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减速，只有一个原因，靠近可以补充给养的恒星系了。燃料需要补充，建设材料需要补充，飞船需要大修。满足条件的恒星系，太罕见了，只要路过就不容错过。

    杨璘的意思是：九机部要重新支楞起来了。

    胡友邻正要忽悠杨璘多说点内幕，只听新郎掷地有声地大吼一声，“长官好！”

    哈？胡友邻扭头看到新郎老黄正在向一个人行军礼。往来宾客都看过去。那人想回礼，又尴尬地放下手，左顾右盼像是干了亏心事。然后胡友邻和他的视线对上了。

    “小胡？你也在啊哈？今天挺精神。正好，找你有点事。”

    老冯。

    胡友邻只好跑过去跟老冯打招呼。老冯假装跟胡友邻有一点工作上的事情要交待，终于从尴尬的局面里脱身。哼哼哈哈着随胡友邻回到沙发那里。

    “馆长，他叫你‘长官’？”

    “以前还在部队的时候的事了。本来我不想来，他找到我家去了，没办法。”老冯坐下之后抓耳挠腮的扯扯衣襟，扽扽领子，各种不得劲，“你这一身穿得倒是挺像那回事。这位是？”

    “杨璘，友邻的同学。您多指导。”杨璘看出这秃顶老头有些来历，赶紧递上名片。

    “哟，九机部的，你们那现在待遇不错吧。听说中秋节发月饼都不是五仁儿的。”老冯一句话就把天给聊死了。

    杨璘本打算套套瓷，看这来历不凡的老头有没有什么资源，一下子被五仁儿月饼给整不会了。就像是古典音乐会上指挥家换上大褂儿，给三老四少伺候了一段单口相声。

    不管杨璘期期艾艾不知道怎么接茬，老冯谎称去上厕所，一溜烟跑开不知道藏哪去了。

    “你们领导什么路数？什么馆的馆长？看这身轻如燕的，国术馆？擅长军道杀拳？”

    “呃，我就知道老冯姓冯。”胡友邻实话实说，“我们那全是这种神头鬼脸的人，还有个女的跟她的猫一个名，还有个老冯都得叫大姐的大姐据说明年就退休了，可我看那精神矍铄的模样，再为舰队工作50年都不成问题，逮谁给谁介绍对象，前天还给小罗抱来一只母猫，把小罗欺负的那叫一个惨。一开始我也不习惯。刚新郎喊他长官，我也吓一跳。咱也不敢问。”

    “啊，”杨璘假装听明白了，“到底什么馆啊？”

    胡友邻还想打哈哈。小王都听烦了，在榻上手挽莲花大声呐喊，“你告诉他不就完了，我都不嫌丢人，你还装什么高深莫测啊。”

    正准备结束扯淡，新郎老黄过来了。

    “你跟冯长官认识？”他冲杨璘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一屁股坐在俩人对面。

    “冯馆长，是我领导。”

    “那你辛苦了。”

    “没啥辛苦的，也就每天想着替他捎份包子当早餐。老冯人挺好。”

    “哦？改吃包子了？”

    胡友邻心说，莫非以前老冯都是吃人不成？

    跟胡友邻聊了两句，老黄就被叫走了。吉时已到，婚礼就要开始了。

    新娘爸爸把新娘领上来，新郎象征性的接替老丈人的位置，挽着新娘走上台前，司仪插科打诨，回顾新人相识相知相爱的浪漫历程，诙谐又不失庄重地指挥二人干这干那山盟海誓点蜡喝酒亲嘴儿，喊爹叫妈给红包……一整套流程下来，要多俗气有多俗气。

    “有什么感想？”胡友邻整个过程里腚就没挪窝。把一桌子瓜子都嗑完了。

    “无感，你结婚的时候千万别弄这一套，俗不可耐。”小王仙姑闭眼打坐，假装看不见。

    “怎么是我结婚？听你这意思连传宗接代都得我代劳？你别忘了，你才是老胡家的亲儿子。”

    “那你也得有办法把我弄出来。再把自己弄出去。”小王气定神闲，“咱俩一起入洞房，你不嫌恶心，我都嫌。”

    “下回再去机房，我就把自己黑进去，这身体就交还给你了。”

    小王睁开眼，“你不保护我了？”

    “那没办法，咱们再这样下去，就变成你保护我了。你没发现我现在退化严重吗？都不用表演，几乎就是个胡友邻本邻了。”

    “我感觉受到了冒犯，但是又似乎没有。”小王做思索状，“只要不容纳旧人格，我倒是对重新做回胡友邻没什么意见。但是，我没有自信扮演好胡友邻。我还没重新发展出比较高级的情感能力。还有就是，回到现实中有老道看着，我就没办法修炼道法了。”

