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阿兄
墨畏正训着白虎,陈将军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这位仙师在……?”
墨畏回身,挥挥衣袖将禁制解除。
墨畏笑道:“我这猫儿,头有些痒。”
陈将军狐疑地看着白虎。
景云适时地错开话题:“方才陈将军说,陛下下了新令,明日在宫中宴请有才之士?”
陈将军被拉回了神。
“啊,是。陛下说凡是有才之士都可前望皇殿,为陛下吟诗一首。”
墨畏猜测道:这该是皇兄为我进宫铺的路。
墨畏拱手对陈将军道:“不知将军可否带我们去宫里瞧瞧这盛宴?”
陈将军抚须笑道:“这有何难,仙师明日随我马车一同前去就是。”
墨畏对他举起了茶碗:“那便谢过陈将军了。”
陈将军忙举起酒盏:“不必不必,仙师太客气了。”
次日傍晚,将军府的马车就拉着墨畏一行进了宫。
与当年大耀时的皇宫不一样,现在的皇宫要奢华大气得多。
墨畏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不由得微叹出声。
陈将军道:“仙师们随我来,我们要去纯正殿与陛下一起用膳了。”
墨畏跟着陈将军的步伐,一路走一路看。
古朴的屋亭还是和幼时一样矗立在原处,而当年皇宫惯种的梧桐树,已大多换成了青青杨柳。
当年他坐过的小亭,用玉石打过水漂的长湖,都还在这新国里待着。只是当年的人,叫他再难寻见了。
墨畏心里感慨万千,一路细细看过皇宫每一处,想要将这宫亭牢牢刻在心中。
有些人不在了,记得些东西也是好的。
墨畏和景云坐在陈将军身边,离那至高之位有数丈之远。
墨畏静静坐在席面上,等待着那人到来。
一个尖细的嗓音自外头传了进来。
“陛下驾到。”
一声声陛下驾到,自外头由内侍们由远及近地递了过来。
众人都纷纷起了身,跪在地上候着。
墨畏和景云等修士,站在一边拱手静候。
一身黑袍绣金龙的朝服,头上的乌发由根金龙钗束着。墨焕牵着一个红衣妖艳的女子,睥睨众生地走来。
墨畏与他的目光交错时,他眼里没有意外,没有任何浮动的情绪。
“都起来吧。”
墨焕牵着爱妃坐在皇位上道。
墨畏吐出口浊气,赞赏着嘀咕:“都不一样了,他是个名副其实的皇帝了。”
众人重新落坐,歌舞又起。有来给皇帝献诗的百姓,战战兢兢地在殿内作诗。
无论好坏,墨换都有赏给他们。
陈将军小声道:“看样子,今天陛下好像很开心。”
景云轻瞥了一眼墨畏,笑道:“君王之心难测,陈将军能摸到陛下的心思,着实厉害。”
陈将军呵呵笑道:“我做将军十余年,这点也摸不透,早该卸甲归乡了。”
景云不再语,端起酒盏对陈将军致意。
宴会接近尾声时,一个小内侍附在墨畏耳边道:“有请仙人往碧玉殿一去。”
墨畏默默站起了身,对景云点点头,随着这小内侍往外走去。
碧玉殿坐落在御湖之上,墨畏危坐在窗檐边,看着风吹杨柳,鲤鱼游行。
“你为何要幻化成我幼弟的模样?”
身后传来墨焕威压的声音。
墨畏转过身去看他,他正犹疑地上下打量着他。
墨畏笑道:“怎么几百年不见,我没怀疑你的身份,你倒怀疑我了。”
墨焕继续警惕地扫视着他。
墨畏无奈,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枚玉佩。
墨畏将玉佩掷了过去:“大耀皇室人各一块,乃同一块玉石上切下来的玉佩。这个东西,可无人能作假。”
墨焕接过玉佩,放在手心里细细端详。他看到后头,眼睛里竟然盛起了泪。
“真的是你。”
墨畏温柔一笑:“皇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墨焕原哭腔念着这几个字,最后竟然越念戾气越重。
墨焕抽出身上软剑,眼睛含着泪,怒意滔天地看着墨畏。
“你这些年死哪里去了?当年死哪里去了?大耀灭国的时候你在哪儿?父皇临终念叨你时,你在哪儿?你怎么去修仙了?修个仙连家也不回了?”
墨畏看着劈来的长剑,收了脸上的温情,忙跑躲了开来。
墨畏隔着殿里的桌椅躲闪着墨焕的长剑,墨畏看着凶怒的墨焕解释道:“我那年在猎场不慎掉进仙府,悟了道,修了仙。可我也因为这,在那仙府待了快二十年。”
墨焕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劈:“那二十年后你死哪儿去了?”
