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休整
174年12月18日,琼州区,新西雅图市
安德烈没想到自己会在一周内第二次下到警局的地下室,这次值班的法医依然是约纳坦·佩雷斯,那个记笔记的助手还是上次的那一个,但另一个换成了个新人,大概是第一次来协助,从头到尾一直都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佩雷斯一给指令就麻利地动了起来。
这次佩雷斯没有太多问题要问他们,他也知道这不是他能像上次那样随便开玩笑的场合,几个底楼的警员沉默地站在门外,他们没有进来,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压力,告诉里面的人对他们的兄弟放尊重一点,尽管躺在里面的那位警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试图杀死另一个自己人。
西尔维也没有像上次那样站在前面,对答如流地回答着佩雷斯的各种问题,她只是沉默地站在后面,双手抱在胸前,近乎冷漠地看着佩雷斯一点点切开那具被她夺去生命的躯体。里面安静的有些瘆人,只有佩雷斯时不时口头说出一些结论,来让助手记录。边上还躺着一具尸体,换在平时一定会让两个法医团队同时开工,但现在没有,只有他们5个人围在一张解刨台边上,一点一点地挖掘出他们早已知道的答案。
“我想你们可以回去了,赫伦警探。”佩雷斯似乎也感觉到这里的气氛有些怪异,“我没有别的问题要问你们了。”
“好的,祝你好运,博士。”
“你们也是,警探们。”
这次安德烈没有为西尔维挡着门,他在她之前走进走廊,让等在外面的警员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一般来说警探们和这些管理警局日常事务的警员们的关系一直不错,得有人安慰在等待室里的悲痛的家属,也得有人管理好那些堆在仓库里的设备,在警探们每次使用过后都归档登记,更别提那些管理看守所这种没有警探愿意干的脏活累活,巡警们每次把人扔在警局门口就会回去巡逻,后续的工作都得由他们来办。
这些警员们也明白,他们的兄弟并不是被误杀的,他被好几个巡警看到在对着西尔维开枪,让他们感到愤怒的不是这点,而是他们觉得西尔维下了死手,她没必要连开那么多枪直到他倒下为止。说实话这也是安德烈想要问的问题,内务组很快就给出了他们的结论:开枪的决定没问题。安德烈也明白没有人能够在被枪指着的时候保持绝对的冷静,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事实绝非仅此而已,西尔维可以在第一天执勤就单枪匹马处理一次人质危机,他不相信她是那种面前有把枪就脑子一片空白的人,他知道她不是那种人。
他们坐电梯回到了4楼的重案组。副局长才刚走没多久,从今天开始他们每天提交的24小时报告都会直接送到市长办公室的桌子上。已经有媒体听到了风声,自媒体们早已传了10来个版本的“警员试图谋杀警探”或者“警探追捕黑警”、“黑吃黑”的阴谋论。那块现在被放在办公室中央的大白板上多了一张照片:莱夫·赫弗朗,新西雅图警局的一名服务警员,本来在2个月后就会等到巡警公司的空缺,他在照片上对着所有人微笑着,仿佛是在嘲笑他们的无能。
“为什么他会在那里?”哈里斯正在说着,“他是个警察,我们的包围圈拦不住他,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然后再也不回来,随便编个理由就行,没人会怀疑他说的不是真话。那么,为什么他要冒着风险再回去?”
“还有他的打扮,”盖尤斯·穆勒说道,“他知道我们在找的人的描述,可是他依旧穿了类似的行头。”
他们看到走进来的安德烈和西尔维,都停下了交流。“怎么样?”布拉德·陈警司问道。
安德烈摇摇头,“没有喝酒,没有吸毒,他干净的很。”
“朗埃克警探。”布拉德叫住了跟在他后面走进来的西尔维,“有什么想法吗?”
“我们是怎么知道他在那里的?”西尔维问道。
“匿名电话,有人打电话说有和我们描述相符的人昨天晚上出现在那栋房子里,我们调出监控,他在凶案当天和昨天晚上都被街上的监控拍到了。”哈里斯回答道。
“有电话的录音吗?”安德烈插进去问了句。
“有的。”盖尤斯·穆勒拿起了手边的平板,“时间是昨天晚上20:09分。”
他播放了音频,一个低沉的男性的声音简单地通知了接电话的警员说有符合他们描述的人出现在了某条街上,在警员问其他问题之前就挂断了电话。
“可以追踪到打电话的人吗?”
