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断头案
睡意潮水般涌来。
安德鲁站在公交车上靠下车的位置,缓慢地按摩自己的眼睑。随着公交车的发动,车身开始止不住地抖动。他雨衣上残留的雨水也被甩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坐下。”问话的是邻座的女子。在这个雨夜,她貌似是公交车上仅有的两个乘客之一。
安德鲁下意识张望,以确定她是在跟自己说话,打起精神说:“……我还是不坐了。”
女子也不在意,接着问:“你要坐到哪里?”
“我坐七站,到南区大桥北。”
“我比你坐得远一点,要到郊区。”
安德鲁侧面看了一眼这个唐突的女性。
女人似乎是地中海人,一头黑发如绸缎般细腻柔顺,皮肤则是很漂亮的小麦色。她手腕上的金链子随着她的手势而“窣窣”作响,小指上的美甲也跟着划出漂亮的半圆。
“你是……意大利人?”他问。
“不是,我是希腊人。”
“很好的国家,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看看。”他说。
“你呢?”女人慵懒地依靠在座位上,反问道,“你从哪里来的?”
“我吗?我就出生在佐治亚州。”
“不,我是说你家的祖籍。”
安德鲁略略沉默了一会,说:“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的祖父是移民,但是不知道我的祖父是哪里人。”
“也许你该问问他。”
“他死了。”他说。
女人转头看向窗外,轻轻摇着头说:“是吗?抱歉,你的面相和我们很像……所以我在想你可能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安德鲁什么反应也没有,他摇了摇头说:“我接受,但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稍微闭眼休息一会……”
“请坐下来吧,到站我会叫醒你的。”她劝道。
随后,他闭上眼睑,车上开始安静起来,强压不住的睡意立刻将他捕获了。
………………
“老兄,到点了,该起来了。”
一罐冰过的咖啡碰到了他的脸上。
安德鲁揉了揉眼睛起身。一个穿着警服的壮汉坐在桌角上把手里的咖啡饮料递给他。
“现在几点了?”
“八点三十吧,”壮汉看了看表,“我听门卫说你凌晨四点多钟就来了?”
壮汉叫马克·布莱恩,是前几年和处长一同平调来第五大道的警司,但是相比那个老东西就好相处多了。住院前的一段时间,安德鲁和他几乎天天一起去打羽毛球。
“昨晚和卢维林看球赛到三点多种,我家又离得远,索性就到警局里熬了一夜。”他刚要舒展一下老腰,结果发现脖子传来一阵刺痛。“噢,老天……我的脖子。”安德鲁落枕了。
“嘿,没什么大问题吧。”
“啊……我猜是吧。”他揉着自己的后颈说。
“把咖啡喝了,和我一起见警监去。”
“现在?”
“老东西可是七点钟就到了。”
现在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走在廊道里,可以通敞开的窗口看到南门大桥。海蓝色的天空下几只白鸟在时而长桥的绳缆间穿梭、时而贴近水面滑翔。今日温度不如前几日高,路面上还偶有夜里的水渍,远看仿佛大理石上灰色的斑点。
两人从一众匆匆忙忙的同事间穿过,沿着楼梯到了三楼。
“警监大人心情怎么样?”安德鲁喝了一口咖啡问道。这种咖啡饮品虽然质量比较差,但是胜在口味甜,而且往往是在自动贩卖机里冰过,喝下来居然也可以接受,他平时也会买几罐尝尝。当然了,提神是想都不用想的。
“刚来的时候倒是挺乐呵的,现在就不知道了。”布莱恩挑了挑眉。
“我的老天……”他叹了口气,把饮料瓶子放在一旁的消防设施上,“所以,你会和我一起进去吗?”
“对。”
壮汉点点头,敲了敲警监的办公室大门。
“请进。”
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男声,两个人推开门走进了房间。
警监是一位身材健硕的老人,他卧在自己的转椅上就仿佛一个国王坐在他的宝座上。他戴着一副眼镜在浏览电脑上的资料,看到两人进屋也只是略略点头。
“先生,安德鲁今天一大早就来了……”布莱恩说着,走进屋让开道好让安德鲁能进来,“一直在等着您呢。”
“哦,安德鲁……所以你现在养好伤回来了啊?”警监扶着眼镜看了眼安德鲁,“一年半……我们有那么久没看到你了啊?所以……现在身体还好吗?”
“啊,差不多吧,不过其实只有一年,我是去年五月份开始养病的,长官。”安德鲁摩挲着手背,笑地说。
警监摇头说:“拜托老兄,不要说‘差不多’,你这次不会又住进医院吧,我可不希望你再患病受伤。”
“他不会的,”早在安德鲁开头时布莱恩就抢过话头,“哪里有人会天天住院?这些天他可是老老实实养好了病回来的。”
布莱恩转头问他:“你说是不是,安德鲁?”
“那就这样吧,安德鲁,”警监站起身,按在他的肩膀上,“你离开这么久了很多事恐怕也不熟悉,这段时间你呢,就先跟着布莱恩熟悉熟悉任务,权当做个复健,好吗?”
说着他转头问布莱恩:“布莱恩,这段时间就让你受累了。”
布莱恩扬了扬眉头,说:“没事,我很高兴和安德鲁共事,他的帮助对我来说一直都很重要。”
“那么,你意下如何,安德鲁?”
安德鲁沉默了一会,然后点点头:“啊……嗯,谢谢长官,我会尽力的,相信我很快就能回到原来的工作里的。”
警监亲切地帮他捋直了肩头的褶皱。
“你肩膀没问题吧。”他拍了拍安德鲁倾斜的脖子,随口问道。
“只是落枕罢了,谢谢长官关心。”
“仰睡是有好处的,以后还是仰躺着好。不要谢我嘛,相信未来布莱恩会给你很大帮助的……哦,对了,差点忘了,布莱恩,”他转了转手指,“记得待会领安德鲁去他的工位,手续下午办也不迟。”说着,他慢慢地走回办公桌后,戴上了眼镜,“那么如果你们二位没其他事的话……”
“打扰您了。”两人说着退出了办公室。
估计是刚进办公室那会功夫有清洁工来了。门前的地板全是湿的。
安德鲁拿了易拉罐。两人顺着楼梯往下走,走了有一会,布莱恩转头看他的同事。
“我很抱歉……”他说。
“不,不,没事……这你也帮不了我。谁叫我修养了这么久呢?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了,伙计。”
“你没什么可谢我的。”
安德鲁不小心扭到了头,只好用手按住:“得了吧,伙计,谢谢你替我说话。”
理所当然的,安德鲁今天早上趴着睡觉的地方其实不是他的工位——事实上,那是他一个相熟的同事的工位——而他本人的工位则在靠近走廊的位置,和其他同事之间只有一道小小的隔板挡住。
“蛮好的,和空调、茶水间的位置都恰到好处。”他摩挲着手背说。
“真的?我希望你能习惯这段时间。抱歉了,兄弟。”布莱恩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然。”
看着布莱恩走进他的办公室,安德鲁一屁股倒在他的工位上。桌子上、抽屉里现在全是空的,纸啊笔啊,还有资料啊一应没有,更别提他之前满桌的小摆件了。空调正对着他呼呼地吹着冷风,使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无力地一个个塞回抽屉。
“操。”他忍不住低声叹息。
安德鲁捂着脖子走开,把咖啡罐狠狠地一拧,掷到垃圾桶里。铁皮罐头发出“哐哐”的噪音。
干他妈快十年,越干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