墨畏躲开那一剑道:“我出来就听说了大耀灭国,你们都死了。我心里悲痛,就没再回来了。”
墨焕追着墨畏问:“你听说我们都死了,就不想着杀回来,给我们报仇?”
墨畏蹙眉道:“那时大局已定,我杀回来做什么?你们死都死了,我杀回来有什么用?何苦让我一个人的悲喜,牵扯到这么多百姓。”
墨焕气得握剑的手都在发抖:“好,很好。你顾着天下苍生,让我们白死于人。真是个好贤德的皇子。你可知,父皇临死前还叮嘱着我,要我寻你!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他下的遗旨。”
墨畏心里一痛,顿下了身影。
墨焕也停下了步子,他紧盯着墨畏问:“你可知道错了?”
墨畏想也没想地摇摇头。
“天下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天下。大局未定时,我可设局而博。可国泰民安时,我不该为一己私欲,毁了这个天下。”
“那你就让我们枉死了?”
墨畏驳道:“我复了国,你们也活不过来啊。”
墨焕气得眼睛都红了:“你……你……我今天要为父杀逆子。我……”
墨畏看着凶凶劈来的软剑,吓得拔腿就跑。
“阿兄,阿兄,有话好好说啊。”
墨焕提着厚重的袍子,拿着剑追着墨畏。
“本皇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墨畏只能任墨焕追着,绕着碧玉殿跑了一圈又一圈。
曾几何时,他与阿兄在母妃殿里,也曾这样拿着木剑,互相追逐过。
墨焕追累了,扶着碧玉殿的木梁喘着气。
墨畏停下逃跑的步子,靠坐在墙边喘道:“你别生气了,你这不是没死吗?话说,你是怎么活这么久的?几百年了,你一个凡人不该早死了吗?”
墨焕喘着气,瞪着他:“那年国中发现灵脉,我向飞鱼宗投了诚。百姓免造一场苦难,我也白得了颗延寿丹。那延寿丹多够我活五百年,这次让我有机会看见你这个不孝子孙。”
墨畏听了这话,人也不怂了。他扶着墙站了起来道:“好啊,你说我是不孝子孙。你看看你,你将祖宗基业拱手给人,你更是不孝子孙。”
墨焕蹙眉用剑指着墨畏道:“我与你不一样,我是为了更好的保住祖宗基业,才做下这种选择的。”
墨畏辩道:“有什么不一样?国号都改了,就算皇帝是你又有什么用?”
墨焕一愣,落寞地丢掉了软剑。他随意地往地上一躺:“是啊,国号都改了,大耀早就不存在了。我也是个不孝子孙。”
墨畏哀叹一声,和他一起躺在了檐廊下。
他们身体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倒着,脑袋却贴在一处。
墨畏道:“我们做的都没错。”
墨焕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墨畏侧过头,看见墨焕乌黑发丝里的零星白发,心里有些悲伤。
他现在活着又如何?他的寿命注定不能和自己一样,活过长长久久的千万岁月。他还是会离开我的,就像我不知道他还活着时一样死去。我还是会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世界,苦苦登问大道。
不过这又何妨呢?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他死了虽然死了,可他会化成其他物质活着。或许他还能有机缘投胎,还有机缘成为修仙者。而自己,行大道虽孤苦,可一路得到的见识和力量,远胜于一切。
墨畏感悟着,吐出口浊气。墨焕偏头看他:“你叹什么?”
墨畏欠揍地笑着:“我在想你还有多久可活。”
墨焕不屑地冷哼,不知从何处取出了枚丹药,在墨畏眼前晃了晃。
墨畏瞪大了眼睛:“又一颗延寿丹?你哪儿来这么多延寿丹?”
墨焕将延寿丹收起,嘚瑟地对墨畏道:“你阿兄什么都不多,就是钱多。这延寿丹,是我在拍卖场买回来的。”
墨畏摇摇头:“你一个凡人,活这么久干什么?”
墨焕气得又想拿剑劈他:“你一个凡人,想着修仙干什么?”
墨畏轻笑出声:“我是怕你这个做,有违天道,恐你受天伐。”
墨焕不以为意地冷哼:“天伐?本皇乃人皇!什么天伐敢降在本皇身上?而且这延寿丹能落在我手里,如何不算是我自己的机缘?”
墨畏想想也是。
“那就恭喜阿兄又能多活几百年了。”
墨焕难得卸下了一身龙皇之气,平和地躺在墨畏身边,带着笑道:“其实见到你后,活多久我都无所谓了。不过我想陪在赤赤身边,和她一起相携而老。”
墨畏一挑眉:“赤赤?”
墨焕严俊的眉头舒展开来,眼睛也弯了弯:“嗯,她还怀了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