盖尤斯摇了头,“带VPN的网络电话,靠一段录音没法追踪。”
“声纹呢?”
“变声软件。”
“在我看来,”布拉德说道,他指了指一边正在问询室的玻璃里和一个警探说着话的科琳·库克,那栋房子的主人,“最大的希望已经在那里了。”
“等那位兄弟先来一轮,我过半小时再去,她早晚得开口。”哈里斯补充道。
“除非她要律师。”
“那就别给她要律师的理由,保持好距离。”
“安德烈,西尔维,”布拉德看了眼外面已经黑了的天,“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警司……”
“那是个命令,妈的,你们早上追了一次,下午被内务组轰炸了几个小时,回家吧。”
西尔维没有推辞警司的好意,她拿上自己的外套就走回了电梯间。“照顾好你的菜鸟。”哈里斯小声对他说道,“你刚来的时候可没这么倒霉。”
“我知道。”
安德烈觉得西尔维可能已经破了一条尴尬的记录:新人前两次去法医实验室的最短时间间隔,以及被内务组审查的最短间隔。安德烈这几年里几乎就没用过他的配枪,就算用上一般也就拿出来以防万一,真正到了需要开枪的地步的屈指可数,更不用说最后击毙嫌疑人的了。这种经历对谁来说都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回忆。
“没事吧?”
“你今天都问了我快20次了,老爸。”西尔维毫不客气地回道。
“那是因为今天对你来说确实很难熬。”
“我处理得了这些。”
“我没有暗示你处理不了的意思。”
“但是你却在暗示我需要你的帮助,来熬过这一天,而我自己就熬不过去。”
“你可以不需要这么有攻击性。我只是在试着友善一些。”
“我需要的是一个朋友,但是你是我的老板。”
“我是你的带教警探,不代表我就不能同时是你的朋友。”
“也许吧。”电梯门开了,她按下1层的按键,“你不是要早下班回去和简谈谈吗?”
“那是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她会理解的。”
“回去吧,我又不是你要照顾的孩子。”
“菜鸟就是带教警探的孩子。”
“那是比喻意义上的,我是认真的在说,趁着她还能忍受你的奇葩工作时间,早点回家去聊一聊吧。”
“你想要去喝一杯吗?”
“你是在开玩笑吗?”
电梯门开了,底楼依然有不少警员,他们大都在休息室里陪着莱夫·赫弗朗的弟弟,还有人朝他们这里瞪了一眼。“不,我没在开玩笑,你需要喝一杯。”
“我停不下来的。”
“那我就会留在那里,确保你喝醉后会被送上一辆出租车。”
“我不喜欢宿醉的感觉。”
“至少可以让你暂时不去想所有这些事情。”
“我宁愿早点回去睡觉。”
“你睡不着的……”
“我睡得着,如果现在还有什么是我可以确定的话,那就是今晚我依然会睡得像个婴儿一样。而且在家里有索菲陪我,够了。”
安德烈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沉默地和她一起走到停车场里。“至少让我来开车,我不觉得你现在能集中注意力。”
“是啊,我就是个需要拯救的小女孩,什么都需要你的帮助,连自己开车都不会了。谢谢了,老爸。”
“你知道我是对的。”
“我知道吗?”
“闭上眼睛,告诉我你第一眼看到的是什么?”
“操他妈的,反正钥匙在你那里。”她直接走到了副驾驶门边,“你开着回去吧,明天早上来接我就行,我会买好早饭的。”
“你确定吗?我可以打的回去。”
“天哪,安德烈,我说了让你开回去!”
