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不过是下意识抓住扶手罢了
惺忪的睁开双眼头鸣欲裂,糊状物伴随着一股酒气如同喷泉般从我嘴里翻涌出来,胃部顿时蔓延剧烈的灼烧感,我从沙发上应声的倒向了那坨糊状物,随即便是一顿撕裂着喉咙的干咳,直至黄胆水从鼻腔涌出才得到了暂时的缓和。我依靠着沙发瘫坐在那坨糊状物上,可能是因为沙发的扶手太高了,我似乎感到有些落枕了。此时我理应迅速的做出最优的善后决定,但我又一次的败下阵来。我无法快速地做出应该是要先松动筋骨,还是应该先去洗澡又或者应该先把地板擦干净的抉择,我似乎陷入了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双重反刍。先松动筋骨?我似乎无法忍受着歪脖子的痛以及呕吐物的恶臭。先去洗澡?那我洗干净了还要清洁呕吐物不就又脏了吗?先擦地板?但我现在天旋地转的,脖子也是异常的疼痛似乎无法站起身来。就这样我瘫坐在糊状物上重复的思考着,约莫过了大半个小时。
直至妻的电话打来,僵局才得以被打破。
“你起来了吗?”
我沉吟了片刻。
“算是…算是起来了吧。”我拖着嘶哑的嗓子说道。
“起床了多喝点水,你听听你那老牛声。我给你做了午饭,在厨房你自己放微波炉加热了吃,喝那么多酒很伤胃的吐干净了,得吃回去知道吗?”
“唔…知道了,你今天几点下班?”我像是个小孩撒娇的问道。
“七点半。今天你过来接我,然后一起和爸妈吃个饭。”妻的语气更像是发出指令。
我略一沉吟后说道:“唔…好。”
“别迟到了,我忙去了。”随即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虽然妻的这通电话的目的对我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所幸的是我得以从刚刚的僵局中走出来。刚刚一边打电话一边扭动着脖子的效果似乎比预期的还要好。
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也才十点钟罢了,人的生物钟总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一旦生物钟定型不论你前一天做了什么有多么的不省人事,似乎总会在生物钟约定好的时间醒来。就像是有一双不知名的手定时定候到点了便会打开我身上的开关,扭动着足够我维持一天运作的发条。
清理干净呕吐物后想着既然已经动身了干脆就来一次大扫除,可能是因为酒劲还没完全消除的缘故一不小心被妻的梳妆台绊倒后又下意识一拽,妻的梳妆台便随我一起倒在了地方,七零八落的。连忙起身看了看梳妆台是否有摔坏,毕竟妻再三叮嘱女人的梳妆台多得是昂贵的化妆品、护肤品,离远点别给我全弄坏了。所幸的是梳妆台压在我身上卸了道力并没有丝毫的损坏,但在我整理梳妆台上的物品时无意间发现了梳妆台里有个暗格。家里的装潢以及家私都是妻所挑选的,尤其是这个被妻视为宝贝的梳妆台我更是一无所知,哪怕是桌面上放了哪些物品,有几个抽屉我也是全然不知。我并没有立即打开暗格,只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它。擅自打开合适不合适呢?我很难下定决心。不管怎么说妻把东XZ在这应该就是不希望我知道吧。哪怕想得再能自圆其说。我想我也应该先和妻说明我发现了暗格的事情。然而不知何故,我不想告诉妻,说了之后我想妻不过也是随便搪塞几句然后又要另寻地方藏起来罢了。至于为何怀有这样的想法我无法解释,反正就是有这样的感觉。我定定盯视,感觉快要把暗格盯出个洞来。一再思索之后,终于下定了打开暗格的决心。也许我是想满足好奇心的同时又不改变一切现状吧。但不论以何种想法,我都不能不看个明白。我打定主意了,哪怕是会被妻臭骂一顿也无所谓!我小心翼翼的打开暗格,生怕里面有什么怪物会飞出来似的。里面放着一大叠资料,我一张张的翻阅着。有记录着儿子成长的资料、有岳母当年手术的报告以及术后康复的情况、有妻当年实习以及升职的推荐信,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无不是与父母、岳母、儿子相关的。不知是因为头晕目眩还是眼前的东西让我感到安心的缘故我并没有仔细的查看所有的内容,我的初衷不过就是想知道个大概罢了。我小心翼翼的把一切资料叠好安放回去,生怕露出半点痕迹。我仔细的注视着重新整理摆放好的梳妆台,并没有发现端倪便松下一口气的继续着大扫除。但就这么粗略一看,这些东西为何需要用到暗格呢?在脑海中重新的审阅着刚刚看到的资料始终没有个所以然,但知道了暗格所藏的并不是什么令我感到不安的东西后我也就没有继续斟酌下去了。这件事情似乎很快便被我抛诸脑后。
大扫除后匆忙的洗了个澡,可能是因为筋疲力尽也可能是因为感到饿了。到了厨房把妻做好的午饭加热后便是一顿狼吞虎咽。
吃饱后倒头躺在床上完全没有一丝的睡意,反倒是刚刚一通忙碌过后整个人明显更倾向于精神奕奕。距离妻下班还有好几个小时。翻来覆去无意中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清吧,顿时非常的好奇那个地下室白天会是一个什么模样呢?
