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清早，三人就来到张府门外，守门的家丁和门前的大石狮一样鼻孔朝天，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凌岸绕着张府四周打量了一番。

    这张府的院墙比朱府要高，墙内外也没有可借力的树，虽然以他的功力飞檐走壁不成问题，但要带着顾不全一同进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况且，就算能他们以这种方式进入张府，又能问到什么？

    “都说张府是个金窝窝，连痰盂都是纯金的，我还想跟着进去一饱眼福呢。哧，连门都进不去。”

    花摇铃坐在大石狮下，翻着白眼说丧气话。

    “别急，我会让张府开门请我们进去的。”

    顾不全眼珠子转悠一圈，招呼孙小空过来，在它耳边嘀咕了几句。

    孙小空听话地将龟小宝放在顾不全手里，然后“吱”地一声窜上院墙，转瞬间消失。

    片刻功夫之后，孙小空带着阿喜回来了，那是张大善人家小妾的爱犬。

    紧接着张小夫人领着家丁追出来，孙小空正抱着阿喜在石狮子上跳来跳去玩得不亦乐乎。

    家丁朝石狮子扑去抢阿喜，孙小空吱吱叫着又带着阿喜窜上了院墙，把小夫人急得又跺脚又哭又叫。

    “哎呀你这破猴子，小心别把我的宝贝摔坏了呀。”

    顾不全十分贴心地宽慰道：“小夫人别急，孙小空只是和你家阿喜玩玩而已，它们是好朋友呀，说悄悄话呢。”

    小夫人凤眉一横：“胡说，阿喜是狗它是猴，说啥悄悄话？”

    顾不全微微笑：“人有人言物有物语，它们之间的言语自然也是相通的。孙小空是我养大的，恰好能听懂几句。阿喜说，你家主子不公平，只顾阿欢却不顾它的死活。”

    花摇铃很适时地上来补了一句：“人和人还不一样呢，狗和狗当然也不一样，小妾养的狗还想跟主子养的狗要公平？”

    小夫人小脸气得煞白：“谁说的？阿欢阿喜都一样的。”

    “一样的？那为何只投阿喜的命不投阿欢的命？”顾不全追问，“我可知道投了命的，还得冻结一些日子，冻结期内出了事阎王爷不管。”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阿欢装得象罢了……”

    “装什么……”顾不全紧追不舍。

    小夫人发觉自己说漏了什么，赶忙捂住了嘴，随即换了一副冷面脸，也不要她的宝贝阿喜了，扭身进了门。

    不一会儿，管家阿庆急匆匆出门来。

    “我家老爷有请三位堂中用茶。”

    顾不全这才招呼孙小空将阿喜放下来，三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张府大门，在阿庆的指引下径直坐上了张府正堂的太师椅上。

    张府正堂果然是富丽堂皇，只是花摇铃用眼神四下里寻找了一番，并未见那传说中纯金的痰盂。

    “唔……”张大善人轻刮着茶盏，吹着茶叶沫，眯缝着眼慢悠悠道，“几位，是觉得我家阿欢死而复生的事不可信？”

    花摇铃一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一边随口答：“是……”

    管家阿庆立即斥道：“笑话，阿欢死而复生当时在场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摇铃姑娘当时也在场对吧？不然我们也不会把不全姑娘的镇店之宝退回去。都是眼见为实的事情，还有什么可质疑的？”

    顾不全笑道：“误会了，不是质疑，是好奇。我们是看阿欢活得很好，想必理命度命不是空穴来风，就斗胆前来，想问一下大善人上哪里去理命，我们也想去。”

    阿庆哼了一声：“就凭你们，也配来问我家老爷？”

    顾不全不紧不慢淡淡答道：“配不配的也不是你一个奴才说了算。我是棺材铺的主人，与你家主人商量事呢，主人与主人说话，你一个奴才插什么嘴？”

    花摇铃拍着手：“对呀，棺材铺的主人也是主人，你一个主人身边养的一条狗，还不一边儿趴着去？”

    阿庆平日里仗着张大善人的势力作威作福贯了的，哪里受过如此这般的屈辱？抬手就要给花摇铃一个耳刮子，被凌岸伸脚一勾，摔了个嘴啃地，把一旁侍立的家丁都逗笑了。

    阿庆气急败坏，冲家丁吼叫：“都杵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些上门闹事的给我捆起来，打一顿他们就老实了。”

    张大善人制止了阿庆：“阿庆不得无礼。”

    “都是同一镇上的乡里乡亲，更何况我的农庄与棺材铺还是一墙之隔，远亲不如近邻嘛，还不快给各位赔不是。”

    “是，老爷。”阿庆立即换了一张笑脸又是拱手又是作揖，“小的适才唐突，给各位赔不是了。”

    张大善人看着顾不全，满脸堆下笑来。

    “理命确有其事，老夫当时也只是好奇，拿阿喜试一试罢了，却不想还真能给阿欢续命。只可惜，我来去皆迷糊，想给自己投个命，却再也找不到理命钱庄的所在，心中是懊悔莫及啊。”

