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完胡玉香的葬礼，胡友邻就回到家里闭门不出。七天后，胡友邻去了公墓。又休息了七天，去了位于辰舱段的玄字号舰舰史馆。

    辰舱段原本是一个纯货仓，后来挤出大约十分之一，专门用于一些杂七杂八的辅助性单位的集中办公地点，重新命名为辰舱段。原本的货仓就简单直白地改称为货仓。

    不清楚舰队其他几艘舰上是不是也有这么个类似的地方，在玄字号舰，辰舱段就是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尴尬地位。对胸怀大志的人来说，辰舱段是消磨意志的发配终点，但对胡友邻这种，委婉地说，各方面能力受到挑战的家里蹲来说，却是重归社会的好去处。

    舰史馆位于辰舱段这个犄角旮旯的犄角旮旯，一个毫无特色的大门边上竖挂了三块牌子：

    第四舰队格斗家联合会玄字号舰分会

    第四舰队玄字号舰书法家协会

    第四舰队社会科学院考古历史研究院玄字号舰历史所（暨玄字号舰舰史

    舰史馆的牌子上还贴了一张纸条，把“馆）”给盖住了，上面写着：请走旁门，还有个带拐弯的箭头

    胡友邻顺着箭头方向穿过东侧一条狭窄过道。照明光源内嵌在左侧墙壁，能听到右边隐隐传过来一些乐器的声音。再往前走是一面墙，用蓝油漆画了一个朝左的箭头，旁边写着：舰史馆。

    胡友邻先往右张望了一下，是一条更窄的小巷，路灯大概是坏了一些，影影绰绰的。左边是个半身墙隔出的小院子。

    胡友邻推开虚掩的小铁门，里面是一些敷衍潦草的盆栽，有的蔫头耷脑，有的疯长出墙。走进院子，看到一块斜立在左边的破烂塑料牌子：库房重地，闲人免进。

    再往前，终于看到了那个“旁门”。门还真挺大，比立了三块牌子的正门还大，门楣上两个半黑体大字：舰史饣。大门正对的是这小院的另一院门，门外原本应该挺宽敞，是一条能走货车的路，但是现在被一些私搭乱建的小商铺占据着。

    胡友邻没着急去单位报到，先去“商店街”转了一圈。主要是些卖假文玩和文体用品的铺子，再往前开始出现一些餐饮排档，越往前越热闹。往回走，顺手买了一杯豆浆，半斤包子，猪肉大葱馅的。

    回到闹中取静的小院，正好看到有个绝顶之人从舰史饣大门出来，大裤衩子白背心，踩塌了的布鞋，脖子上搭着块毛巾，左手牙缸右手牙刷。

    “哈啦啦啦啦，咕噜咕噜，噗……”一口水均匀喷在一棵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灌木上。那人咂咂嘴，“咕噜咕噜，哈啦啦啦啦，噗……”又来一次。漱口完毕，才看见手拿早点的胡友邻。

    “这才几点就来了？小伙子不错，头一天上班就知道给前辈捎早餐，好苗子，机灵。来来来。”不由分说刷交左手，热情洋溢迎上前来一把接过豆浆包子，扭头就走，把准备握手的胡友邻晃了一下。

    胡友邻只好跟着进了单位大门。

    迎面是一面屏风，一层灰，跟刚出土似的，隐约能看出是一幅书法作品。拐过屏风，是机关单位常见的休闲等候大厅，灯光昏暗，摆着破旧的沙发和茶几。

    右边楼梯旁边有个小门，传来水声滴答。“前辈”进去，放好牙具，笑容可掬的朝胡友邻招招手，示意跟他上二楼。

    楼梯是钢板焊接的临时设施，可从防滑条纹都磨平了的现状看，这一临时不知临时了多少年。

    走上二楼，迎面是一个明显原本应该属于理发店的柜台。

    “你来得太早，总务科还没来人。”

