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半个月，胡友邻又见到了那个古怪的老道。这回老道对他的偷窥毫无察觉。明明不敢明目张胆盯着他，躲在阴暗角落的胡友邻却是百无禁忌。

    胡友邻（实际上是明明）“破关而出”的时候，他正在屏蔽门外发呆，似乎是对这种“结界”一筹莫展。

    据明明推测，老道是宇宙中的一种生命形式，被胡玉香称为“渗透者”，渗透者走了一条与人类截然不同的发展道路。他们有一些近乎神迹的能力，又缺乏最基本的现代科学知识。他们在舰队里徘徊，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胡玉香的突然死亡，似乎是有另外一种力量在阻止渗透者的寻找，或者是要抢在“渗透者”之前找到。胡玉香大概是根据某些迹象发觉了危险，匆忙间启动了还没经过充分测试的明明。

    “我，本来是咱妈为自己的研究设计的一个验证平台，但是最后她可能觉得没什么比自己的宝贝儿子更重要，就把初始设定改成了保护你。”明明酸酸的，“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事了。”

    “我谢谢你，没你的保护我好着呢。”胡友邻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你看那老傻帽，一点不像大反派。没准……”

    “咱妈猜测，渗透者已经策反了一些人。”

    “李茂？”

    “李茂应该是渗透者的敌人。”

    “那你还给丫马桶里冲了？”

    “但也不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

    明明在回办公室的路上跟胡友邻分享自己的想法：“我不能直接观察老道，盯着他看会被他察觉。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不用明明说，胡友邻一直观察着那个老道。回去的路上老道左顾右盼，不时颔首，不时掐指。这表现不像个在舰队潜伏已久的老特务，倒像是个初来乍到的好奇游客。回到办公室后，老道开始盘腿打坐，一动不动。

    “你干脆弄一分身常驻这里盯着他不就完了？需要我吗？”胡友邻盯了一会儿，有些无聊。

    “拜托，我现在是个人，有肉身易疲劳会走神，维持你这个拖油瓶就已经很累了，还得同时假装看不见老道。晚上睡觉前还得起一个伪装成梦境的监护进程，随时防备老道有可能具备的精神入侵能力。换你，早精神崩溃了。”

    明明以手加额，“老胡家的长子，你得支棱起来了，你现在才是不知疲倦的机器人。一定得明确，不比以前，我现在的工况受限太大了。你得分担点……”

    “哈？你说明白，我是啥？”

    “你现在不需要吃喝拉撒睡，状态没有起伏，情绪可以被调节，精神可以完全专注。就像我曾经那样。”

    “我没觉得我可以完全控制情绪。”胡友邻身上有点发紧，“等等，你说的是‘被调节’？”

    “是，你不可以，但是我可以调节你。”明明一打响指，“比如就像这样。”

    胡友邻稍稍晕了一下，没什么变化，一切很正常。

    明明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我感觉自己应该炸毛儿，但是无力反抗的情况下单纯炸毛没意义，所以我没炸毛。你的手段有效。”胡友邻突然机械平板地说。

    明明绕着他转了半圈，兴致勃勃地说：“现在的情况下，咱俩应该谁听谁的？”

    “理性上讲，毫无疑问，我应该听你的。”

    “好，从现在起，你要一直盯着老道，我睡觉的时候，你就查阅资料。有发现就做好记录，等我醒来做汇报。”

    “没问题，理所应当。”

    明明笑了，笑得有点诡异。然后她猛地一激灵，不对，我怎么会有一些不该有的想法？她重新看了一下胡友邻认真严肃的表情，那青涩的脸上是无限信任。她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表情变得柔和慈爱。

    妈妈给我的最底层指令是：保护他。

    所以，暂且让他冷静的当个机器，对他的心智也算一种保护。

    我来面对外面的风雨，他只需要在这块安全区不受打扰地成长，循序渐进地提高。

    这不是夺舍，不是的，嗯，不是的。

    我是爱他的，我是他的好姐姐。限制他，是为他好。

    “明明姐，我觉得你没事不必在这里投射化身，太浪费算力。”胡友邻环顾周遭环境，“也没必要搞这么多华而不实的装饰。你只需要给我留出……”胡友邻顿了一下，“虚拟身体也是不必要的，只给我留一个视角就可以了。”

    明明炸毛了，她惊悚的看着这个被她“改进”后的胡友邻。他周围有一条红线，隐隐约约。

    胡友邻还在说：“还有，为了不出纰漏，你跟我对话的时候也不应该继续使用‘明明’的身份，以免在外面活动的时候一不小心搞错。我建议你在外面和在这里都成为胡友邻。我不知道这样咱妈留给你的最底层指令是不是就可以绕过去。如果能绕过去是对咱们两人来讲都是最有利的。一，保护胡友邻就是保护你自己，二，保护胡友邻和保护自己之间就不存在优先级问题，三，我不再是胡友邻，你对我下命令就不必有太多顾忌。这样咱们二人团队的效率可以达到最高。”

    明明竟然觉得：原来可以这样！我怎么没想到。

    她已经看到那条红线在哪里了，就在她脚底下。

    胡友邻没停下，“只是这样一来，我的处境好像有点不妙，并不是双赢，我好像说了些会害死自己的话，你把我说瞎话的能力也给关了？”他盯着明明，“你是不是真的可以删了我？”

    明明喘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抬起脚，像是躲避，又像是在蓄势。她在做一个抉择。她必须做一个抉择。如果自欺欺人，那条红线早晚会变成心魔。

    “友邻，看来留给咱妈的时间还是太仓促了，给我的权限实在太大了。”

    “面对这样的东西，”胡友邻看了一眼监视器上半空盘坐的老道，“如何激进都不为过。我分析了一下，对抗渗透者和李茂背后的不明主体才是妈妈最初的目的。让你耗费巨大精力保护我，是……错误的选择。如果妈妈当时的状态像我现在一样完全理性，她应该让你在她死亡后单独行动，而不是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不，如果是那样，我现在需要纠结的可能就不是如何面对你，而是如何面对整个舰队了。”明明垂下眼帘，“谢谢你，友邻。口口声声说保护你，没想到，是你保护了我。差一点，只差一点。”她站起身，那条线围了胡友邻的床一圈。她小心翼翼地侧身站着，让自己保持在线内。

    胡友邻低下头，“我给你出了一个对我自己非常不利的馊主意。那么这是我最后一次有资格称呼你姐姐了吧？”

    “不，相信我，不会的。”明明勾起他的下巴，“这不是一个机魂反叛的黑暗故事，老妈在天有灵，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我相信你。”

    “你这样还挺可爱的啊，你说，我把你捏成个女孩子好不好？”

    “不好，女性之间的配合度远远不如男性之间或男女之间。”胡友邻一扬手，一个文件夹从书架上飞出，落在他手上。他打开文件，一本正经地说，“根据公开研究资料，两人之间的最佳配合状态应该是，年长男性搭配年轻女性……”他想了想，“也好，你当哥哥，我当妹妹。”胡友邻扔掉文件，“你果然比我强。”

    你别后悔！明明憋着笑，啪，胡友邻变妹子了。样子介乎于胡玉香和明明之间。

    明明变成了胡友邻。

    “好好盯着哈，我走了。你就叫……小王吧。”

    小王若有所思，从书架上召唤出一大摞胡玉香的档案，开始细细研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