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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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我心清风明月可证

    李渊刚刚醒来,无事可做颓然的躺在榻上。他每日醒来都在努力接受现实,心中不时就会有个声音响起,这是他的心魔。所以每日不停地寻欢作乐,醉生梦死之间才能有些清净。

    李渊披着紫貂大氅百无聊赖的喝着酒,陈珏自打进来就一言不发的跪在那里。李渊可不吃这一套,跪他的人多了不差陈珏这一个。

    “圣人,公主来了。”

    平阳默不作声的走进来,拉起陈珏就往外走,她什么也不能说。陈珏看着难过的平阳,他心里也不好受。

    “太上皇!我非鸾儿不娶!还望太上皇成全!”

    李渊好似没有看见陈珏,他依旧坐在那里慢慢喝酒。

    “请父皇成全!”

    “放肆!”

    李渊气的将手中酒壶砸碎,须发张狂模样愤怒,如今他很讨厌被人逼迫。

    “我若是不答应,尔等是不是也要拿刀问朕!尔等也来逼朕!好!好啊!”

    “臣只想知道如何才能娶得公主!”

    “将这个大胆狂徒给朕推出去斩了!!!”

    “父皇不可!”

    “哦,你也要来逼朕,好啊,你是不是也要抽出刀来问朕何时退位?你问啊!你问啊!”

    李渊双眼通红,他又看见了尉迟恭提着李大的首级问自己何时退位,他又回到了那一晚。

    苟公公冲进来死死拦住了发狂的李渊,这不是李渊第一次发狂了。很快太医就跑了进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李渊昏睡了过去,又立刻给李渊把脉施针,李渊突然一口黑血吐出这才清醒了些。他虚弱的躺在那里,眼神中满是后悔,面色惨白的呆呆的望着。

    良久,他轻声说道:“陈珏,你当真非平阳不娶?”

    “臣非平阳不娶!天地作证!”

    “滚吧,去立一个大大的军功,大唐非军功不可封。”

    陈珏欢天喜地的出了万年别院,邀平阳逛长安,平阳让陈珏等会,她要换一身衣服,两人就相约东篱客栈见。她一身男子装扮,青色的儒袍腰间挂了一块玉,头上戴着一整块沉香木做的冠,插着一只翡翠簪子,外披一件黑熊皮大氅。

    陈珏莫名的有些自卑,心里想着原来这就是高门子弟的装扮啊。陈珏每次来长安都会在东篱客栈开一间房,虽然大多时住不上。陈珏也换回了他设计的结合明唐两代的衣服,白色结合淡蓝色的暗花,腰间挂了一把横刀,外穿一件内里夹羊毛的仿汉制修身风衣。

    “兄台,可是在等人?”

    “刚到,李兄我们走吧。”

    两人先去了东市,不知不觉间逛到了头。期间吸引了不知多少少女的目光,更有胆子大的将手绢扔给了二人。眼看已经晌午,陈珏从醒来到现在没吃一点东西,此刻饿的再也受不住。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有什么推荐?本公子请客!”

    陈珏豪气的拍了拍胸脯,主要还是因为他不知道长安哪儿的东西好吃。

    “跟你府上的吃食比起来,长安的酒楼都有些上不得台面。不过胜在品质上乘,陈兄可有什么忌口?”

    “非珍馐不吃,非美酒不饮。”

    “那就回东篱客栈好了,他们家的羊肉暖锅味道很不错。据说是从大唐少年将军陈珏府中流传出来的,我们快走几步去看看正宗否。”

    平阳这么一说陈珏才想起,之前自己那便宜师兄,李纲的三子李季接李纲回京时自己的确是给了涮羊肉的方子。

    二人回到东篱客栈,陈珏就黑着脸叫来了掌柜的。

    “说说吧,怎么回事?”

    “小少爷,这是三爷的意思,他没跟您说?”

    “哦,行吧,小爷我只吃羊身上最中间的那一块里脊,速速拿来!账记在三哥头上。”

    很快掌柜的就亲自端来了铜锅,陈珏这才知道为啥当时三哥还专门要了十口锅,原来早就谋算好了啊。

    水是正宗的山泉水,锅中放有红枣和葱段以及一些草药。羊肉切成不薄不厚的片儿,一盘跟着一盘的端了上来,随后芝麻油、香醋、蒜汁、姜泥、盐等调味料放在小碟小壶中被一一端了上来。陈珏看着颗粒感十足的盐,轻轻放了一点到嘴里,没忍住一口吐了出来。

    “田大,去拿盐来。”

    陈珏叫小二撤走了那一小碟盐,等田大将他从庄子拿的青盐送来后,陈珏这才开始打调料,锅子也正好开了。

    “李兄,先尝尝这片里脊。”

    陈珏每每烫好总是先夹给平阳,弄得平阳羞红着脸低着头。其实隋朝已经开始有了合餐制,不过贵族之间通常还是分餐制。陈珏根本不知道这是平阳长这么大第一次跟别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不知不觉平阳面前已经堆满了肉,她实在放不开。陈珏在平阳耳边轻轻说:“你若再不吃,我就喂你吃。”

    平阳一听立马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着,生怕陈珏真的喂她。

    “对了,不知李兄府上有没有人会制船?”

    “你用做什么?”

    “想吃鱼了,到底有没有人会啊?”

