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军候，且先安坐。”李玉的县尉敕书和官印什么的都还没到，甄炎现在还只能称呼他军侯。

    “谢太守大人。”顺着甄炎所指的位置，李玉是坐在那几个文官的下首，呦！这还有说法？甄炎既然没让他坐在武将的那边，那就是说今天这座次不是文武，而是亲疏。

    “李军候，这几位大人可认识？”等李玉坐下了，甄炎才打着官腔开口。

    “只认识简副将，其他几位大人皆不识也。”说着话李玉还对着简通拱手，简通也笑着对李玉回礼。

    “你初来乍到，本府为你引见一二。”甄炎先示意了对面坐在上首之人，此人是个雄壮汉子，面黄而有棱角，八字胡须修的整整齐齐，身穿的是件黑色仪甲，两眼有神，看着李玉的眼神却有微微的笑意，“此乃青州羽林卫左部校尉顾琼。”

    李玉赶紧行礼说道：“见过顾校尉。”

    那顾琼也拱手回礼道：“早有耳闻李军候之勇武，顾琼佩服。”对于顾琼来说，这几天待在这太守府就是跟甄炎要粮食的，能提前见一见这位李军候他也是兴趣很高，这少年的确不凡，能在瓦剌大兵压境之时想着去敌人的后方捣乱，不管是勇气还是胆识都是不错的。看少年那稚气未消的脸庞，顾琼心里对李玉其实是喜爱的。

    “李玉不敢。”

    甄炎指着顾琼下首的那位说道：“此乃燕山军主将方瑜将军。”燕山军的建制虽说是军，可其主将的品级却只有五品，低于顾琼的四品。

    方瑜年约三十二三，一脸的英风锐气，对于李玉也是颇有好感，还没等李玉说话，便先对李玉说道：“李军候果然是英雄年少，方瑜佩服。”

    李玉立刻施礼说道：“方将军过誉了，李玉不敢。”

    剩下的就是坐在李玉这边的几个文官，坐在最上首的是凌州从事霍忻，他是凌州军主将霍环的族兄，可惜他两家早已闹翻，一直都是见面不说话的。他年纪约四十上下，从刚才李玉进门便一直是微笑以对，他这半年时间一直在凌州南部几个县周转粮草和安排流民一直便没有和李玉见过面。

    坐在第二位的是凌海县的县丞纪伟，此人是寒门出身，纪氏也曾是河北冀州的大族，只是现在没落了。

    第三位即靠着李玉右手边的是凌州仓曹从事苗奎，凌州本地的土著，和李玉一样是八品。

    李玉和这几人都见了礼，便坐在一边不出声。

    “顾校尉，姜将军所言本府深以为然，只是如今逃难之民甚众，我若贸然把粮食运往盘山，多有不妥。”李玉来之前顾琼就一直在跟甄炎要军粮，说是先运十万石去盘山，可甄炎压根就不想理他，上次他甄炎倒是积极的给他们青州军运粮了，结果却便宜了瓦剌人，谁知道再运粮食青州军能不能守住，反正凌州离盘山也近，只有区区70里地，随时可以运去。

    顾琼心里其实也不想这么说，纯以军事理论，现在的粮草运输模式是最佳选择，凌州再怎么说也还是在大凌河南面，真要作战不利，粮食也不至于一次丢个精光。奈何他是姜盛的心腹，是知道姜盛已经把告甄炎的黑状递到了洛阳去的，现在不要粮食，等到洛阳那边的消息反馈回来，这甄炎在粮食这块还不给他青州军穿小鞋？以顾琼看来，自家将军黑状上那理由实在是牵强附会，就是为了保住官位而强行找的理由，一卫羽林军居然怪一些临时征召的乌合之众没有及时来两面夹击？真是天大的笑话。

    “太守大人，此时天气转凉，凌州和盘山虽距离很近，但若是入冬后转运非常困难，此时若不转运，过些时日就怕晚了，若是数九寒天大河上东，也只是幸苦，倘若是结冰而不能过河，那是大军粮草将不好接济。”

    顾琼说的倒也是实情，只是此时转运是不是太早了？按照他的说法，不得一次性运25万石才够，盘山有地方堆放这些粮食吗？甄炎向霍忻看去，霍忻干后勤是专业的，盘山县虽然不是凌州管辖，但是盘山的情况他还是知道的。

