硬件设施都已残破老化,广播坏掉了也没有人修,只有几间空房子也被用作办公楼。

    从C区出门,穿过一条公路便是B区。B区的新旧程度介于两者之间,比C区多了礼堂,大厅,游泳馆,还有各种古风长廊,绿色植被也要多上一些,古风和现代风兼具。

    开学第一天,陈征便闹出了笑话。

    他坐在第一排的角落里,听到上课铃声响过以后,仍然没人主动去擦黑板。他在心里做了好久思想斗争,最后终于鼓起勇气从里面走了出来。但他165cm的身高,不论怎么踮脚也够不到最上边。

    这时候不正经的秦凯开始在下面起哄:UP、UP……因为他的发音和强调实在太过搞笑,一时间教室里充满了愉悦的气氛。

    这时候英语老师走了进来,疑惑地看了陈晨一样,然后伸手把整块黑板拉了下来。哄笑声瞬间充斥了整间教室。陈晨红着脸下了讲台。

    不仅一块黑板,大学的课程也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女老师是本地人,天生的幽默细胞,时不时拿着不注意听讲的学生开涮。学生们也全然不惧,以更幽默的口吻会应,结果老师也被逗乐了。

    没有所谓的学习重点,讲到哪里都无所谓,像是梦游患者的噫语。

    陈晨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于是他又回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像从前一样。

    结束一天的功课,课后去图书馆上自习,晚上回来坐在床上背英语。

    室友们仿佛看见了一个异类,隔三差五就有人,仰着脸以一种好心人的口吻劝他:哥们儿,这是大学,我们已经是大学生了。

    但陈晨不为所动,并且在每本书的扉页上都写上一句话:别搞错了,我和你们不一样。他依旧雷到地说着佶屈聱牙的混着浓重河南味儿的英语。室友们终于不再说什么,只得无奈地承受一个疯子带给他们的折磨。

    但这其中没有赵揕。或许是因为他作为高考移民,曾经在河南读过高中,早已习惯了这种场景。

    当宿舍里只剩下陈晨的时候,赵揕像以前那样递上了一支烟。

    这次陈晨并没有理会他。

    于是赵揕把烟送进了自己嘴里,说:“兄弟,你的英语发音有点儿奇怪。而且,我觉得你最好学学普通话。其实也不用学普通话,东北话就够了。不然你的口音……”

    陈晨愣了一会儿,便蒙着被子睡觉了。

    从那天起,223宿舍里再也没有读书声了,只剩下秦凯像发起冲锋的兵士高喊着:“草泥马的,往右往右往右……你他妈往哪儿打呢,草!”

    后来老徐和郭平在一个名叫SKY的英语社团里遇见了陈晨。

    每天六点钟集合,B区的一楼大厅,有人教美式发音。

    主讲人站在圆形的指挥台上,每读一个音标,左手做个手势,下面同学跟着模仿。看见陈晨远远地站在人群外围,有位社团负责人热情地拉他进了内圈,并请他上讲台,用麦克风做自我介绍。

    陈晨支吾了半天,才勉强说清了自己的名字和专业。

    “不要害羞,要有勇气,因为……”主讲人把麦克风伸向观众。

    “Youarebest!

    让我们给他一个爱的鼓励!”

    下面的人也跟着嗷嗷叫,接着便是雷鸣似的掌声,两下一组,三下一组,齐刷刷很有节奏。

    不知道为什么,陈晨突然有些厌恶他们这种稚嫩无知的朝气。所以当大家围成大圈一起跳pigeon'sgame时,陈晨悄悄从后门溜走了。

    与其说他们有一种稚嫩地近乎无知的朝气,不如说自己从来没有那样的激情。

    这时候陈晨觉得自己很孤独,似乎在这个世界的每个地方,自己都是一个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