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代的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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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老地方

    老徐走后大约两周,学院通知陈晨去领肄学证书和档案。

    赵揕和秦凯还没起床,陈晨只好硬着头皮独闯虎穴。虽然和导员有过几次不大不小的交锋,但基本都是秦凯负责耍贫嘴,赵揕负责打哈哈,真正单独打照面的机会并不多。所以本就不善言辞的他从进了门就觉十分尴尬,只想取完东西就走。

    可导员似乎不打算直接放过他,而是跟他唠起了家常,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耳钉上。

    “我这刚看出来,你这耳钉是啥时候整的?”导员问。

    “就宿舍着火那天。”陈晨刚说完就后悔了。

    “哦哦,你这学期感觉变化挺大啊……”导员从桌子上拿了几张纸条,“那些活动啥的,去不去无所谓,我已经给你亮绿灯了。可是……你这上课出勤率……有点儿低,都忙什么呢?”

    “也没忙什么。”陈晨笑着说。

    “好吧,你不愿说,那我就不问。你是个有想法的人。别因为一张白卡,一次失败就自暴自弃,人总得学会去适应环境。”

    “嗯。”陈晨淡淡地说。

    “好了,我不多说。我跟你们班长学委包括赵揕都聊过,我知道你是有想法的人。愿不愿意交流一下?”

    陈晨抬起头看了看导员,然后又低下头去,“我没啥想法,我只想学着为自己活一次,这个耳钉算是一种勇气的象征吧。”

    “哦,那我明白了……”导员终于站起身来,“我记得你说得了奖学金要去大兴安岭,那你为什么不再试一次,凭你的学习能力应该不是难事吧?”

    “可我在那件事上明白了一个道理,人都是被欲望所驱使的。可我的欲望本质并非我所欲,只是我周围的人,环境强加给了一个那样的欲望。

    “但现在我想为自己活,所以我不需要那种欲望了,我就不需要被白卡的恐惧驱使,我也不需要再跟在别人后面收拾卫生,我也不想再去为父母做我自己根本就不喜欢的事情,这些都是锁链,现在锁链断了,我自由了……”

    “哈哈,你确实挺有意思,你的关注点并非是这件事本身,而是事情背后给了一个哲学性的思考。”导员笑得有点儿夸张,“看来我们都是俗人啊,哈哈……”

    “这个……我不想论断别人,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论断自己。”陈晨挠了挠后脑勺,“也许我很快也会变成一个俗人。”

    “要不是工作有些忙,我还真挺乐意跟你聊聊天呐,”导员转身从后面的抽屉里拿出了证书和档案,“别整丢了啊,我给他办的是肄业证明,万一他想明白了回来用得着。来,在这张单据上签上你的大名。”

    陈晨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刚出办公室没几步,导员又把叫住了,指着单据上的签名问:“陈征是谁?”

    “我。”陈晨笑着说。

    “你改名了?”

    “嗯嗯,这名字也是勇气的象征。”

    “这名字是很好,但是改名没那么容易,还得去公安局申请,划了重签。”

    就在陈晨签名的这会儿,导员又问他:“接下来你有啥打算吗?除了上课考试……最近学校有个数学建模竞赛,有没有兴趣试一下?”

    陈晨摇了摇头,“我准备去一家米线店打工,挣点儿去大兴安岭的路费,也顺便体验体验不一样的生活。”

    “那家店在哪儿?等哪天我也去坐坐。”

    “就在A区附近。”陈晨签好了名,送还给导员,“那我就走了。”

    出了A区侧门,向东二百米,有一叫老地方的米线店。上学期偶尔和老徐来过一次,陈晨便喜欢上了这家小店。

    不过四五十平米,十张桌椅,中间有一道矮墙给开,分成南北两边。格局总让他想起鲁迅的咸亨酒店。下雨的时候,靠窗而坐,令人惬意。铺面位置临街,价钱又不贵,生意倒也兴隆。

    有一天路过的时候,看见玻璃门上贴了一张纸写着:招聘钟点工。陈晨就不由自主地推开了门,很快说明了来意。

    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女人,皮肤白皙,浓眉杏目,双耳垂着大大的耳环,可算是典型的东北美人。她上下打量了陈晨一眼,“叫什么?”

    “陈征。”

    “你真的是……学生?”

    陈晨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耳钉,又从书包里拿出了学生证。

    女人讪讪地摆了摆手,“好,那可以的话,我们这边一般是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比较忙,你明天来试试吧。”

    虽说时间上和课程表有些冲突,但也还说得过去。大学课业对他来说很轻松,而且他现在大多时候都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自学,或者翻看从图书馆借来的各类杂书。

    陈晨道了声谢,转身要走,又被女人喊住了,“你不问问工钱吗?”

    “哦哦,随便,都行。”陈晨说完就走了。

    后来当他和惠姐一家人逐渐熟悉,在中秋一起过节的时候,惠姐总拿聊起这件事来。其实她本来是不太想招陈晨进来的,因为外表看起来不是那么可靠老实。但她因为工钱的事情,她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然后又在偶然间瞥见陈晨在推门出去没多久,帮助一个捡拾垃圾的老太太推三轮车。

    但那天对陈晨来说,更是一个新开始,一个全新的生活。

    走在回去的路上,想象着自己戴着围裙,像个陀螺似的来回的转:

    ——请问您需要点些什么?

    ——啤酒要吗?

    ——好,稍等,马上就来。

    那一天,他觉得自己似乎从那个透明的玻璃瓶子爬出来了。

    从此以后,他可以在千里之外的城市自由自在,靠着自己的双手,过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日子;他可以在闲暇之时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漫游,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没有人知道他的伤痕,而这些伤痕和过去会被打磨,消逝。

    更令他如释重负的是,他甚至可以完全抛却过去的自己,至少在一家小店里,他会被店主,同事和客人唤起一个新的名字,陈征。

    为自己征战,这是他喜欢的名字,喜欢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