    “顾校尉，先不说盘山是否有这些仓库装粮，就是这二十多万石粮食，凌州现在也没有这些人手运送，能把现今凌州的这些流民安顿好凌州府便已是全力以赴了，实在是拿不出这许多人力。”

    “那就让这些流民搬运，反正他们闲着吃饭也是闲着。”顾琼来时便在城门外看见了，大量的流民无所事事。

    “顾校尉差矣，城外的流民是要安排至南部诸县的，只是还未成行，且逃难至此的百姓身体皆虚弱，做不了重活，另青壮们若是被强征去运粮劳役，其他老弱如何处置？留在城外吗？”霍忻立刻就给顾琼怼了回去，这些武将只知道狠用民力，却不知道百姓们的实际难处，两片嘴唇一碰就是个馊主意。

    “那也不能就如此养着他们，就是朝廷赈灾也是以工代赈吧。”

    “是，朝廷对于此种事皆以工赈为主，可百姓们此时已疲敝至极，实是不能再压榨民力了。若压榨过甚，激起民变可是校尉一力担之？若校尉真想先运粮至盘山，便请青州军自己来吧。”看见顾琼说什么以工代赈，完全不懂百姓疾苦，霍忻心里有些上火，说话间，火气便有些冲。

    顾琼被说的也有些上火，刚要还嘴，甄炎出来打了个圆场，“博山（霍忻字）说的过了，怎可如此说顾校尉？顾校尉，博山是个臭脾气，还请多多担待。只是我凌州确实是拿不出这许多人力。校尉不若这样，我凌州此时能安排的民夫只有千五百人，且车架也不超百辆，即使昼夜不停，也难以在短期内运完，不若...不若校尉考虑考虑郡兵如何？”甄炎笑嘻嘻的说道最后，把事就引到常备们的身上去了。县丞的燕山军和凌州军，不用白不用啊。

    李玉本来听这些事都要睡着了，可一听郡兵俩字顺势就清醒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甄炎说的是凌州军。

    那方瑜一直也是笑嘻嘻的听别人说话，可甄炎一说郡兵运粮，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了一下，“太守大人不知，我等常备也要加紧操练，姜将军的军令我等哪敢违抗。”球又被他传出来了。

    都他妈不用想，李玉就知道最终的皮球得踢到自己这来，偷眼看了看甄炎，他还在奸笑着盯着顾琼看，甄炎应该是向着自己的，这种苦活累活不会让自己去。

    果然，李玉这边还没把眼光从甄炎身上收回来，顾琼就已经说道：“太守大人那里不是还有刚找的郡兵吗？”

    甄炎好像早就知道顾琼会这么说一样，却是对李玉说道：“李军候，募兵满员了吗？”还对着李玉眨眨眼。

    “额，刚刚招满，可这3000人却府衙的屯田兵，光是家眷就有近一万五千人，现下还没有住所，太守大人这...若不在入冬前弄妥，恐..恐会死不少人的。”演戏嘛，谁不会啊？李玉这会大概猜出甄炎是什么意思了，这老头估计是想把凌州军这瘟神撵走，既然都投靠了青州军和姜盛了，那凌州也不养你们这些白眼狼了。

    “如此可真是难办了，唉！好在凌州现下不需要多少防卫，若是瓦剌人再来，这人手可怎么才能匀得过来啊。”甄炎虽然这么说，可脸上却没有任何发愁的样子。

    一直在吃瓜的简通这才反应过来，弄了半天，这坨屎最后落到凌州军身上了，他还不好推脱，凌州的主力还在盘山呢，他本人也上过“效忠信”了，可是羽林军向来是到哪吃哪，他们这些常备可是在哪吃哪，完全不一样的啊，可看顾琼的那个眼神。算了！简通咬了咬牙，既然大家都是准备找个皇子靠山头，这次来辽州的又是军方势力最强的四皇子，还在乎凌州这么个破地方吗？他甄家迟早要求到我等的头上来。

    简通一抱拳说道：“我凌州军在城内尚有2000多人，可以帮着运运粮草。”

