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回:以管窥天
泷邈也离开了。
他和唐怀澜一样,消失于一个无声的夜。不过是风餐露宿两个晚上的事,熟悉的人却相继告别,不留下一句告别。
沧羽的眼神有些疲惫,仿佛一宿没睡。当他发现弟弟不见踪影时,竟然没有表露出他们设想中的慌乱。于是慕琬问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他要离开的事了。
“我不知道。”沧羽黯然地说,“我只是早有预感。”
“也是,他那么嫌弃你,怎么会告诉你呢。”黛鸾起哄似的,“而且他一有动静你马上就会醒。”
这个晚上,两位六道无常已经离开了。他们猜测霜月君正是要完成自己的工作,才会跟着泷邈一并离开,或至少是追了上去。在霜月君眼中,他的工作与这群人也毫无关系,没必要把他们喊醒,然后再一个个对他们说:“嘿!醒醒,你们的半妖朋友跑了。”
没必要,真没必要。
叶月君倒是走的更早,在昨日下午就与他们道别了。这是短暂的分离,她要去最近的那个村子观察一下,为他们和即将到来的默凉找个住处。翠萍滩的诅咒,没有人知道是否已经消失,还是换一个安全的地方更好。妖鸟们的努力或许是徒劳的,白白搭上了香炉,也可能已经成功了。不论结果如何,需要他们亲自来尝试,这就与山海他们无关了。
……反正都是自找的。
沧羽的神色依然些许恍惚。山海多少有些在意,便问道:
“你不再去找他了么?”
“你说他昨天的话,是真的吗?”
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反问了山海这样一句。他想了想,知道沧羽意有所指。
泷邈真正认可他了吗?作为家人。
施无弃一直没吭声。趁着这阵沉默的功夫,他颇有些凝重地说:
“我夜里觉得有股血腥味,以为是做梦。醒来的时候,这味道并没有消失。”
沧羽微微皱眉,同时点了点头。
“这儿太广,气息很淡,散的也快。我们先去附近找找,以防有什么不测……”
没人反对施无弃的说法。他们分散去找。不知为何,慕琬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唐倾澜的坟包那里。她和黛鸾一起走,来到了这个地方。
断刃躺在地上,浸透了鲜红的血。那些血已经干涸,有一枚银色的香炉就放在那儿。香炉比巴掌只大一些,反而干干净净的,一丝血迹也没有挂在上面。
慕琬心里堵得说不出话。
她们沿着血迹走了一阵。血迹断断续续的,一开始很多,后来慢慢变少了。到了很远的距离后,痕迹突然中止,就好像伤者凭空消失了。对于妖怪而言,伤口的愈合速度很快。至于消失的部分……
黛鸾和慕琬都昂起头,仿佛能看到什么振翅飞翔的影子。
两个人将炉子带了回去。施无弃有些吃惊,说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就这么放在坟边,也不怕被人捡了。不过说实话,除了他们这些暂时过夜的人,也没谁敢长期滞留在这里。
三人在原地随便聊了几句。过了一阵,山海也回来了。沧羽本是跟他去的,但现在只有山海一个人。看到那个炉子,他有些许惊讶,但又意料中似的发出深深的叹息。
“他人呢?”慕琬是问沧羽。
“他走了。”
山海就是这么淡淡地说着。他们之间必定有一场短而普通的对话。
“……那他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话虽如此,山海却有一丝失落,“他……突然说留在这里很无聊,想要离开。我问他在这里的族人怎么办?他说,既然他们都不把泷邈当做家人,他也不再把他们当做家人了。”
“唔……然后呢?”
“然后我问他还要找泷邈么?他只是说,随缘便是。接着,他便化做原型离去了。”
翠萍滩没有热闹几天,很快就冷清下来,仿佛把先前积攒的狂热同时爆发出来,在之后陷入更加荒芜的境界。
下午,他们要按照计划去村庄找叶月君了。临行之前,他们还应该从水中淘出洛神砂。虽然他们膝盖以下应该都没什么伤口,但保守起见,黛鸾还是建议他们用布条缠住腿。那些水底的种子很好找,它们都没有发芽,静静沉积在里面。
有时,他们能摸到一些像石头的、形状奇怪的坚硬的东西。不必多说,那自然是腐坏的尸骨。见多了以后,连黛鸾也不怕了。只要心里不想,也没什么大不了。
在水里的时候,那些红色的种子很大,颜色很浅。施无弃装了满满一袋子,准备拿去晒干。希望脱水后的种子够用。
到了那无名的村子时已经入夜。山海向当地人打听叶月君的去向,他们似乎都不认识。但有一位老人说,有个白发苍苍的小姑娘,和两个朋友在西边一户人家入住了。那里也只有一个老太太守着,她的儿女都出去打工,她一个人住空荡荡的大房子。
等他们都挤过去的时候,房子小了很多。那老太太很高兴,她从未见过这么多人聚在自己家里。虽然她腿脚不便,却还是盛情招待了他们。
那个“小姑娘”就是默凉,而跟着她的其中一个是叶月君,另一个竟然是席煜。
“别小看我。”席煜叉着腰,“我可是小凉的镖师。”
“是谁保护谁呀?”黛鸾故意惹事似的问,被那丫头追着打。
两个小家伙闹了一阵才安静下来。相较之下,默凉文文弱弱地坐在破旧的椅子上。他说了一件令人惊奇的事:如月君来过雪砚谷。
“来做什么?”