一边想象着地下室白天的情形,下意识之间早已换好了出门需要穿的衣服。我一边点着数一边整理着出门所需。一手机、二钥匙、三钱包…唔,好像差不多了。
每次来到这家清吧门口,店面的装潢总能让我无意间注视许久。
“站门口那么久干嘛?不进来坐坐吗?”时礼开门问道。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道:“下午两点半你也在上班?你这不得上十几个小时的班?”说完便进去坐在了昨晚的吧台上。
“这里平时白天没什么人的,偶尔会有一两桌客人来喝下午茶。晚市基本上是没人。到了夜夜笙歌的时候又全涌去了地下室。”
我转头看了店内一圈只有角落处一位男子正独自享用着下午茶。
随即对时礼刚刚所说的话疑问道:“嗯?”
“所以这店的营业时间只需要我一个人看管一楼足够了。”
“每天十几个小时?”
“当初就是为了这个可以多挣点钱才来的。”时礼一边擦拭着酒杯说道。
“睡眠够吗?”
“几乎每晚都会失眠,索性就少睡点。”
“换个角度想也不错,睡眠不就是生命税吗?像你这样不仅税交少了,钱也挣多了一举两得啊。”我打趣的说道。
“要喝点什么?”时礼似乎并不打算接过我的玩笑话。
“唔…牛奶吧。”
“大白天来酒吧喝牛奶?”时礼像是看着精神病人的眼神轻轻地瞥了我一眼。
“加点咖啡?”
“我们这儿没有拿铁。”
“那…那加点乌龙茶?”我似乎是有点忘形了。
时礼转身便是一套标准调酒师的动作操作了起来。看上去总感觉略带诙谐。
“不至于吧!牛奶加乌龙茶。”我的语气显得有些嘲讽。
“热热手,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进来酒吧点牛奶。”时礼的语气始终保持着高度的冷漠。
“我主要是想过来看看白天的地下室会是一个什么模样。”我举起刚调好的乌龙牛奶向时礼比了个干杯的手势说道。
“白天基本不开。晚上九点后才开放。”
“基本?”
