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天理昭昭
察罕浩特到奈曼部落二百多里,衮楚克一天一夜就赶到了。
衮楚克身体强壮,常年征战,什么事没有。
两个舞女打盹睡觉、方便都在马上,一路被衮楚克不停催促,已经累得花容惨淡,一副要香消玉殒的样子。
奈曼部正在举行葬礼。
蒙古人丧葬并不摆设灵堂,也不用棺材。
归天的老台吉还在躺原来的帐篷里,穿上新衣,裹了白布,等着衮楚克这个孝子回来告别。
几十个喇嘛摇铃敲鼓,念诵经文,奈曼部的族老、将军们一起跪着诵经。
众人看衮楚克这么快就回来了,都惊异于他的速度。
而且,他没带侍卫,只带了两个大汗赏赐的美女,服丧期间,这不免有点——咳咳,算了,美女人人爱嘛。
衮楚克面无表情,先去给阿布磕头,将老台吉送走,尽了孝道。
然后聚集了全体族人,祭告天地,完成了继承台吉的仪式。
整个过程中,衮楚克一直神色漠然,除了对长生天祷告发誓的时候,一直一言不发。
等尘埃落定,衮楚克一指那两个舞女,“你们,给我过来!”
两个舞女摇摇晃晃过来,路都走不动了,看台吉目光凶狠,都直打哆嗦。
我们一路已经尽力了,跟着你给老台吉磕头也老老实实,台吉你死了老爹,不能总拿我们撒气啊。
衮楚克拔出弯刀,左右挥舞,一刀一个,瞬间将两个舞女斩杀。
众人都一齐吸气,望着死不瞑目的两个舞女的尸身大惊失色。
台吉这是怎么了?
台吉你杀了林丹汗的人,这是疯了么?这一定会给部落带来灾难的。
衮楚克将弯刀高举,午后的阳光将弯刀的亮光反射在众人眼中,鲜血一滴一滴从弯刀上流下。
一直不说话的他,一开口,就是中气十足,震得大家耳膜疼。
不用扩音器,现场的五千将士、两万多牧民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次在察罕浩特,我受到了巨大的屈辱!
咱们奈曼部,受到了巨大的屈辱!
大汗跟我悔婚,将泰松赐婚给了郎奇。
泰松看不上我,是我衮楚克个人的屈辱。可是,万恶的兀良哈部落瞧不起咱们奈曼部落,是咱们奈曼人的屈辱!
他们说,咱们区区五千丁的部落,兀良哈万户轻松就能平了咱们。
兀良哈人才有资格当古列坚,咱们奈曼人想娶公主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们还说……咱们伟大的先祖太阳汗就是败在他们的先祖者勒蔑手下。
咱们奈曼人,低人一等,就应该世世代代对他们卑躬屈膝。
兀良哈人欺人太甚!
林丹巴图尔背信弃义,不守承诺,已经没有资格做蒙古人的共主!
我在这里,指着长生天发誓,与兀良哈人不共戴天,咱们奈曼部,不再奉林丹巴图尔为主!”
蒙古人最重然诺诚信,林丹汗悔婚这事确实做得不地道,兀良哈人辱及奈曼人先祖,更是不可原谅。
部落的猛士们都是直肠子,被衮楚克一顿声情并茂、发自肺腑的煽动,都是热血上头。
五千把弯刀举起,“台吉做得对!干掉万恶的兀良哈人!”
衮楚克的叔叔大爷们也一样支持衮楚克的做法,不过年纪大的人想得多。
“林丹汗倒行逆施,不守承诺,咱们不再保他,虽然占了理。
可他要是兴不义之兵,派人讨伐咱们,咱们哪里挡得住?”
衮楚克仰天狂笑,“咱们邻居科尔沁投了后金,他林丹巴图尔动科尔沁了么?
我这就派人去东京府投效。
林丹汗敢来,有科尔沁和后金的援兵,咱们怕什么!”
手下将领们纷纷赞同,“咱们奈曼五千勇士,也不是吃素的!”
衮楚克已经适应了台吉的身份,当下和众将商议了一番。
去东京府投效的使者马上派了出去,同时派人联络科尔沁部落,守望相助。
奈曼人的牧民也打包好了辎重,万一林丹汗大军至,马上临时搬到科尔沁避难。
这是衮楚克吸取了当初朵颜兀良哈没有及时向喀喇沁靠拢的教训。
我们奈曼部不是朵颜兀良哈,我们团结一心,内部没有破绽,要打只能硬啃。
你郎奇能施什么妙计?林丹汗能奈我何?
这件事我们占了理,你林丹汗要是兴兵讨伐就是不义之战。
天理昭昭,全体蒙古人都会看清你没有信用的真面目,谁还会支持你统一蒙古?迟早众叛亲离。
奈曼部的斥候放出了一百里,监控察罕浩特方向的动静,厉兵秣马,随时准备迎接林丹汗的怒火。
…………
泰松公主一行人向西南方向追赶郎奇,马比衮楚克的好,侍卫骑士们也比两个舞女的马术强得多,也一样星夜赶路,速度远超衮楚克。
不过郎奇的部队已经走了二十多天,走出了一千多里,这路程也远得多。
两天后,泰松已经赶了三天的路。
第三天晚上,入了夜,繁星满天,泰松才接近了郎奇的营地,碰到了巡查的斥候。
“长公主您怎么来了?前面马上要打仗,你们还是后退十里避一避,免得危险。”
泰松听说郎奇马上要跟土默特人打起来了,不但不害怕,反而愈加兴奋。
“不!成吉思汗的后代怎么会有怕打仗的?我要去跟我的夫君并肩作战!”
领着侍卫,催马前行。
…………
郎奇营地。
郎奇的三千人马,已经转移到了彭子海勘察好的伏击地形。
漠南草原基本上一马平川,所谓的伏击地形,不过是一个稍高点的土坡,连丘陵都算不上。
此刻土坡上,二百多辆轻车围成了一个四方形的车城。
图布信、保利高各带一千轻骑,在土坡后左右埋伏。
一千近卫军们,有九百火绳都点燃了,握在右手。
前面一排一百火枪手趴在展开的轻车后面,随时准备听命令开火。
没点火绳的余下一百人,手持长矛,伏在火枪手旁边。
这是这帮前后勤兵的初战,士兵们握长矛的手都有点颤抖。
郎奇和彭子海、那沁并肩立于营地中央,身后站着胧子和行久。
再身后,是二斤率领的四十亲卫、四十辅兵,安德烈率领的五十哥萨克,还有五十名异面神兵,作为预备队。
南面烟尘滚滚,八千多投效的牧民和部落兵正连夜赶路,亡命狂奔而来。
小孩子坐在妇人们身前,更幼小的孩子被妇人抱在怀里,或者绑在背上,走在最前面。
后面是大批空马,驮着牧民们实在不舍得扔的贵重财物。
再后面是一千六百部落兵,一个个身背弓箭,腰跨弯刀,面色焦急。
走在最后的,是一批部落里的老人。
他们不是骑不快,土默特追兵就在身后不远,他们自愿断后,为亲人获救争取时间。
关键时刻,要保住孩子和妇人,他们是部落的未来。
老人们要被牺牲,这就是蒙古草原上残酷的现实。
前队的妇人孩子已经到了营地附近,被向导接引着,从土坡两侧绕到后方。
后队离营地还远,身后土默特人的身影已经出现,断后的老人们,耳边已经听到了箭矢的破空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