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一把火
十天后。
兀良哈部落的议事大帐里,空空荡荡。
下属和侍女都被遣出去了,只有四个千夫长坐在那里,面面相觑。
面前的羊肉、珍贵的南朝进口水果、甘美的马奶酒,没有一个动一口。
良久,终于一个大胡子挺不住了。
“我说你们就别装了,赶紧议一议,这事儿怎么办?”
另一个老者愤愤不平,“本来几个串亲戚的散布谣言而已,谁知道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咱们再不有所动作,就要天下大乱了。”
大胡子摆摆手,“什么造谣?这事就是真的。
我问过那些串亲戚的了,林丹汗是真的要拉拢咱们。”
第三个发言的稍瘦弱,“要不,咱们禀报额木布楚琥尔将军,把那几个串亲戚绑了送过去?”
大胡子连忙捂他的嘴,“别,你可千万别告诉土默特人。”
“怎么?你想换主子,投靠林丹汗?”
“我不想啊,谁想谁孙子。
土默特人得靠咱们四个管理部落,咱哥儿几个,这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
可是昨天那几个百夫长来找我,看那架势,我要是不同意,他们就要绑了我造反,换人当头人了。”
“我说这事得怪土默特人,他们拿得太多了。
上次出征,除了咱们四个,那些百夫长基本没落到什么实惠,下面的部民干脆就是赔本的,谁还愿意跟他们干?”
“老四,你别闷着,发表下意见啊。”
“我手下只有五百户,没资格说话,你们仨定,我跟着。”
老者捋了捋胡子,“咱们当了二百年附庸,要是没有其他诱惑,这日子虽然难,也就这么将就过下去了。
林丹汗的说客一来,大家的心都活了,以前受土默特人欺负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民意难违啊,要是不谈好处的话,我自己也希望兀良哈能复兴,谁他奶奶的愿意在这里当二等人?”
大胡子一拍桌子,“那就趁土默特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咱们就干了!
就算林丹汗跟土默特的博硕克图汗一样的抠门,咱们的日子总不会更差。”
闷葫芦老四终于发言了,“要干就得快,别被土默特人发现了,咱们马上就走!”
四个人从议事帐篷一出来,整个兀良哈部落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到处是人喊马嘶之声。
牧民们全体拆帐篷,勒勒车套上了牛,连成一排。
羊群马群被牧人驱赶着,很快走了个干干净净。
游牧民族搬家,就是这么简单。
…………
二十五天后。
驻扎乌兰察布,负责管理兀良哈人附庸的额木布楚琥尔台吉的大帐里。
额木布楚琥尔盘膝而坐,欣赏着歌舞。
手里端着一杯马奶酒,额木布楚琥尔招招手,“宰桑,到了兀良哈部缴纳贡品的日子了,他们的人怎么还不来啊?”
“回台吉的话,二十多天前,他们向我禀报,说是越冬后羊都掉膘了,要出去游牧。”
蒙古人本来就是逐水草而居。
兀良哈附庸一万七千多牧民,放的羊超过三十万只,一个地方的草场很快就会被啃光。
出去游牧是正常操作,每年都是这样的。
“他们人走了,到了期限,贡品得送过来啊。
他们敢把这事忘了,是不是欠收拾了啊?”
“也许是天气不好耽误了,属下这就派人去找找他们,催一催。”
“让他们快点,贡品要是太迟,我是要被汗王申斥的。”
宰桑连连弯腰点头,出去吩咐了两句,很快迅疾的马蹄声远去。
两天后,宰桑上气不接下气跑进了额木布楚琥尔的大帐,“台吉,大事不好了,兀良哈人跑了。”
额木布楚琥尔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跑哪儿去了啊?”
“咱们的斥候往他们走的东方追了一天,碰到了一个游牧的小部落。
说兀良哈人往东走了两天后,转向了东北方,应该是投林丹汗去了。”
“什么!”
额木布楚琥尔蹭地站了起来,马奶酒洒了一身。
久坐忽然站起,脑部供血不足,加之急怒攻心,眼前一黑,摇晃了两下,往后便倒。
旁边的侍女吓得四散奔逃,宰桑大喝一声,“跑什么?还不赶紧过来伺候!”
侍女们慌忙又跑了回来,在宰桑指挥下,将老台吉平放。
又是掐人中,又是抹心口,好一顿忙活,额木布楚琥尔总算缓了过来。
半支起身子,哆嗦的手指着东北方,“还不赶紧给我去追!”
“台吉,晚啦,他们都跑了快一个月了。
这当口,估计没到察罕浩特也差不多了,追不上了。
就算他们走得慢,咱们追上了,咱们手里这五百人也打不过他们。
他们既然已经决意叛逃,岂能不在新主子面前表现?肯定得对咱们拼命下死手。”
额木布楚琥尔活动了半天,终于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大帐里来回溜。
“他们怎么会跑?怎么敢跑?
我,我应该怎么办啊?”
公允地说,这事真不能怪额木布楚琥尔颟顸。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附庸脱离宗主部落的先例。
但那都是宗主部落被别人打败,衰落了,控制不住局面了,才会有的事。
现在土默特部落威风八面,联合铁杆盟友喀喇沁部,跟林丹汗斗得有来有回,元朝皇帝的玉玺都还在博硕克图汗手里。
这种情况下附庸叛逃,就从来没发生过。
兀良哈人都附庸了二百年了,一直老老实实。
二百年没出事,负责管理的人不麻痹是不可能的。
而且林丹汗继位十九年,从来没搞过拉拢这种计谋,一直以来扩张的手段就是打打打。
谁能预料到,他忽然就来了这么一手?
额木布楚琥尔溜了半天,颓然坐倒,仰天长叹,“我真倒霉啊!这种事会让我碰上。
完了,这下全完了。
我这个台吉当不成了,走,跟我去召城找汗王领罪去吧。”
…………
察罕浩特,大汗金帐。
林丹汗一脚踢翻矮几,朝正在领人献舞的八福晋萨日娜伯奇挥挥手。
“滚!都给我滚出去!”
伯奇是蒙语“妃子”的意思,萨日娜才是八福晋的名字。
林丹汗一共八个福晋。
前几个是跟手下大的鄂托克的政治联姻,最小的萨日娜娇媚可人,能歌善舞,乃是“娶妾娶色”的结果。
萨日娜一直受宠,今天编练了新的舞蹈献给大汗,不但没得夸奖赏赐,还挨了顿骂。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瘪着嘴领人退了出去。
听到哭声,林丹汗更是烦躁。
“粆图,这都快俩月了,郎奇一直没来见我。
奶奶的,他果然是个嘴炮,可惜了我那一万多只羊。”
粆图见皇兄发火,本来要悄悄退出去溜走,见林丹汗点了自己的名,不敢跑了,小声回禀。
“要不,我再去问问军师?”
“狗屁军师!
你都问了几次了?每次都是让朕等等等——”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直接跑到宫城外才停下,随即是急促的脚步声。
只有禀报紧急军情的斥候,才有权力一直纵马到宫门前,帐中陪酒的众将都是心里一沉。
一个斥候跑步闯进大帐,扑通跪倒。
林丹汗霍然站起,“是土默特人还是女真人打过来了?”
斥候抬头,满脸喜色,“禀报大汗,附庸土默特的兀良哈人从乌兰察布举族来投。
牛群、马群、羊群铺天盖地,大队牧民将近两万人已经到了二十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