    阿庆附和道：“是啊是啊，那日在府门外见到睡得正香的老爷，可把奴才吓坏了，好在老爷毫发无损，这才放下心来。”

    凌岸摇头，顾不全立即心领神会，说道：“为一只狗投命，这种事儿犯得着劳烦张大善人亲自前去？”

    阿庆讪讪回道：“我倒是也想代劳，奈何我不是有缘人。”

    “你又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缘人？”

    顾不全问完凌岸接着问，“由谁来判定有没有缘？”

    阿庆脱口而出：“有缘没缘引荐人领去看看便知。”

    “引荐人是谁？”这回两人是异口同声了，声音很大，把一旁东张西望的花摇铃也吓了一跳。

    “这……”阿庆看了一眼张大善人，没有回答。

    张大善人那双眯着的眼开了一条缝，慢悠悠答道：“老夫若知道引荐人，还会找不到理命钱庄吗？再说了，有没有缘，也是天定的事，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揣测的。”

    这话与“天机不可泄露”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处，让人无法反驳。

    顾不全只得转了问话的方向：“那，后来穿斗篷的外乡人可有来讨债？”

    阿庆“嗤”地一声冷笑：“讨债？你不知道这个枫叶镇多少人欠我家老爷的吗？告诉你，向来只有我们张家向别人讨债，就没有别人来张家讨债的理！”

    话已至此，张大善人也不耐烦了，将茶盏一震：“送客。”

    阿庆不愧是张大善人身边养的一条狗，立即跳起来，让家丁将顾不全三人“请”出了张府。

    与张大善人的第二回合，铩羽而归。

    但顾不全认为，斗篷人不来张府讨债，就是不对劲。

    都是一样去理命，凭什么斗篷人单单放过张大善人？要说银子，张大善人不比其他家的多？

    花摇铃就愤愤不平道：“他丫蛋的，这老枯桑把话说得滴水不漏，都让人听不出来是真是假。”

    忽而又一脸天真地问：“哎我说孙小空他娘，阿喜和你家孙小空说的都是真的吗？”

    顾不全觑了花摇铃半晌，一时分不清她和傻蛋到底哪一个是真傻哪一个是假傻？

    拿眼神搜寻凌岸，却见他沉默地走在前头的背影，出了张府，他就一声不吭，走了一路，只有花摇铃在喋喋不休。

    “傻蛋，有什么不对吗？”

    凌岸停下脚步，摇了摇头：“他说的都对。”

    顾不全怔住了。

    张大善人虽然滴水不漏，但他说的，的确与巧儿娘的说法基本一致，另外几位死者的家人也说过，死者在理命的第二天被发现睡在自家门前。

    他们无一例外，都不记得理命钱庄的路。

    不记得路，但记得理命的细节，黑白无常说的话，包括什么黑白玉匣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怎么看着象是祝由之术？”顾不全忽然一拍脑袋。

    “什么是祝由之术？”花摇铃问道。

    凌岸道：“祝由，乃轩辕黄帝所赐官名，是借符咒禁禳治病去痛的一种方法，据我所知，有禁法、咒法、祝法、符法。一旦施法，能让人短暂关闭神智，于不知不觉间驱除毒、病、伤等等。法之深者，亦能够做到让病者遵循他的心意行事，以此达到目的。”

    “傻、傻蛋，原来你会说这么多话呀？”花摇铃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凌岸，一脸痴呆相，“还，懂得这么多？”

    顾不全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她知道凌岸只是因为懒得说话，才会那么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万不得以才会勉为其难大开金口。

    她拍了拍凌岸的肩，道了声：“懂的还不少。”

    他又是两个字：“你会？”

    “当然。”她傲气地点头。

    祝由术，打小师父就教过的把戏。

    但和骗人耳目的竹篮打水不同，多少是有些真功夫在上面的。

    “那我们还等什么？找巧儿娘去呀，给她来点祝由术，理命钱庄在哪里不就问出来了吗？再不济，也能问个引荐人出来吧？”

    花摇铃话音刚落，就见齐刘海迎面走来，扯着嗓子吆喝：“摇铃、傻蛋，干嘛呢一天天到处瞎逛，跟我上里正家跳大神去。”

    “里正死了？”

    “里正死啥死？是巧儿娘死了。好好的在院子里推磨呢，谁知道那用了几十年的石碾子突然就滚下来，把她给活活砸死了。”

    齐刘海一瞧顾不全就恨得牙根疼，“我说怎么不把你砸死？也是，竹篮都打得上水来的主儿，和阎王爷都有交情的，惹不起。得，拜你所赐，里正的银子也输光了，给不了几个钱，摇铃傻蛋，你俩也别太卖力，到时候意思意思一下就行了。

    顾不全直愣愣看着齐刘海的嘴皮子上下一张一合唾沫星子四溅，花摇铃亦是木桩子似给镇在那里，凌岸拉了拉她俩，这才缓回神来。

    巧儿娘死了，死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刚刚才说到要去找巧儿娘，她就抢先一步，死了。

    “不是她抢先一步，是有人。”

    直觉告诉凌岸，是有人抢先一步让巧儿娘闭嘴。

    顾不全点了点头，祝由术对于死人，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