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鬼遮眼
昏暗的车厢里,张怀生蓦得睁开双目。
腰间铃声大作。
他能清晰地看到,一个浑身惨白的丑陋灵体,如正趴在两名中年儒生的背后,一只手蒙着南翁的眼,另一只手捂着另一人的嘴。
头颅放在两人中间,乱如蓬草的黑发间,露出了一只惨白的瞳仁。
像是有某种气场苏醒。
灰白色迅速爬满了整座车厢,连墙壁都变得斑驳破旧不堪,仿佛王徵号已经服役了上百个年头,应该立刻拖入废旧垃圾处理厂销毁一般。
阴森,寒冷,腐臭的风在车厢中回荡。
抬眼望去,乘客们尽数闭目沉睡,似乎未曾受到多少影响,整个车厢中清醒的人,仅自己一人罢了。
嘶哈。
像是毒蛇吐信的声响。
灵体向张怀生喷出了一口黑气。
离得近,所以张怀生看得真切,那黑烟中,分明飞舞着密密麻麻,不知多少的黑色飞虫,连那细微口器都看得清清楚楚。
张怀生的指间不知从何时撷起了一道黄符,符纸上,朱砂如血。
“镇收邪祟,荡尽魑魅!”
张怀生低吟咒法。
砰——
符火腾起,纯阳之气顿时充斥在这狭窄车厢之中。
扑面而来的黑色飞虫,在这纯阳之火燃起的瞬间,便化作了一片飞灰。
张怀生如闪电般探出手指,符火覆于指间,赫然是以手指为剑,剑锋直抵那丑陋灵体的头颅。
此为三阳符。
专克阴鬼邪祟。
那灵体却并不躲避,只是呆呆地盯着他,似乎根本没有神智,在张怀生手指戳出的一瞬,干净利落便被符火燃烧殆尽。
寒意如潮水般消退。
鬼魅或是死亡,或是退去。
因为暂时还不知晓灭妖图录是否会对鬼魅灵体生效,所以张怀生并不确定这灵体是真死还是假亡。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他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有不少陈旧划痕的木桌;有些发黄,想来已被清洗过很多次的椅垫;玻璃车窗外,是黑暗的旷野。
月黯星密。
这架机车已经服役十年了,有一些划痕很正常。
但张怀生清楚地记得,上车时是没有的。
他看向了邻座两个睡得正香…不对,应该只是睡得沉,看他们那睡梦中依旧紧锁的眉头,就能知道他们的睡眠质量相当糟糕。
“这是什么鬼物?”
张怀生皱起眉。
倒不是说捉妖人只擅长捉妖,不擅长捉鬼,如果真是那样,上元县捉妖司也不会供奉捉鬼天师钟馗了。
而是鬼物产生的条件千奇百怪,相对应的,所拥有的能力同样千奇百怪。
捉妖司讲堂中所教授的,一般也就是些常见鬼物的图鉴,不可能做到包罗万象,那样的话,也没人能记得全。
张怀生伸出手,抚摸着桌上划痕,能清晰地感知到一阵森寒凉意。
“依旧有明显的阴气残留,看来这划痕应该是那鬼物所留。”
现在他已经确定,那鬼物绝对没死,或者死去的,根本就不可能是鬼物的本体,能留下如此明显阴气残留的鬼物,至少也是恶鬼一流,又岂是一张三阳符所能轻易消灭的?
可惜,北斗七星剑被毁,他手头没有趁手的兵器可用,庚金黄豆也没蕴养完全,他一身战斗力顶多发挥五成。
“我这是什么运气?投宿撞见妖魔,坐车撞见恶鬼,这运气,恐怕都能跟死神小学生相比了。”
张怀生忍不住暗暗吐槽。
他站起身,指间再度摸出两张三阳符,此符由于是对鬼特攻,以前没怎么派上过用场,所以他的存货很多,可以大把挥霍。
随后,他轻轻推醒了两个熟睡中的儒生。
“冒昧打搅二位先生安眠。”
两人迷迷瞪瞪的,其中那个脾气火爆的眉头一拧,就是怒道:“竖子安敢扰人清梦?”
南翁倒是还算心平气和,询问道:“小兄弟有何事?”
张怀生看向那脾气火爆之人,扯起嘴角:“呵,若是恶鬼缠身导致焦虑不安,倒也能理解。”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面色大变。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火爆儒生声色俱厉问道,声音太大,惊醒了不少旅客,顿时引来一阵斥骂。
“南翁先生,你这师弟以前脾气应该没这么差劲吧?”