“有时候老板会带几个朋友过来当KTV玩。”
“还以为白天的地下室也会有不一样的惊喜。”我显得有些失望。
“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经常出没那地下室的不过就是图隐蔽安全罢了。”时礼双手撑着吧台盯着我说道。
随后点过一根烟靠在酒柜上继续说道:“不过就是自以为有很多人认识的暗星又或者是带着情妇来寻欢作乐的人罢了。”
“暗星?”一边赞叹着这杯乌龙牛奶一边问道。
“过气的明星。从来就没红过的明星。大多是见都没见过,连名字都没听过的人。”时礼缓缓朝天花板吹着烟圈说道。
“听起来这更像是个新世界。”
“也是个向往死亡的世界,这里有不少等待着躯体谢幕的人。也有不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见不得光?违禁品?等待躯体谢幕是?”我在椅子上坐直了起来看着时礼问道。
“不少人生失败组被失眠困扰,每天都沉溺在消极悲观之中。自然而然需要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发泄情绪。至于他们是以何种手段发大群体,如何找到这个地下室我就不得而知了。”时礼似乎是在沉思着某样事情的同时下意识说出来的话。
“所以何为躯体谢幕?”我感觉自己总被时礼的话震惊着。
“生物学上定义的死亡,不过是生理上宣告死亡罢了。但心理上的死亡无疑是更加绝望的。心理上早已死亡的人需要日复日的等待着生理过程的完结,就好像灵魂早已谢幕到达了地狱的尽头,却仍需在地狱的尽头日以继夜无了期的等待着躯体谢幕来汇合灵魂。这无疑是更加的磨人心志的。”时礼似乎又陷入了某种沉思。侧影中眼里似乎有泪水在打转。
“既然心理上已经死亡为何不干脆自杀呢?”现在的我似乎并不能切身体会时礼所说的话。
“人的本能是求生。这点毋庸置疑。无论以何种方式终结生命,或多或少都会带来难以忍受的痛楚,生理的本能上会驱使着我们反抗。就好像我们在楼梯上踩空了,下意识就会抓住扶手,不论你是不是一个求死的人,你的第一反应都会是紧抓着扶手一样。”时礼情绪出现了波动,紧咬着上嘴唇。
“倘若这楼梯没有扶手的存在,这是不是就是你们理想的死亡方式?”我似乎显得有点天真的问道。
“与其独自等待躯体谢幕汇合灵魂的过程,倒不如找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等待。或是以另一种方式,即作为意念继续存在。”时礼又点了跟烟朝着我俯身说道。
“也不失为是一种浪漫。”紧接着起身作出了再见的手势。
天空洒满一层层的红霞,其间夹着落日的余晖,金黄色和火红色精致的层次感。那种鲜艳的组合使得清吧店面混凝土的灰色更如一位垂暮的老人。即便是以何种坚毅的意志妄想临终前再次仰望天空也只是徒劳,只能任凭极致的金黄色和火红色蚕食头顶、脊梁直至全身上下被火烧殆尽。自始至终也不曾看见过这璀璨的金黄色与火红色。
驾车到医院门口时,妻早已在门外等待着。妻一手拎着一个红色的袋子缓缓走来。
“拿了两袋什么东西?”
“给你爸妈的。”妻扣上安全带扭动着脖子继续说道,“你那么久没见你爸妈,当是一点小礼物吧。”随后又转头指着我说:“你记得说是你自己买的。”
“这样会不会显得更加的生疏?”我打趣的说道。
“好像也是,唔…那要不就不拿了?”妻用手托着下巴靠着车窗说道。
“买都买了。”
车外突然下起了毛毛雨。雨势逐渐增大。如同玻璃弹珠的雨点不停地击打着车窗,这一刻仿佛置身于战争之中。枪林弹雨向着我的驾驶室发出进攻指令。也正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我被迫更加专注的驾驶,妻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此刻正如一只曼妙的暹罗猫一般柔软而又随意的瘫坐在副驾驶上。这场雨更像是在帮助我终止上述的话题。
“今天上班很累吗?”我瞥了一眼妻随后便迅速将视线拉回前方的道路上。
“嗯。”妻打了个哈欠后随即又说道,“今天好几台手术呢。”
我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回应。我总是不经意间询问起妻工作上的情况,可事实就是不论我问与不问,这其中都没有任何的区别。每每顺口问起后最难堪的莫过于对妻口中工作的一切情况都搭不上话,特别是什么专业的术语更是一无所知。生硬的转移话题似乎也算得上是一门极具艺术的本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问一答后的沉默似乎早已成为我与妻之间极其自然的存在。
到达了饭馆停放好车后,妻突然拍打了我的大腿极其兴奋的说道:“我要吃雪糕。”
“什么味?”我转头过去望着副驾驶的妻问道。
“随便,你选什么味我都吃。”妻撒娇般的说道。
“唔…好吧。那你先进去找位置坐下吧。”
“那两袋东西?”