他关上了电台,一路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安德烈是想说些什么的,但是西尔维一直在看着右边的窗外,她把头发放了下来,所以他看不到她的表情。算了,他自己对自己说道,她会没事的。
安德烈看了眼仪表盘上的时间,20:07,他想给简打个电话,说一声自己可能还得晚一点到家,让她可以先叫上披萨,不必等他,他完全不在意吃冷披萨。但他没有这么做,之前在尸检之前已经给简发过消息了,而且她在警局里的消息灵通的很。
他把车停在西尔维的公寓楼下面。“晚安,安德烈。”西尔维快速地说道,然后就打开了车门。“晚安。”还没等他说完,她就甩上了车门。
安德烈耸了耸肩,把皮卡停到了不远处路上的一个空位。他刚想下车,就看到西尔维走进了街角的一家便利店,他于是坐在车里,关上了发动机和里面的灯。她很快就又走了出来,这次手上多了瓶龙舌兰,她看到了皮卡,一定是猜到了安德烈还在车里,她对着他的方向举了举酒瓶,大概是不用担心的意思。她停下了脚步,用口型说了句“谢谢”,然后就甩着手里的那瓶酒,快步走进了门。
直到走到公寓的门前,安德烈才意识到他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自从他和西尔维去卡勒姆·泰勒的家开始,他就一直每晚加班,不停地追查着每一条有价值的线索,一次又一次地打电话找来目击证人、泰勒和巴克曼的同事,还有每一个他觉得需要聊一会儿的人。推开门,闻到还热乎的披萨的香气,他终于记起来自己有多么想念自己房间的那张床,不只是他的背想念,他是真的累了。
“西尔维怎么样了?”简亲了亲他的脸颊,递给了他披萨盒。
“崩的有点紧。”他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块披萨就咬了一大口。“她需要休息一下了。”
“那我觉得睡了这么多天沙发的人更需要休息一会儿。”
“如果睡沙发可以让我不用选择要不要对自己人开枪的话?我自愿睡一年的沙发。”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把你的床卖了换一台手机了吗?”简开玩笑地说道,“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叫人来搬走。”
“你的意思是,我以后可以一直睡在你那张床上了吗?”他还没咽下嘴里的披萨,就隔着餐桌亲了亲简。
“我们有沙发的好吗?我记得还是我出的钱呢。”简把他推开,“你该洗个澡了。”
“我知道。我会去洗的。吃完披萨就去。”
“其他人还在继续调查案子吗?”
“是的,我走的时候他们正在审那个科琳·库克,你知道的,那栋房子的户主。”
“我当然知道,你们的搜查令上签的是我的名字。”
安德烈拿起了第三块披萨,简之前已经吃了两块。“你怎么今天跑警局去了?”
“上头盯得紧,我是去你们那里了解进度的,上午开会的时候我得介绍一下。”
“我们分局的副局长简直已经把自己办公桌搬到我们办公室来了。”
“我老板已经恨不得自己把案子拿过去了。”简从他手里抢去了最后一块披萨。“噢,对了,我今天听到我老板在和市长办公室的人聊天。”
“是吗?”
“他们在说,市长可能想要组一个更大规模的专案组,把自卫队的人和政府的调查组都一起拉进来。”
“什么?”
“感觉他对你们现在的进度很不满意,而且自卫队那天对你们去搜查他们的装备很不满意。”
“等一等,所以现在那批装备呢?”
“据我所知是早就在船上了,就算他们放你们进去也没用,它们第二天就上船运走了。”
“运走……去西北区?”
“卑尔根港,应该是的。”
“为什么?为什么自卫队这么急着把它们运走?”
简把空披萨盒扔进垃圾桶,“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我之前去联系自卫队的时候他们说的是西北区的作战需要,你也知道,最近他们那里一直在和人民保卫军在交火。”
“是啊,好像最近快打到特隆赫姆了吧。”
“昨天新闻说的是有超过2000人在特隆赫姆外面对峙,这次好像是动真格的,连重炮装甲车都搬出来了。”
安德烈用洗手液洗了洗手,然后帮简一起把水槽里的脏盘子放进洗碗机里。“安德烈,我觉得你们组可能会被踢出去。”
“不好意思?”
“我不确定,可是如果中央警局的重案组把这个案子拿过去的话……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前几天还只是在开玩笑,但现在,特别是牵涉到你们自己内部的人之后……说实话我觉得这随时都可能发生。”简打开了洗碗机,低沉的噪音在厨房里响起。
“去他妈的市长。”
“我觉得他们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简擦干了手上的水,“不过还是有一个好处的。”
“什么?”
“嗯……比如,你又可以睡在家里了?”她把手绕在了他的脖子上。
“噢。”安德烈看了眼简卧室的门,它开着。
简贴上来,轻轻地碰了碰他的。“你现在累吗?如果你想睡觉了也是可以……”
他笑了笑,回了一吻。“我觉得我还没那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