    “前辈”在柜台后找到一张纸，刷刷写了几个字。胡友邻向前一看：

    新人安排到214了，你到了给他办下入职手续。冯。

    笔往纸上一压，急匆匆就走进了旁边一间办公室，门楣写着：馆长办公室。

    胡友邻恍然大悟，收敛神色跟进去。不料冯馆长只是把包子豆浆往自己桌上一放又走了回来。

    “不是这，这是我屋。”

    两人穿过走廊，两边都是敞着门的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拐了一个弯，有个米色的门。门楣写着：消防通道。旁边还画着个小人儿跑出门的示意图。

    推开门，是楼梯，对面是另一条走廊。

    “不好意思哈，办公区都安排满了，听说你要来，临时把资料室清理出一间来，先凑合用。赶明年牛大姐就退休了，腾出来的办公室就归你。”

    胡友邻自然表示没关系，没想到自己一个新人竟然还能有独立办公室。

    冯馆长笑笑，“咱们这清水衙门，上面可能都忘了有多大场所了。”

    214室在楼梯另一侧的L拐角处。像舰史馆所有办公室一样，门没锁。冯馆长把胡友邻领到这，门都没进，“你先熟悉下环境，一会儿小罗来给你办入职。”说完一溜烟就走了，雷厉风行。

    胡友邻花两秒钟熟悉了一下一张桌子一把圈椅，舍此之外一无所有的“环境”，蒙圈了一会儿，顺着冯馆长领的路原路返回。路过馆长室，看到冯馆长脱了鞋，盘腿坐在椅子上拿吸管喝豆浆，被烫了一下，情急之下没拿稳包子，汤灌了一鞋。

    他假装没看见，慢条斯理回到街上，找了个位子，要了一碗羊肉汤，一碟小咸菜，三个烧饼。吸溜着吃饱喝足，一头细汗，满意地打了个饱嗝，这才回去上班。

    这次吧台有人了，正埋头干她的早饭，只能看到微微打卷的金红色头发。胡友邻走上前，打了个招呼。

    “你就是胡友邻？”她抬起头来，嘴角上粘着米粒儿，“吃了吗？”

    长得还成，就是看面相有点虎。

    “吃过了。”

    “那什么，你先熟悉下环境，我这一大堆事呢，等会儿忙完我找你去。”

    胡友邻只好回自己屋“熟悉环境”。这一熟悉，就是无人问津的一上午。等结束闭目养神，到午饭时间他才又见到小罗。小罗扔给他一把钥匙，一张卡片。这就算是办完手续了。

    “咱们这统一定的套餐，从用餐津贴直接扣了，多不退少不补，结余年终统一清算。”说着她把两个饭盒放在他桌上。

    “你这边是资料室，哪间屋都能进，楼梯东侧是办公区，大伙都在那边。馆里你能刷开的门就可以进，刷不开就别勉强。虽说这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但毕竟算是个研究单位，别犯纪律。也不知道你需要什么办公用品，自己去一楼库房挑，完事上我那补个记录就行了。”她顿了顿，“不补也行其实。”

    “谢谢啊。”

    “不谢，回见。”说完就走了。

    看来舰史馆的风格就是，上下班时间随意，各玩各的，没事不聊天。

    胡友邻慢条斯理吃完饭，拎着饭盒穿过走廊，沿途观察，只有一半的办公室有人，其他办公室还是没人。不知道是没来上班还是出去逛了。冯馆长屋里也空着，小罗的位子上堆了一些瓜子皮，人也不在。

    胡友邻沿铁楼梯来到一楼大厅。只见破沙发上盘踞着一只大橘猫，正在扎煞着腿梳理胯下毛发。它斜楞着看了胡友邻一眼，浑不在意这个生人，继续孜孜不倦地舔。

    胡友邻走到街上，找了个垃圾桶把饭盒扔了。正犹豫下一步是出去瞎逛还是回屋睡觉，正赶上小罗回来。

    “吃了吗？”

    “刚吃完，你呢？”