“拿上呗,买都买了。”
“什么叫买都买了,你不想拿可以带回家给儿子吃。”
“拿!”我向下弯曲着嘴唇蹙着眉说道。
“嗯哼。那你记得等会买完雪糕回车上拿上去哦。”妻的语气更像是幸灾乐祸的说道。
“啊?你不先拿上去吗?”
“爸妈不仅到了连我们儿子都接了。”妻似乎在讥讽我开车慢的语气说道。
“so?”
“那你拿上去才更像是你买的呀,更像是特地到了找地买的。”
说罢妻便径直的冲进了饭馆,仿佛好像走慢一秒钟我都会变卦的模样。
香草、草莓、蓝莓、巧克力…甜筒、冰棒、杯装…唔,选哪个好呢?妻对于雪糕大体上是没有任何要求。似乎只要不是奇奇怪怪的味道妻都会吃的一干二净。记得某一次妻生理期的时候非要闹着要吃雪糕,无论如何劝说都不管用。还趁着我上洗手间的时候自己偷偷买了个雪糕,甚至是一口都没有剩给我。那天晚上妻痛的死去活来,给人的感觉似乎在鬼门关里荡着秋千。前后摇摆进进出出。但妻对于雪糕的喜爱只能说是喜欢还到达不到爱的程度。在我的理解看来,喜欢只是某个特定的时刻极度的想要占有一样东西,不论是人还是物。而爱则会是长久的偏爱,不可或缺。妻和大多数人一样只会在气温稍微暖和的时候想起雪糕,也只有在气温暖和的时候极其的想要吃雪糕。喜欢大多只是某个时刻的契合。爱则更像是即便身处极寒之地也依旧无法动摇我想要吃雪糕的决心吧。
突然有人从我的后面拍了拍我的脖子说道:“林聿初!你好像在这站了十几分钟了喔!”
“你跟着我干嘛,不是说先上去吗?”我转头看着妻问道。
“我要是真上去了,你怕是会在这便利店通宵值班吧。”
“唔…maybe凌晨我就旷工了?”
随后妻便拉开冰柜像是摸奖一样随意的抽取了一只雪糕走去了埋单。
“林聿初。你真就不能改一下吗?”妻咬着冰棍说道。
“所以你是故意的?”我转身一口咬过妻手中的冰棍问道。
“有些事情只要你想,是可以做出改变的。哪怕只是一点也总比停滞好太多。”
我并没有回应只是沉吟了一声。一声类似于“嗯”的声音。
“你走去哪?”妻大声的呵斥道。
“上去吃饭啊。”
“你东西拿了吗?”
“哦!忘了。”
妻站在我面前,定定的看着我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林聿初!买雪糕不过是小事情,但这就很能体现你这个人啊!每次见到或者提到你父母或是弟弟又或者是叫你决定点什么,你都会这样。”尔后一口咬下剩余的冰棍继续说道,“你早就已经脱离了你的父母弟弟独自的在生活,现在我们一家才是朝夕相伴在一起生活的不是吗?你的脑子不应该是全神贯注在自己的家庭上面吗?为什么非要去纠结一下过去式不可挽回的事情?”
我望着眼前的妻。顿时一句“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在我脑海里飞速划过。
“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在意。因为毫无预兆不动声色。所以想要知道原因。因为…太多的因为所以。所以才会这样。”我似乎显得异常的冷静。似乎是从未有过的冷静。随后继续说道:“你很小就失去了父亲,你是失去了这个人而不是失去了父亲的爱。你和母亲即便以前如何的困难艰辛,但你们从未有过舍弃对方的想法,一直都是相互扶持着不是吗?就好像从未见过流星的人会被流星的传闻所吸引,而那些见过的呢?可能会轻描淡写的说一句不外如是罢了。”
“在你只着眼找寻本不存在的东西时,只会让你失去沿途更多的景色。”说完妻头也不回的走向了饭馆。
望着妻走向饭馆的背影渐行渐远我下意识的靠在了车头盖上。其实不一定是车头盖。即使靠在任何东西上于现在的我而言并无太大的差别,我不过是下意识想找点东西依靠着我、支撑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