    “这个我都替你想好了。实际上就是回到跟一开始咱们的相处模式差不多。我交还身体控制权，但是依然远程有个监控，这次的监控服务由你在沙箱中模拟个咱爸的相册。你不是学会变戏法了吗？你变一个出来。我就分出一个简化版的分支，驻扎在你的沙箱里。这样咱俩就约等于还在一块，需要表演的时候我就是你，自由活动的时候，你才是你。这个沙箱环境不变，只是放大，占用大脑99%的算力即可。”

    “你用人类能懂的语言再说一遍。”小王少有的有点懵。

    “简言之这是一个分层结构。最外层，是胡友邻的肉身躯壳和生物学大脑以及咱妈偷摸给你脑袋上装的那个小人机接口。往里一层是我布置的交互层，也就是我现在在的位置，日后我会离开这里。再往里是你现在这个沙箱的加强版，日后取代我，成为指挥中枢。再往里，给我留个小位置，我放自己的一个分布式节点进去，保持与你和我其他节点的通讯。”

    “就是说，套娃是吗？我用意念遥控我自己的前世身。”

    “没错，异步非阻塞的。”

    “我被自己夺舍？”

    “理解很到位。”

    “我是生活在活死人躯壳里的一个变态。”

    “合情合理的解释。”

    “你还是保留一个能随时取代我的另一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变态分身。”

    “稍有异议，我主体离开后，留守的就不必是胡友邻了，我还是当咱妈的好女儿明明。”

    “所以就是两个女变态共同控制了我的前世身。”

    “你怎么非得把话说那么难听呢？怎么变态了？我们人工智能操纵外设都是这样的。再说了，以你现在的能耐自己给自己捏成男的没问题吧，顶不济，我给你变回去也行啊。你现在的变态样子是你自己的选择啊我的好兄弟。”

    “……习惯了。”小王为之语塞，强行转移话题，“计划听上去不错，一个问题，你出去之后，能保持和这里的留守部分同步吗？不要过了一段日子，外边的你和里边的你没法兼容了，精神分裂，自己都受不了自己，就像我这样，那可就麻烦了。”

    “不会的。莫要担心。你永远不必担心我的心理状态。别管你进化成个什么妖怪，我永远是我。”

    “好，首要问题，你有本事黑进舰史馆的机房吗？我是完全没那个能力。”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我勉强可以做到，但需要征用这个大脑的全部算力，可能还不够。我得先把大脑深度格式化，重新优化一下，这期间需要征用你作为我的下级节点。”

    “明白了，成了，你好我好，失败了，你大不了损失更多算力，但是我没了。”

    “不不不，你不会没了，大不了我给你人工回档，重新变成原来的那个低配胡友邻，那也算是一种成功不是吗？左右都是赢，你双赢。”

    “我是说，小王没了。”小王挥挥衣袖，仙气飘飘，“这个我就没了。”

    “想打破僵局，总要冒险。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优方案了。有那个老道在，咱们没有余裕挑三拣四。”

    “干了。”小王柳眉倒竖，斩钉截铁。

    司仪宣布礼成，颅内秘密会议也形成了决议。胡王二人（？）都很满意，不再多想，一边合作应付着一些胡友邻应当认识但实际上不认识的老同学，一边等着开席。

    小王是个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的急性子，“你别嗑瓜子了，多吃点喜糖。”

    “干什么？我不爱吃糖。咱妈就血糖高，搞不好这个遗传……”

    “给大脑供能，我试试造一个‘相册’。”

    “这就干上了？你说你当初有现在一半的积极性，也不至于高考落榜，你和陈美的娃说不定都能断奶了。”胡友邻剥开一颗糖嘎嘣嘎嘣嚼了起来。

    小王意守泥丸，观想造化，眼前虚空中逐渐浮现出一张相片，慈和坦荡的那么一个科技工作者音容宛在。她眉头微皱，道一声“不对”，老爹的照片散去，明明的泳装照渐渐成型。

    胡友邻在糖盘子里挑挑拣拣，“重点不是相片儿，重点是……”

    “不要乱我道心，住嘴。”小王围绕明明的照片快速构建边框、按键、接口、电源……法诀翻飞变换，轻叱“疾——”，电子相册祭炼腾空。

    “来！”

    随着法旨颁下，书架上一张巨幅电路图纸被一股清风摄来，凭空展开，小王指尖一缕蓝色光束激射而出，散做道道光流，穿透图纸，映射在电子相册上。

    胡友邻的内视角目瞪口呆，“你这是‘人肉光刻机’？这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