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官场活标本
绿袍醉鬼骂人的时候豪言壮语,战斗力却是负数。
此刻被一位壮汉拎在手里,像拎一只小鸡。
只有一张嘴还是硬的,“哼,锦衣卫在陆炳手里何等威风,如今却成了阉人的鹰犬……”
抓住醉鬼的大汉体格魁梧,赤面长须,活脱脱一个关二哥形象。
对醉鬼的话也不着恼,哈哈大笑,“我是陛下的鹰犬。
能给陛下当鹰犬,可是我关某的荣耀。”
拎着醉鬼就要往外走,一只手突然搭在他的手腕上。
“这位仁兄,且慢。”
大汉一回头,嗔目大喝,“谁这么大胆子,敢阻挠锦衣卫办案!”
这一声喝,震得大家耳朵嗡嗡响,又颇有张翼德的本事,好一位猛男。
看拦住自己的是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大汉言语间稍微客气了点。
“辱骂魏公公的人要捉进诏狱,这是上官的命令,公子莫要自误,反受牵累。”
郎奇收手,朝大汉拱了拱,“看仁兄英雄气概,不要跟一个醉鬼计较嘛。
我看这个醉鬼怪可怜的,仁兄不如放他一马,看在我的面子上,行个方便如何?”
郎奇说到这里,二斤很有眼色地将一锭大银塞进了大汉的袖子里。
大汉只觉袖口一沉,面色有点迟疑,“你的面子,你有多大面子?就凭这?”
大汗拿出银子在手里抛了一下,顺手扔回给二斤。
“关某家里可不差钱,差的是立功劳升官,你给再多,俺也不稀罕。”
二斤胸脯一挺,“我们郎大哥可是扶桑遣唐使,五千石大名……”
郎奇摇摇头,你说这个干什么。
在倭国的官再大,在这大明京城也是不好使的。
谁知郎奇判断错误。
大汉看了看郎奇身边一身倭寇装扮的行久,克鲁罗这个洋鬼子,点点头,跟情报对得上。
顺手将醉鬼掼在地上,双手抱拳。
“威震宁波府的郎特使?失敬失敬。
你手下的水师大破李旦和红毛鬼联军,大涨我天朝威风,关某相见恨晚。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人家是懂行的,又隶属情报部门,信息灵通,郎奇顿觉有门,“那你看这个醉鬼——”
大汉摇摇头,“我佩服你是佩服你,这件事不行。
某不会拍马屁,升官困难。
难得有次立功的机会,你的面子也不好使。”
感情这是位官迷,不会拍马屁还想升官,前途堪忧。
郎奇略一思索,一块腰牌出现在手里,“那这块腰牌的面子呢?”
大汉忽然双目圆睁,一把抢过腰牌。
“你从哪儿偷的?我这回要连你一块捉了。
哈哈哈,这下我升总旗有望了。”
“这是公主亲手交给我的,我可以凭此面圣。
我是明人,这次朝觐完毕,陛下一定会封我的官的。
我看仁兄你这气概,不当个将军可惜了。
到时候郎某带你,跟着我升官发财如何?”
关小旗拍了拍后脑勺,嘴里嘟囔,“你这个小白脸跟公主不清不楚的,要是当了驸马,哪里还能带我升官?
不过国舅爷窝囊是窝囊,好事不一定能办成,在陛下那里说我一句坏话,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小白脸得罪不起。”
这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心里想的,嘴里都嘟囔了出来。
想明白关节,关小旗遗憾地看了看躺在地上吭叽的醉鬼,忽然一伸手,从二斤手里把那锭银子抢了回去。
“哼哼,这面子我给了。
不过,带我升官的事可不保准,这银子先拿到手再说。”
大汉腾腾腾出门而去,到了门口,有点不放心,回头叮嘱。
“小白脸,这驸马能不当就不当,我可等着你带我升官呢。
记住了,某家叫关开闰的便是。”
二斤还不知道公主的事情,看看大汗留下的腰牌,交还给郎奇。
“郎大哥,公主要跟我抢姐夫?你可不能见异思迁啊。”
“去去去,不许提什么姐夫的事,我跟玛利亚清白得很。
我是吓唬那个关小旗的,这事我比你懂。”
“可是郎大哥,你费这么大劲救一个醉鬼干什么啊?”