南翁面露苦色:“我这师弟,以前也算是个谦谦君子,可自从捡到了一个黑色匣子之后,脾气便变得每况愈下。”
“那黑匣子是何物?”
“东亭师弟,把那黑匣子取出给小兄弟看一看吧。”
火爆儒生皱起眉,似是想要发怒,却又意识到了什么,憋得脸色通红。
许久,才开口道:“好。”
只一个字,便仿佛用尽了千斤力气。
他从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了一个匣子,语气生硬道:“此物,是我在书院里捡到的,捡到后,便每日做一个噩梦。”
“梦中,有一个看不清相貌的鬼物,一直在我耳边低语,说什么:‘还我命来’,我不曾害人性命,哪来的‘还’它性命?”
“接连做了几天同样的梦,我才意识到不对劲儿,将那黑匣子丢掉了。”
“可丢掉后,那黑匣子过不得一炷香的时间,便又会离奇出现在我身边,我知此事有异,便请了师兄作保,打算北上去往顺天府,寻‘惠安大师’相助。”
“你既知晓此事有异,为何对我这捉妖人反而讳莫至深?”
东亭一下子怔住了,他有些苦恼地捏着眉心,犹豫片刻,才试探着答道:“大概是因为我觉得你本事有限的缘故?”
张怀生有些好笑道:“你在问我?”
东亭登时愣住了。
许久才道:“我也不知是何原因,我就是本能不想把此事告诉旁人。”
张怀生若有所思道:“请将那黑匣子取出。”
东亭的脸上立刻流露出了挣扎之色,但或许是理智战胜了本能,终究还是颤抖着手,从行囊中取出了一个四四方方,锁着一把铜锁的木头匣子,那匣子上遍布着划痕,漆面斑驳,几乎被剥了个干净。
东亭面露讶异之色,疑惑道:“这划痕从何而来?”
张怀生指了指他的手指:“先生亲手划的,怎么又来问我?”
只见东亭的手指,指缝里满是木屑。
东亭大惊失色:“这...这是怎么回事?”
张怀生没理会他,而是看向南翁,微微颔首:“先生,节哀顺变。”
随即,符火点燃。
南翁眼前一懵,随即,像是突然回忆起了一些以前忽略的事情,变得无比激动:“这...怎么会?”
“这位东亭先生已经死了,南翁先生,鬼遮住了你的眼,所以你看不出来异常,鬼遮住了东亭先生的嘴,所以他说不出口。”
“我已经死了?你胡说!”
东亭大惊失色。
张怀生轻叹了一口气,对南翁说道:“先生可以回忆一下,是不是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能看到东亭先生进食了?”
话音落下,东亭先生的身体立刻僵住了,随后,有青黑色的尸斑爬满了全身,眼眶变得干瘪,其中甚至有虫蚁在进出。
张怀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两张三阳符贴在了木匣子上:“南翁先生,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呼叫列车长。”
...
列车停靠在顺天府时,已是凌晨。
东亭先生的身躯已经被领走,至于那黑匣子,则被张怀生堆了十余张三阳符给烧掉了。
那木匣子应该是某种封印物,里面封印着一只凶恶的恶鬼。
这恶鬼或许跟东亭先生有些渊源,但更大的可能则是没有,纯粹是东亭先生倒霉,被这恶鬼盯上了。
他每天无意识的抠木头,便是恶鬼给他施加的心理暗示,久而久之,便能将这黑匣子毁坏掉。
至于为什么不干脆暗示东亭先生用大锤把匣子砸烂,张怀生就不得而知了。
诛:封印恶鬼一只。
赏:魂丹一枚。
“魂丹。”
“啧,灭妖图录取名倒是简单贴切。”
血丹是以妖血炼成,魂丹自然便是用恶鬼的魂魄炼成。
下了车,张怀生和失魂落魄的南翁先生道别,这位可怜的中年儒生,本是好心陪师弟进一趟京,谁曾想居然是跟一具尸体朝夕相伴了这么多天。
在南都时下雨,到北都时还下雨。
天气阴阴沉沉,透心凉。
“真是久违啊。”
前世张怀生是河北人,走在车站月台上,早春的冷风料峭,张怀生一边紧了紧外衣,一边在心中感慨。
出站的旅客络绎不绝。
前方,有人撑着伞,站在雨幕中。
他撑伞的姿势很奇怪,向右微微倾斜,致使左边的肩膀被淋湿了一大片。
离近了看,才看清这人居然穿了一身青色道袍,相貌极为俊朗,张怀生所认识的人中,也就怀朔师兄能跟此人媲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