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先生与裴夫人还没有入敛，暂时放在木架子上。

    裴先生的脸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衣裳也换上新的，很显然是山桃所为。

    而裴夫人则还是死时那样，没有被收拾过，而且因为从屋里被抬到院子，衣裳也被弄脏了。

    他们没有子嗣,夫妇同死，死后却是天差地别。

    顾不全不住上前去替裴夫人抻了抻衣裳，毕竟她生前是那么高雅精致的女子，死了也总该尽量体面。

    “先前裴先生与裴夫人订制的两口棺材已经打好了，等我回去落雁坡之后，会亲自送过来的。”顾不全说道。

    “先生那么好的人，你为什么要害他？就为了卖你的破棺材吗？”山桃抬起眼来挑着眉看着顾不全,丝毫不掩饰她的愤恨。

    “棺材是裴先生和裴夫人亲自上落雁坡去订制的，订金也是他们亲手给我的。既然用得上,我便送来，你若不用我的棺材，我亦无甚可说，毕竟订金也收了，棺材我完全可以另卖他人。”

    顾不全说着，俯身面对着山桃，冷幽幽接着说道，“事主都已经亡故，你也不是裴家的人，我与你说不着。”

    “谁说我不是……”山桃脱口而出，但猛然间发现失言，立即住了嘴，只将一双毒刺似的目光恨恨地盯着顾不全。

    顾不全淡然一笑：“懂了。你是不是裴家人，与我无关，但与案子有关。我且不与你争辩什么，先查到真凶，让裴先生和裴夫人安息吧。”

    她特意加重了“裴夫人”三个字,感觉到山桃朝着裴夫人那边瞥了一眼，神情满是不屑与鄙夷。

    正好凌岸呼唤，顾不全便丢开山桃进了屋子，身后传来一声拖拽的声音，是山桃又将裴夫人往院墙角落拖去，好让她与裴先生再隔得远一些，末了还踹了裴夫人一脚。

    死者已矣，无论有多恨，任何人都不能够欺辱尸体。

    这是顾不全绝不能忍的。

    她缓缓回过头去，冷声说道：“他们是人间夫妻，到了阎王爷面前也是要给他们夫妻之名。而旁人终归是旁人，无名无分者，人间不认，阎王爷自然也不会认。据我所知，裴先生的夫人，应该只有裴田氏，没有裴窦氏。”

    山桃咬着嘴唇，终于消停了。

    顾不全这才甩了甩头,走进了屋里。

    屋中的一切简洁又无不彰显着主人的高贵清雅,很符合那一前一后出现在落雁坡的男女的气质。

    顾不全不禁感叹，原来这便是“名流”的生活，如此雅致又如此惬意。

    如果不是目睹了他们死于非命的惨状，这应该也是令她十分向往的一种生活吧？

    屋中最显眼的也就是那张画桌，连同桌前的椅子都是红木所制，看上去便是价值不菲。

    画桌上放着笔筒墨砚以及五彩斑斓的颜料，每一样均摆放整整齐齐的。

    顾不全的目光落在画桌底下，一支画笔掉落在桌脚边。

    凌岸拾了起来看了看，笔尖上的颜料与画上的桃花相同。

    “我记得昨日这支笔是落在裴先生腿上的，应是他生前正在使用的那一支，出事之后从手上落在身上。后来因为尸体倾倒在地，笔也跟着落地，这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凌岸说道。

    顾不全摇头，“不单只这一支笔，你再仔细看笔筒中所有的笔。”

    凌岸仔细一瞧，所有的画笔与与先前落地那一支一样，末端均有深深浅浅的凹痕。

    “是抓痕？”

    顾不全用手指比划着，就算指甲再尖利，不管怎么握笔也没法在画笔的末端留下抓痕。

    于是，她将目光落在小猫身上。

    凌岸将小猫拎起查看它的爪子，然后摇头道，“猫不可能只挠每一支笔的末端，而不在笔的其他地方留下爪痕。”

    “不对，这不象是抓痕，更象是咬痕。”顾不全拿着笔细瞧，“是牙印，人的。”

    “牙印？”周大人惊奇地将笔薅了过去，盯着看了半晌，“的确是牙印，人的。”

    继而又问道，“谁会把牙印留在笔上？”

