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我材顾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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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理命冻结期(二)

    断墙后面那处摇摇欲坠的破败小屋,再次引起了凌岸的注意。

    小屋的门只有半拉子,斜挡着门洞。

    他屏气蹑足潜入,映入眼帘的是桌残椅破、梁斜柜倒、蛛网飞虫,并不象有人进来过,更无可藏身的地方。

    但从门前荒草被折断的程度来看,这里一定是经常有人出入的。

    巧儿娘说理命钱庄是一间四方小屋,屋里有盏烛火,而面前的残垣断壁,连乞丐都不屑于栖身的破屋,无论如何都不象她说的样子。

    他踌躇了片刻,因为不放心顾不全,只得折返回到里正家中。

    顾不全正在椅子上端坐着,一边悠然喝着茶,一边冷眼看着唐家父子俩为了争抢那一两银子打得头破血流。

    两人打得不亦乐乎,银子脱手飞出去,眼看着就要砸到顾不全的茶杯,凌岸随手一挥,银子“当啷”一声落地,恰恰就落在姗姗来迟的花摇铃脚下。

    “发财了。”

    花摇铃喜出望外,乘里正与唐旺都还未反应过来,麻利地抓起银子就跑,哪管身后叫骂声连天。

    顾不全无奈地摇头。

    银子到了花摇铃的手里,就是掰断了她的手指头也抠不出来,她对于银子的热切程度绝不亚于唐家父子。

    “傻蛋,你看到斗篷人了?”

    凌岸摇头:“两个,黑白无常。”

    顾不全吃了一惊:“真有黑白无常?传说他们只在夜里出没勾人魂魄,这大白天的他们就出来做甚?他们和斗篷人究竟是不是一伙的呢?”

    见凌岸沉默,顾不全叹了叹,“哎,问你个傻蛋也没用。”

    “我怀疑,”凌岸犹豫了一下道,“他们是那俩。”

    他素来懒得说太多话,而仅仅只言片语,顾不全已然明白他所指的那俩,即是那一对行为古怪的老翁和老妪。

    早在朱府的时候,她就觉察到他们俩非同寻常,看似老态龙钟却又力大无穷,两进两出朱府,却又叫人摸不着他们的踪迹。

    “我想起来了,我听到那老婆子在不经意间唤那老翁小黑。他们,应该就是黑白无常无疑了。”

    穿斗篷的外乡人毫无头绪,现在又冒出两个黑白无常来,这让顾不全心中不安的感觉愈来愈强烈。

    她隐隐感觉到,枫叶镇处在一场巨大的阴谋当中,但时至今日,她对于“理命钱庄”可谓一无所知。

    “傻蛋,你……”

    她想问他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身手不凡又为什么会流落在这里,关健是,他与神秘的外乡人究竟有没有关系?

    但她还是闭了嘴,想了想,接着道,“……你可不可以帮我一起安葬巧儿姑娘?”

    “嗯。”他很自然地点头。

    想起巧儿姑娘,她恨恨地回过头来,一把揪住了里正的领口:“说,他到底是谁?”

    里正摇头:“不知道。”

    “不对。”顾不全道,“我每一回见到斗篷人讨债,都是你从中调停的,你会不知道他是谁?”

    “确实不知。他就是个外乡人,一口子也不知道哪里的口音。我给他调停,他给我银子,如此而已。没想到,这回他都拿回去了,这挨千刀的。”

    她与凌岸相视一眼,他的眼中亦带着明显的焦虑。

    门外,暴雨倾盆而下。

    这场暴风雨来得异常猛烈,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渐渐平息,海上风平浪静,恢复安宁,酝酿着下一场狂风骇浪。

    安葬了巧儿姑娘,顾不全疲惫地坐在棺材铺门槛上发呆。

    巧儿父母双全,家有兄长,到头来却由自己这样一个孤女替她收尸安葬,该有多么可悲可叹。

    “将来,也不知道有谁来替我收尸安葬?”

    虽然在他人眼中她是个不吉的棺材女,但十八年来她亦是在师父如珠如宝的呵护下长大的,从前,她从未曾想过这样的问题,

    先后两颗石头子从远处朝她飞来,一颗砸在门前倚着的棺材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另一颗被她身边的凌岸反弹回去,远远地听到有人挨了一下的惨叫声。

    她打赢了竹篮打水的赌局,赚了银子的并不会对她感恩戴德,而那些输得血本无归的人以及他们的家人,却对她恨之入骨。

    从前只是“不吉”,而现在简直就是“妖女”,时不时地有人朝棺材铺里丢石头子打砸。

    顾不全在枫叶镇上的日子,比从前愈加艰难。

    按花摇铃的说法,顾不全这是“害人害己兼自作自受”。

    但她并不后悔,无论如何,她为巧儿争到了一席葬身之地。

    花摇铃说:“都说人死万事皆休,更何况生为女儿身本来轻贱,巧儿她就算是被曝尸荒野喂了野狗,那也是她自己爹娘造的孽,又与你何干?偏你这么一折腾,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倾家荡产?拿石头子砸你那是小意思,信不信他们拿你活活喂狗的心都有?”

    想起自己那些打了水漂的银子,花摇铃恨得牙痒痒,从里正那里抢来的那一两银子,根本安抚不了她那一颗受伤的心。

    “身为女儿身,就该被父兄卖、被爹娘坑?就该曝尸荒野喂了野狗?你也是女儿身,试想这一切换做你,你还能如此轻言一句‘人死万事休’吗?”

    顾不全缓缓抬起头来望着花摇铃,“虽然我亦生为女儿身,无父无母不知来处,是师父收养我长大,以卖棺材为生,但我从不认为自己轻贱。一个人,只有自己在心里轻贱了自己,那才是真正的轻贱,不论男女。”

    “若果真是人死万事休,你又何必对当年你爹娘那两口薄棺耿耿于怀?想来人都是对别人的事轻轻看,临到自己头上方为重。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心中每一个‘别人’,那也是他们‘自己’。”

    花摇铃张着嘴半晌,素来伶牙利齿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踢了一脚凌岸,气哼哼地走了,见凌岸丝毫没有跟着她走的意思,又气哼哼地回来。

    “反正就是你害得我血本无归。”

    虽然顾不全当时已经提醒过花摇铃,是她自己不听劝押错了宝,但以她的逻辑,那便是:“你不折腾这一出,我就不会输钱。”

    花摇铃的想法,代表着绝大多数人的想法,总之都是别人的错,却从来不想输钱的根源,在于他们自身的贪婪。

    顾不全对于这样的枫叶镇,感到深深的失望,如果不是师父临终遗言,让她守好棺材铺,她想立即远走他乡。

    良久,夕阳已染红了棺材铺外的树梢头,顾不全方才从门槛上站起身来,这才惊觉凌岸一直守在她身旁,而花摇铃的一双凤眼也气鼓鼓地瞪着她。

    “傻蛋,你为什么不走?”

    凌岸不说话,默默地将摆靠在门外的棺材板搬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