“不知道。她在附近的小镇停留了一阵,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我去镇上买东西时见到她了,她与我聊了聊天。我请她回谷里坐坐,她婉拒了。”
“她身边有一个男的吗?”
“你是说成幽吗?没有,他们分开了。如月君给我讲了他们的事,说,我一定有机会告诉想听的人。
“他们怎么样了?”黛鸾被席煜扯着头发问,“过了这小半年,他们有没有分出胜负?”
“一胜一负。”
“一胜一负?”
“我知道如月君没什么武力。”他淡淡地说,“我不理解她为何应许那种要求。刺客也有许多手法和门类,她精于暗杀,而非霜月君那般武艺。所以她输了也是理所当然。”
“我是从第二次比试听说这回事的。”叶月君接着说,“第二次是比制毒的技艺。他们当然不可能真去给人下毒,以观药效。虽然我觉得那姓成的的确能干出这种事来。所以、所以他们就……”
“就?”
“如月君就拿自己试毒了。”
“啊?”
六道无常的确不怕生死之事,可真不把命当回事儿似的这么玩,如月君还真是第一个。叶月君只说,对一心寻死之人而言,不论死于谁的毒下,都不亏本。不过理所应当的事发生了,两个毒都无效。所以他们比试的是毒物的效果,而不是结果。
“第一次比武,如月君直白地认输,也不需谁来公证。但这件事惊动了那位大人,那位大人说他来做之后的裁判。”
“成幽见到阎罗魔了?”
施无弃皱着眉,微微睁大眼睛,脸上写满惊异。要说那位大人,也不是什么活人死人、妖魔鬼怪,谁都能见的。
“没有见到,但可以得到他的指引。成幽制的毒,令她七窍涌出黑血,浑身颤抖直至麻木,死状惨不忍睹。整个药从服用到发作,只用了半盏茶的功夫。令人毒发身亡,成幽说他还能更快,只是这毒不仅无药可救,还能令人在死前清醒地感受痛苦。”
“啧啧啧。”黛鸾连连摇头,“真不是个东西。幸亏我师父命硬。”
山海感到后背发凉。他问:“如月君的呢?”
“直至服药后都没有任何表现。但是,只要在丑时与寅时喝一碗凉水,人立刻便会感到困倦。回到床上睡下,第二天便不会再醒来。成幽的毒胜在狠,如月君的毒胜在奇,那位大人便说,这把算是扯平了。”
“成幽认吗?他这人……”慕琬有些忧虑。
“他倒是认了。最后一次比画技,没有限时。等两人都完成,就可以比试了。到时候,应该会召集少说一座城池的人来评判吧。”
山海心中隐隐觉得,这是如月君给他面子。但成幽一定不会这么觉得。相反,这最终的比拼一定让他更为在意,这是他人生中唯一重要的事了。也不知,到时候事态会变得如何。
席煜终于收手了。黛鸾坐在桌边,一边磨药,一边咋舌。按照如月君的方子,有些东西要碾成颗粒状,或者粉末状,还必须是精准的五五二十五下,七七四十九下什么的。施无弃看她拿着药杵就是一通乱锤,十分担心。
“你真的有数自己砸了几下吗……”
“不用,捯饬的差不多就行。”
“喂!你以为这些东西有多好找!”
“结果一大半都是抢来的嘛!你放心,我太了解我师父的为人了。她写那些东西,就是唬你玩儿的。信我,弄个大概就差不多了。”
“照你这方法,不说没有药效,我真怕你连返魂香都造不出来。”
“那必不可能。出了岔子我把头给你掰下来。”
“我要你的头干什么?我要我的柒!”
“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