郎奇朝二斤摇摇手,上前把醉鬼扶起来,“这位曾大人,受惊了,还行么?
你我一见如故,不如我请客,咱们去雅间接着喝如何?”
醉鬼最怕别人说他醉了,脖子一梗,“我当然行,咱们接着喝!”
克鲁罗顺手把醉鬼的帐结了,二斤拖着醉鬼,大家一起上了二楼雅间。
进了雅间,二斤把醉鬼按在座位上,打量了下。
“郎大哥,我现在相信大明有清官了,你看这位大人,官袍上还打着补丁呢。
你这么穷,还跑酒楼喝酒?有这钱做身新官袍不好么?”
“谁他妈是清官?你才是清官,你们全家都是清官。
海刚峰以后,咱们大明的清官就绝迹了。
只有贪得多贪得少之分。
兄弟我倒是想贪,得他娘的有机会啊。”
就这张不分场合说真话的破嘴,难怪人到中年,还是个区区八品官,能升官才是奇迹。
郎奇给曾大人倒了一杯酒,“大人,恕我直言,魏公公权势熏天,你一个八品官员,他都未必认识你,怎么就得罪你了?”
曾大人礼仪倒是周全,哆哆嗦嗦朝郎奇拱了拱手,“多谢郎特使相救。
你啊,救不救我其实都没用,这个官我早就不想当了。”
一口闷掉一杯,曾大人仰天长叹。
“刚中进士那会儿,意气风发,只想着为国为民,留名青史。
可是曾某不擅钻营,总是被人排挤。
匆匆十年过去,同科进士都高升了,就某一个,还窝在行人司当一个区区八品行人。
娘的,行人司三百四十五个行人,曾某可是年纪最大的,被戏称‘万年老行人’。
你当我不想收钱么?
可是我不得上官喜欢,别人派的活都是抚慰藩属那样的肥活,到我这里就得去减免钱粮租税。
偏偏曾某良心尚存,总想为百姓做点事,不肯放水。
这得罪人的事,哪里会有孝敬?
这也还罢了,为了百姓,我认了。
可是先前行人司副空缺,论资历,我当之无愧地要补上。
就连上官都看我可怜,准备让我补这个缺。
我刚刚要时来运转,魏阉就空降了一个司副过来。
这下我的梦想成空。
可怜我,熬了这么多年,穷得在京城房子都没有,家眷都接不过来,现在还没有儿子。
这个官当得还有什么意思?别拦着我,让我死了吧!”
“曾大人消消火,曾大人为官造福百姓,郎某钦佩之至。
世间事可不保准,没准下一刻,碰到一位贵人,曾大人就飞黄腾达了呢。”
“郎特使你是说你么?
我劝你一句,驸马的软饭吃不得,你要是真当了大官,到时候别忘了提拔我。”
说罢,曾大人昏昏欲睡,就要趴桌子。
郎奇连忙把他摇了起来。
“曾大人既然久居京城官场,可知道各位朝中大佬的情况?
哪位是能办事的?哪位收钱比较狠?”
曾大人一下子坐起来,“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这个没有谁比我更懂了。
我跟你说哈,魏广微、郭巩这样的都是依附魏阉的混蛋,赵南星、左光斗、魏大中……这些都是主持清议的贤臣。
还有……
还有……
那个黑云龙本来是个一身正气的武将,可惜为了区区葛峪堡参将,走了魏阉的门路……
还有……”
大家喝酒吃菜,就听醉鬼曾佳意一个人白活了,说了半天,忽然一下子伏在桌上,彻底睡着了。
大家吃喝完毕,出门而去,留了曾大人一个人醒酒。
他要是再自己作死,郎奇也不是他的保姆,那就管不到了。
二斤已经明白了,“郎大哥,你顺手救他,就是想找个官场老油子而已,好知道,走谁的门路面圣比较合适对吧?”
“二斤你长脑子了啊。”
“是不是找那些贤臣和一身正气的啊?”
“说着说着你又糊涂了,咱们得找名声最臭的。”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