    甄炎立刻大笑道：“还是洪达能任事，如此也算是给姜将军和青州军解了急，如此我便再多拨3万石粮食，一起运往盘山。”甄炎连给他讨价的机会都不给，直接连他简通所部的过冬粮食都给了，意思就是赶紧滚蛋。

    站在青州羽林卫的立场上，凌州军在盘山自然是越多越好，可顾琼自然是知道这么做是要损害凌州军的利益的，想想自己主将姜盛要面临的局面，顾琼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此时最主要的，还是青州羽林卫的利益最重要。

    既然目标已经达到，顾琼便起身告辞了，方瑜和简通也只能起身跟着一起走。

    看着三人走出去以后，甄炎才冷哼一声，在关内有些东西甄氏不去争是争不过，关外的这些土鸡还真以为甄氏是泥涅的？此仗是要打一阵子，可若再有两卫羽林军出关，那瓦剌便只能退回去了，到时再看看你们这些无根之萍的将门怎么办？

    “博山，又要劳动你了，你立刻启程前往凌阳，亲自去接严刺史运来我凌州的一批军械，此事须得秘密行事，倒是不用我们出民夫，幽州羽林卫亲自押运，直接就送到李军候的李家堡去。”甄炎满脸严肃的说道。

    “是，府君大人放心。”霍忻说完便起身出去了。

    “梓旭（纪伟字）和成山（苗奎字）回去把应点的物资军械也都运到李军候那里。”

    “是，大人。”两人也起身告辞离开了。

    大堂里此时只剩下李玉和甄炎了，“阿鱼，可知我为何如此安排？”甄炎笑呵呵的说道。

    “小子不知。”李玉确实不太清楚甄炎这么做的原因。

    “一切都是被逼的，你可知现今我大汉朝廷的形势？五龙乱舞，为了夺嫡都快不顾国家危亡的地步了。唉！”甄炎叹了口气，站起身又开始了在堂中踱步。

    “想必你也能猜到我甄氏一直想到这关外来，只是此事却不是自愿的，我家本是中山人，朝中最贵重的门阀杨氏就在隔壁，他家必然是希望太子继位，可杨氏太过贪心，容不下其他有点实力的家族投靠太子，所以...”

    甄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盯着大堂里的烛台上的火苗，脸上的肌肉有些微微的抖动，李玉知道甄炎的话没有说完，只静静的等着下文。

    过了一会，甄炎才再次开口：“幽州刺史严桐只能勉强算是太子的人，其余皇子都上不得...没有为君的能力，但大伙都顾忌杨氏，所以有些事就只能暗地里做。幽州羽林军此次私自离开驻地出关抵御瓦剌人，朝堂上必然是乱吵一气，有些心里还装着大汉的人不愿再涉足夺嫡之事，所以...”甄炎说到这，看了看李玉。

    “此事，管叔父与我说过。”李玉说道。

    “嗯，有些事不与你明说是为了护你，既然你知道了这些人的存在，便知道你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了吧。”

    “是，叔父。”李玉回道。

    甄炎此时盯着李玉看，好像越看越喜欢，眼神里的笑意满满，“想来你一定在怀疑我甄氏，管氏为何花那么大的力气扶持你，这次幽州羽林卫运来的就是其他人的诚意了，为什么会是你？”

    没等李玉说什么，甄炎就自己回答道：“就因为你不是任何一家门阀的子弟，就因为你是黄敬如的徒弟，就因为你打了两场漂亮仗，所以他们对你有信心，甄氏，管氏对你有信心，我对你有信心。”

    “叔父...”

    没等李玉说下去，甄炎又打断了他，“没人天生会打仗，你打的那两仗不管是投机取巧也好，运气好也罢，总之是赢了，记住！过程不是不重要，但是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要学会权衡利弊。

    作为我们这派人的武力，你若倒下，大汉将不再安稳，那就只能等待洛阳的政争出个最后的皇者收拾残局，可那几位殿下哪一个能是突赤格和呼斯勒这些人的对手？

    所以放手去做，不要再有什么顾忌，也不要再怀疑我们这些人的诚意。”

    李玉听完热泪盈眶，眼前的这个老头真的是完全的信任他，“是，叔父。”李玉恭恭敬敬的对着甄炎行了大礼，而甄炎也稳稳当当的笑着受了这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