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毒不丈夫
宁波府和镇海港是挨着的,转眼就到,前面不远就是宁波县衙了。
“阿也,倭寇真的来了!”
随着一声惊呼,县衙里一群衙役四散奔逃。
望着敞开的大门,这下郎奇都挠头了。
这位永知县不会也跑了吧?这都什么事?我们很像要烧杀抢掠的样子么?
二斤领着人进入县衙,警戒前进。
郎奇走进空空如也的大堂,满面愁容。
忽听后宅欢呼,“找到永知县了!”
郎奇快步走进后宅,只听到颤抖的声音,“大王饶命!”
一个青袍人哆嗦着,被两个卫兵正从床底下拉出来。
“咳咳。”
郎奇战术性咳嗽,组织了下语言。
“永大人,我们不是倭寇,你看我和我手下这些卫士可都是明人啊。
在下扶桑遣唐使郎奇,代表幕府来明国朝觐上国天子。
只求您给开一个通行大运河的入京城文书,再允许我们在镇海港建立长期贸易的商栈即可。”
明人可不一定就不是倭寇,大海贼李旦还是明人呢。
不过这个倭寇意外是个好说话的啊,听到“求您”两个字,永知县立刻支棱起来了。
捡起滚落在旁刚才暴露自己的乌纱帽,扶正戴好,又抻了抻官袍上的褶皱。
行久掏出两份文书呈上,“这是天朝的本字勘合和征夷大将军签署的朱印状。”
永安接过文书,随意瞟了两眼,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捻了捻稀疏的胡须。
“这个——,自嘉靖朝争贡之乱后,朝廷已经停了扶桑的朝贡。
市舶司都裁撤了,你这勘合早就过期了,这事难办啊。”
郎奇朝二斤打了个眼色,二斤不情愿地退了出去。
过了会,四个卫士抬着两个托盘走了进来。
揭开托盘上的丝绒罩子,白花花的光芒亮瞎人的眼睛。
永安略一瞟,就知道是成色十足的两千两白银。
知县大人心头一喜,随即面色严肃,哼了一声,“你们竟敢公然贿赂本官么?”
“哪能呢?”
郎奇立刻转换成商人身份,“在下一路走来,街上多见流民乞丐。
想要接济他们,却非一朝一夕之功。
只能求您这位父母官,代我将这些扶桑土产,慢慢分发给他们了。”
这是个懂事的啊,永知县心怀大畅。
习惯地挥挥手想让随从收下,却发现属下都跑光了。
脸上尴尬之色一晃而逝,“放那儿吧。
难得你对故国百姓一片拳拳之心,这通行凭证我就壮着胆子给你开了。
不过,要想在镇海港开商栈,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啊。”
永安踱了几步,“你久在番邦,不知道明国的官场规矩,我这个知县做的难啊。
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
本官上面还有知府和巡抚两位婆婆,现在巡抚大人病重,知府杨大人可精神着呢。
没有知府大人首肯,顶着朝廷压力,私自放你们倭国人开商栈这种事,我一个七品知县可是不敢做主的。”
“您的意思,在下还要去知府衙门请示一下么?”
“那倒不必,看在你一片诚意的面子上,本官就替你跑一趟。
不过——杨大人管着一府之地,辖下的流民和穷苦百姓就更多……”
“懂,懂。”
郎奇在二斤耳边轻轻吩咐了几句,转眼又有两个卫兵抬了个托盘进来,这次是整整一千两黄金。
郎大老板出手之阔绰连久历官场的永知县都被镇住了,脸上的笑容再也绷不住。
“行了,你们回去吧。
这事十拿九稳,明早我就差人将相关文书给你们送去。
看你们如此上道,我最后提点你们两句。
朝廷啊,一直对倭寇犯边耿耿于怀。
就算你们到了京城,天子也多半不能见你们,想要赏赐更是没门。
不过,司礼监的魏公公是个讲究人,你们要是在他那里多下功夫,还有点希望。”
“多谢大人指点。”
郎奇躬身谢过,转身而出,呼啦啦随从全跟了出去。
行久愤愤不平,“大殿你在扶桑,好歹是五千石大名,大御所和征夷大将军跟你说话都客客气气地。
如今却得对这个贪官卑躬屈膝,我看大可不必。
看刚开始他那个熊样,直接把刀架到他脖子上,什么事都办了。”
郎奇脸上突然露出坚毅的表情,“我这次回来,只有一个目的,拯救即将处于水火的大明亿万斯民。
为此,我流落扶桑后,足足做了十年的准备。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名声、面子都是浮云,区区向贪官折腰,更是小事。
现在咱们首要目标是见到明国的皇帝,尽量不要横生枝节。”
二斤点头点赞,“郎大哥你以前说大明很快就要完了,我还不大信,现在信了。
大明要都是这样的贪官,国祚真的长不了。”
郎奇带人回港口去了,永知县这边藏起来的家眷、下人一个个的都悄悄冒出了头。
永安带着两个长随,抬着千两黄金,施施然去知府杨亮大人那里献宝去了。
知府衙门后宅,杨知府望着千两黄金,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咱们就这么把这帮倭寇求的事给办了?”
永安满脸陪笑,“大人您看,他们这诚意十足,咱们也不能坏了规矩不是?”
杨亮手指永安笑骂,“咱俩同榜的进士,为啥你还是个七品知县?就这还是我大力提携你这个同窗的结果。
你啊,就是眼皮太浅。
规矩是给咱们大明人的,倭寇有什么资格跟咱们讲官场规矩?
我的意思——”
杨亮目露凶光,比划了个砍头的手势,“咱们做了这帮倭寇。”
“这,不好吧——”
“怎么不好?
咱们送到京城打点的银子不少了吧?可是僧多粥少啊。
所谓无毒不丈夫,你想想,要是咱们有了战功——嘿嘿,这附郭知县你还没当够么?
近五年都没有倭寇来宁波犯边,浙江总兵都裁撤了,如今可是个大好机会。”
“可是,我看郎奇的手下除了那个保镖,都是明人,明人海盗的脑袋不值钱啊。”
“我派人去港口打探了,朱印船上的水手可都是真倭。
七八十个真倭的脑袋,足够咱们两个的乌纱帽都换一换了。”
永安被杨亮画的大饼激励得满脸通红,随即又冷静下来,“咱们截杀朝贡使者,万一消息走漏……”
“哼哼,咱们把他们全咔嚓了,死无对证。
就说他们纵兵劫掠,以倭寇以往的劣迹,有谁会不相信啊?”
“好,属下这就去联络宁波卫和定海卫……”
“别,卫所能战的兵有几个,你还不清楚?
他们力气出不了,功劳倒是被分薄了,指不定还走漏消息。
就你我手下的亲兵加上衙役,一百多人,足够了。”
“我看他们铠甲甚为精良,万一有个闪失……”
“再精锐也不过四十个人而已。
你今天稳住了他们,这很好。
他们远来疲惫,事情又办成了,定然疏忽。
咱们拂晓动手,一刀一个……
听探子说,那个郎奇随船带了一个倭国小妾,一个侍女,都甚为美艳。
到时候小妾归我,侍女归你,玩腻了送进兵营当营妓,你就准备升官发财吧。”
太阳西沉,落日的余晖从窗棂上射进来。
竹影晃动,照得两个相对奸笑的脸忽明忽暗。
凌晨,天欲破晓,金黄的圆月西沉。
一百多亲兵衙役从府衙鱼贯而出。
黑暗中,一片甲叶撞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