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人间观山海
繁体版

第九章 山犭军(hui)

    “青少年时期的孩子永远是世界上最复杂的物种。他们有着最灿烂如阳光的笑容,有些时候想法却比厕所的角落还要肮脏许多。他们热血又冷漠,温和又偏激。

    他们能够毫无保留的相信所有人,却怀疑一切又否定一切。

    ……

    漫长的青春期的这几年时间里,与人交往的过程中,除了不可抗力组成的班集体和学习小组这种正式群体,总会有一些因为种种原因组建而成的非正式群体。非正式群体中自然也会出现譬如群体极化现象,群体讨论的最初意见倾向于冒险时,最终决策的意见更倾向于冒险。

    任何一个群体,总会有人被隔离在外面。

    只要是特殊的,无论什么方面,总会面对异样的眼光和莫名的孤立。甚至这种特殊都不需要特殊的特殊。发育得太早或者太晚,拥有奇怪的发色,有所缺失的原生家庭环境,课堂上老师一句随意的调侃引发同学们的起哄。甚至更多时候恶意来的毫无缘由。

    明明没有恶的土壤,却总会开出足以让人悔恨终身的花来。

    自觉形成团体孤立个别人的本能像是来源于血脉,不知从何而起又深到骨髓里,它像是发现猎物的毒蛇吐着信子,粘腻的缠绕在产生这些念头的孩子四周,随着日子的推进逐渐加深,而被孤立的那些孩子面对烈阳,却无枝可依。

    我们当然有所奢望,盼着被孤立的孩子能从名为绝望的枯井中爬出来,但当夜深人静我们沿着皎洁的月光从井口探下头去,却发现井里只是深深的一道道血痕,似有似无的呼喊在耳畔萦绕,可那些遥远的哭声等我们认真去摸索的时候,已然听不见声响。

    最后一切终成自然。”

    读完了这本沃兹基编著的《青春悲歌》的刘老师终于从卷帙浩繁的办公桌里抬起头来,僵硬的扭了两下脖子,他摘下眼镜,拿起已经凉了的保温杯,附身拿了点茶叶沫,重新接了杯热水,往初一四班走去。

    刘勤,今年四十九岁,云海市当地人,毕业之后就励志要做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从当地一所教育院校毕业之后辗转各处,最后也算是顺利回到母校,这是他执教的第二十个年头。

    今天是九月一号,云海一中开学的日子。

    像是应了莘莘学子们每年各种形式的“登坛作法”,累积了多年的buff叠加出了应有的效果,今年从八月下旬开始一直阴雨绵绵。

    天空灰蒙蒙的,有些阴郁,远看像是一点浓墨在水中不规则的晕开。

    云海一中的这两天总是热闹喧嚣,小贩们破天荒被允许聚集在门口叫卖,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直直的穿过雨幕,嘹亮的响起在新老学生的耳畔。家长们兴奋忧虑并重的表情在脸上交织,眼神总是跟随着自己孩子的身影,最后也只好把背上的行李轻轻放下,不怎么放心的嘱咐了一句又一句。

    孩子们则是满脸放光的打量着四周,已经有找到同班同学的不免发出一阵欢呼,行李箱拖拽在地面的声音练成几条轨道,奏响着三年生活的序曲。日里难见的教导处的主任们噙着略显僵硬的笑容,总是绷直的身体不免跟着活泛了少许。

    彼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划掉),满眼踌躇志,誓把祖国来回报!

    对十一岁孩子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

    “同学们大家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姓刘,你们可以喊我刘老师,以前我教过的学生都喊我老刘或者老班。非常开心和大家一起度过接下来的一学年生活。”

    “……”

    “大家的座次先这样分,一个月之后我们再调整,接下来我再说下宿舍的安排,209宿舍的陆仁,王超,葛小强,云豪……”

    丝毫没有独立生活经验的云豪第一次在学校住校,他没看过狄更斯的《双城记》,他看着窗外随风摇晃的梧桐和其他班级里飘来此起彼伏的笑声,他打心底里也这么觉得。

    云豪,现在是云海市附属初级中学的一名普通学生,单亲家庭,普通的出生,普通的度过了一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小学。放弃了娴熟的撒尿和泥技能,学会了捉迷藏,打弹弓,袖珍型真人cs等进阶技,当然枪械基本靠口技和手型表演。多才多艺的云豪还学会了跳皮筋和踢毽子,跟他中气十足的名字不太一样,他的性格不属于外向型,甚至有些软弱。虽然六年级就有了将近一米七的身高,有些瘦竹竿的他有些时候反而成了同学们调侃的对象。

    每次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他都喜欢跑步,奔跑的时候风是他的朋友,他迈开腿把别的小朋友和所有的情绪都一并甩在身后。

    开学没有很长时间,原本因为环境陌生和人生地不熟带来的尴尬和不安,都被这个年纪自带的朝气和热情摧枯拉朽的冲散。

    摸熟了那条路去食堂更近,也清楚了哪些窗口的饭菜可口。搞清了老师的脾气,也知道哪些课程可以稍微松懈,哪些作业有确定的deadline。宿舍每天晚上都有谈论不完的话题,大家来自不同地方,自然也带来了不同的故事。