    “吃了，给小罗买点猫粮。”

    “谁？”

    “小罗啊，就沙发上那只，出来了出来了。”小罗露出笑容，蹲下身子，撸着闻讯赶来的小罗。两个小罗都是一脸享受。

    “你叫什么啊？”

    “我叫罗晓萌，你可以叫我小萌。”

    ……

    “小罗是旁边艺术学院的，那边的人太多，他就老是往咱们这跑，清净。”

    “他就叫小罗？”胡友邻试着撸了一下小罗，小罗敷衍了事地“米啊呜”叫了一声，算是打个招呼，然后就往罗晓萌怀里钻。

    “老冯，老是在他那屋里扯着嗓子喊我，小罗又老是上我那找我玩，我装没听见，他就跑过去看是什么动静，老冯就给他些吃的，让他过来叫我，一来二去，他就以为他叫小罗了。现在只有老冯还叫我小罗，别人都叫我小萌。”

    “小罗。”胡友邻笑了。

    小罗说：“米啊呜。”朝胡友邻嗅嗅，舔了舔他的手，表示接纳了这个新同事。

    “小萌，你说的一楼库房在哪？我看一楼只有这间大厅……”

    “就在那个正式的楼梯下去。不是这边。”

    “够麻烦的，一楼怎么不通开？”

    “那谁知道，库房还有一个门，就是这座楼的西边，现在只卸货用。去那边得绕到前边，往左拐。一楼的东北角、一楼西侧、二楼整层，三到六层的西侧归咱们，其他部分是另外两个单位的。听说本来都通着，从一个正门进出，因为咱们有保密资料，后来就完全隔离开了。所以咱们馆没有客运电梯，另两个单位一到六楼没有楼梯。”

    “真够麻烦的。”

    小罗看俩人聊天，有点不耐烦了，开始乱嚷嚷。罗晓萌就抱起他，“跟胡叔叔再见吧。”

    都说再见了，胡友邻也就不好直接跟着回去睡觉。于是上街转了一圈，买了茶杯，电水壶，椅子坐垫，还有一堆零食。

    路过罗晓萌的位置，胡友邻分了一半零食给她。看冯馆长屋里没人，就从他桌上顺了半包茶叶。在热水间灌了一壶水，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喝了一壶茶，用他爸爸的电子相册看了三集电视剧。

    看看时间不早了，这才磨磨蹭蹭下到一楼。楼梯西侧果然是个库房，东侧是堵死的，墙那边应该就是一楼大厅。

    库房里堆着不同年代的陈年老货，多是些掉漆少腿的桌椅板凳，过时的电子设备，角落里一个稍微干净些的铁架子上是一些纸笔和办公终端。他象征性的拿了点，正要往回走，余光发现了一个老古董：一台机械升降机。

    他站进去，看到面板上有-3～5的数字。他好奇地摁了一下2。门关上，到了2楼。门打开，外面竟然是墙。这有点像恐怖片的情景吓了他一哆嗦。赶紧又摁了一下3。这次打开不是墙了，是三楼文献室的机房防护门。

    胡友邻眼睛瞬间锐利起来，真是意外之喜。

    这是个四级防护的机房。屏蔽一切外部信号。

    他走到门前，门禁机器扫描了他的全身。

    一个女声响起：“舰史馆九级研究员胡友邻，身份确认，启动电磁屏蔽缓冲区。稍等，稍等，稍等。已屏蔽外部信号，获准进入。”

    胡友邻试探着迈入打开的那扇门，左顾右盼，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冒形象，嘴里还念叨着，原来这破地方也有高科技啊。

    屏蔽门在身后快速关闭。

    “您已进入舰队四级保密区，该区域存在保密信息，禁止携带任何未经许可的信息离开。您的通行日志已记录。”

    “将该记录列入四级保密协议。”胡友邻站在那里，面露微笑。

    “已列入。”

    胡友邻闭上眼睛，心中默念，“保护目标结束强制静默，转入一级监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