    “自然是裴先生呀。”顾不全笑道，“我虽然不是读书人，但见过读书人咬笔杆子，这位裴先生应该也是一位爱咬笔的人，画画停停咬咬想想，再接着画……”

    她忽地“嗤”了一声，对周大人道，“别动，笔有毒。”

    周大人吓得就将笔丢开了。

    “捉蚂蚁。”

    顾不全与凌岸异口同声，把周大人又吓了一大跳，万分惊奇地看着二人忙忙碌碌，将笔泡在水里，以蚂蚁放入验之，果然，不一会儿蚂蚁便相继浮起。

    “剧毒，又不是砒霜，究竟是什么毒？又是谁能把毒施在笔上？”顾不全的眉心又凝了起来，不知觉地抱着笔筒踱起了小步。

    “定然是有人将剧毒抹在笔上，裴先生在画画的时候，不知不觉咬着笔，乃至毒发身亡。唔，奉劝天下读书人，这个习惯，不好，会要命。”

    周先生猛地将自己的嘴捂紧了，想来他亦有咬笔的习惯吧。

    “先生不让别人动他的笔。”山桃突然冲了进来，一把将笔筒夺了过去，尖利的指甲划破了顾不全的手背，一道鲜血淌了出来。

    “不好。”凌岸立即将顾不全的手薅了过去，对着受伤的位置猛吸，吐出的血竟呈暗红色。

    很显然适才她在查验那些笔时沾上了毒，又被山桃划破了手，若不是凌岸处理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他自己的风险亦是不可估量，不免叫人后怕。

    “这……”周大人看得入神，好半天才返过神来，随即怒喝，“大胆窦山桃，竟敢当着本官的面下毒杀人害命。”

    山桃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没有，我没有。”

    凌岸扶着顾不全在琴凳上坐了下来，琴弦上几点暗红色堪堪映入她的眼帘，正要伸出手去，被凌岸按住了。

    “验。”他转身对周大人说道。

    这回周大人不用解释也听明白了，捉蚂蚁去！

    “再瞧瞧裴夫人手指是否有伤。”凌岸又吩咐道。

    周大人屁颠屁颠的，跑出又跑进。

    “有，左手食指与右手无名均有伤，象是琴弦划破的。”喜滋滋地象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线索，说罢了才发觉，这不对劲啊，这俩什么人，竟然使唤起本官来了？

    而凌岸的吩咐人办事的口气，象是高高在上惯了的，莫非……先前还只是怀疑他是济王的人，现在周大人简直怀疑他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济王本人了。

    查验过一番，确认裴夫人手指上有伤，琴弦亦有毒。

    “裴夫人是否有吸手指的习惯？”顾不全朝山桃问道。

    “好、好像是。”

    见山桃的眼光闪烁，顾不全已然确认，不是“好像”，而是确定，山桃知道裴夫人有吸吮手指的习惯。

    “山桃，我且问你，昨日送来的都是些什么菜？”顾不全问道。

    “都是家常菜，韭菜豆腐什么的。”有府尹大人在，山桃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有问有答。

    周大人一头雾水，这怎么查案子又聊起家常菜来了？

    顾不全紧接着追问：“你确定是韭菜么？”

    山桃低头不语，顾不全忽地一声断喝：“老实说，是韭菜还是水仙？”

    “是韭菜。”山桃兀自嘴硬。

    顾不全转身便将昨日砸她一脸的菜叶薅起来，递在山桃面前。

    “既是韭菜，你敢吃一口吗？”

    山桃惊恐地连连后退。

    “可见你知道这不是韭菜，而是有毒的水仙。那么，你送水仙来裴家，是何居心？”顾不全问道。

    山桃将一个激灵瘫坐于地。

    韭菜和水仙叶子非常相似，一般人很难识别，而水仙乃剧毒，闻多了都会头晕眼花，食之轻则昏厥重则毙命。

    山桃绝难想到，这么巧遇见顾不全是个识货的。

    周大人恍然大悟，凶手这就现身了？

    “押起押起。”

    “不是我，是先生。”山桃分辩道，“我没有杀人，也从没想过杀人，都是先生做的。”

    山桃的哭喊声引来了左邻右舍，都朝着她指指点点，山桃与裴家的事，应该都有所耳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