    学校的智能系统根据成绩来回摇摆,只是本着公平原则随机帮学生们确定了班级和宿舍,名单出来之后,可能也决定了哪些人会是自己人生路上伴随一生的朋友。

    ……

    “耗子,周三中午可别忘了。”上完晚自习要回家的小田对着邻班的座位喊着。

    小田名叫田野,走读生,平行分班分到了五班,五班和四班毗邻,云豪因为身高的原因,座位在四班的最后一排。一来二去也就跟总是在五班门口罚站的田野熟悉了。

    “行行,没问题。”云豪好像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又快了几分,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书包一边说道。

    田野约他中午去打篮球,他纤细的身板自然是扛不起撞的,但在大家都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他纤细的胳膊能轻易从别人头顶摘下篮板,已经让他变成了篮球场的香饽饽,安心拿板往外传,手活好从不黏球,很快也让云豪这个初一生进入了大家的视野。云豪其实并不怎么喜欢打篮球,之所以跟大家一起玩,一个是因为田野总是吆喝着要去,一个原因他谁都没有告诉过。

    但那是后天的事情,今天的云豪准备去做一件大事。

    他准备去跟一个姑娘表白。

    青春期的躁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毫无缘由,可能是操场上的一次回眸,课堂上朗读课文的时候阳光正打在他的身上,或者是回答老师问题的时候抖了个机灵。这个时候谐音梗还不会被扣钱。

    这个年级的小朋友不像是成年人那样纯粹,总是被金钱和颜值打动。

    他准备告白的姑娘叫黄静。黄静是他们班里的团支书,兼职英语课代表。一口英语口语非常流利,在这个没有团委活动的中学里平常干的最多的事儿就是英语课上带着大家读课文。

    黄静也不像她的名字,性格不像普通的女孩般文静,做事干练洒脱,高高的马尾梳在脑后,看起来一股心高气傲的范儿,却没什么架子,很快跟班里的同学们打成一片。她的口头禅是“嗨,多大的事儿啊”好像她单薄的身板真能处理什么天大的难题一样,她喜欢运动,也喜欢看其他人运动,典型的多血质。

    她是在上周一次收英语作业的时候突然击中了云豪脆弱的少男之心,当然过程也没不怎么drama,简简单单只是她一路收作业收了过来,没写英语作文的云豪只能贼眉鼠眼的环顾四周,气沉丹田,说出一句地球人都知道真假的“我没带”,说罢便低下头去。

    “嗨,多大的事儿啊”黄静不出意外甩出了她的口头禅,在记录上打了个叉,继续往前走。

    云豪有些错愕的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低声道“我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不交作文了”作为英语底子比较薄弱的地区的学生,刚开始上课的时候衔接不上,不敢出声是常有的现象。

    黄静一脸认真的看着云豪,思考了一秒钟道“没关系,我的借给你抄。”

    对于黄静的仗义相助云豪来不及意外,连忙接过作业本。

    学生时代抄作业不问对错是基本的美德,娟秀的字迹看起来赏心悦目,比起兄弟们的狗爪爬字体好看了不知道多少,云豪几乎是飞舞着写完了最后的一篇作文,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抄起作业本迈起大长腿,赶紧赶在黄静去到办公室之前把她拦了下来,他把自己的作业插在了作业本的中间,然后低下头对黄静道“谢谢你”

    “嗨,多大的事儿啊”

    不大的事儿对云豪这种有些偏抑郁质的人却是一副良药。他有点想多服几个疗程,却做不出来故意不写作业或者干些出格的事情来吸引女孩子注意的把戏。于是他认真的忐忑了两个星期,没有跟自己的任何朋友说起这件事情。

    周末,他在风里跑了半个晚上,最终咬了咬牙,把心意写到了信里。

    他是自己去学校的小卖部买的信纸,用的父亲留给他的那支钢笔,这种略带着香味的信纸在校园里随处可见,毕竟少年情怀总是诗。只不过这些诗让语文老师们读起来估计得“老夫聊发少年狂,鸡皮疙瘩浑身长”都不怎么通顺,真诚有余,基本上全是感情没有技巧。

    趁着中午放学的时间把信纸放进了黄静的桌洞,故作轻松的又转悠去了学校的小卖部,他看着琳琅满目的各种方便面,没有一点想捏一下的心思。

    过了午饭时间,他准备回到教室去上下午的课,老刘的课谁都不敢迟到。

    这时候他看到迎面歪歪扭扭走过来几个青年,不是腿受伤了那种歪歪扭扭,而是表现出“我和别人不一样”或者“我和正常人不一样”那种奇怪的走路姿势,看起来比他年级稍微大一点,为首的那个剃了个板寸,他们俗称叫做“劳改头”的发型,云豪眼睛一眯,看到这几个人的小臂上竟然都有文身。

    眼看着几个人把他围在了楼道的角落里,云豪心里一沉,大概知道自己摊上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