    “我府上没有,不过我知道谁会,就看你能不能请动他了。倒是你为何不直接买鱼?”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掌柜的,再上些肉,再让伙计去买些烤饼来。”

    饭吃完,陈珏就迫不及待的拉着平阳的手往外走,他想去见识一下那位大才。还是田大懂事,提前租了一辆马车在门外等着。

    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曲江池,又拐进了巷子,几经转折才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了。

    “就是这儿了,你自己去吧。”

    “为何?”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自己去吧,我要回去了。”

    平阳也不多说直接就把陈珏赶下了车,陈珏看着离去的平阳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也没多想,整理了自己然后郑重的敲了敲门。

    “滚!”

    陈珏万万没想到自己等来了一声爆呵,不过他也不在意,手艺人嘛都有自己的脾气。

    “还请先生开门一见。”

    “滚蛋!”

    “听闻先生会制船,小子这才冒昧来访,不知先生可否一见?”

    突然那人打开了院门,没等人反应过来一把就将陈珏抓进去,又迅速关上了门。此刻陈珏脖子边放着一把柴刀,他面前站着一位披头散发的老者。

    “小子,你从哪儿听来的我会制船?”

    “先生当真会制船?请先生看看这份图纸,不知先生能否造出来?”

    陈珏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拿出一张白绢,上面是陈珏结合中西海船的优点设计的海船。

    老头瞄了一眼图纸就沉浸其中,扔下手中的刀子跑进了房间,陈珏连忙跟上去看见老头正拿着一个模型不停的对比着图纸,那模型看样子应该是楼船。

    “小子,你这船浮的起来吗?好生奇怪,不过貌似又有点道理。”

    “先生可能打造出来?”

    “不对,不对,小子,你这是海船?!”

    “正是!”

    “你有钱吗?你这船可真大啊,没个十年八年的做不出来。”

    “小子若是说三年就可,先生信吗?”

    老头看了眼陈珏,没好气的嘲笑着他。

    “三年?你准备怎么造?你知道造船有多少步骤吗?看在你嫌图的份上,老夫放你一条生路,自个儿滚蛋吧。”

    “原来不过一老叟,罢了是我轻信他人,不足与谋。”

    “小子,你今天要是说不出如何三年造出这艘船,老子送你回老家!”

    陈珏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激将法居然管用,他一把夺过图纸平铺在桌上。又从怀里拿了一张巨大的纸张,铺在了桌子上。这是陈珏庄子试验了一年才做出来的竹纸,刚刚可以量产,纸面微黄但是坚韧耐用。

    “这是海船的侧面剖图,造船本质上可以分为三步。备料、制造、阴干,我说的可对?”

    老头趴在图桌上仔细看着图纸,他还是第一次见如此详细的图纸,仿佛眼前就是一艘船,一艘已经造好的船!

    “没错!备料两年,制造四年,阴干至少三年。这艘船是谁设计的?”

    “若是我有法子加快阴干和备料的时间,先生可有办法保证四年内制造出这艘船?”

    “人手足够,四年足矣。”

    陈珏又拿出了一份图纸,比船的图纸小,但是画的更加复杂。

    “我准备在淞沪县建立船厂,按照设计图修建三处干式船坞,配套龙门吊与滑轮组。先生请看,如此制造,船可直接在干式船坞中放置,辅之以烟熏就可大大加快阴干的时间。而淞沪县有河连接长江,蜀中巨木扎成筏子直接顺流而下就可直达。”

    “何为龙门吊?何为滑轮组?”

    “此乃某家传秘技,先生若是有兴趣可去府中一览。”

    “快些前去!这就走!”

    陈珏笑着不动,老头急了,他哪里不知道陈珏的意思,没想到老了反而被小辈看不起了。

    “汝可知道龙船?楼船?五牙战舰?老夫就是宇文川!”

    “如此等春日暖和了我亲自上门带先生去府中一览。”

    陈珏不知道这是谁,不过老头说的那些船他可是知道的,那可是此时最高的船舶制造工艺的结晶。他敢肯定这老家伙一定是宇文家的人,而且分量不轻。

    陈珏马不停蹄的跑去了李纲府上,关于这些老头儿的事问李纲最直接,他都能算长安城里的老祖宗了。

    “老师,宇文川你认识吗?”

    “你莫去招惹他。”

    “您给讲讲呗,何许人也啊?”

    “他就是个疯子,他怎么你了?”

    “没怎么我,就是我给他看了些东西,他手艺怎么样?”

    “若论造船,天下无人可及。”

    陈珏知道李纲从不会吹捧谁,看到陈珏一脸得意的样子让李纲确信这小子一定去招惹那个疯子了。

    “你造船是为何故?”

    陈珏正在幻想自己的大船带回来数不尽的财宝,他根本没注意李纲的问题,随后就说:“见不得物华天宝散落海外,有德者居之!”

    “说说想抢谁?”

    “多了去了,回头等船下水了先去南海运一船香料回来。再去倭国大把大把的运金银,然后再去......”

    陈珏说着说着发觉不对,他转身一看李纲的脸已经涨的通红,手已经放到宝剑上了。

    “今日老夫送你一程,免得你将来为祸人间!”

    “你可想好了,我可是你的衣钵传人,砍了就没了。”

    “孽徒还不引颈受戮!老夫怎会教出你这么个见利忘义之辈!”

    陈珏也不敢还手,只能不停的闪躲,还深怕李纲一口气上不来没了。

    “老师,你听我说完!您也不想落一个不教而诛的名头吧。”

    “好,你说!都说出来,老夫今日就要看看你到底长了一颗什么心!”

    “老师认为‘天下’二字何解?”

    “诗经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所以我们一直施行的是天下朝贡制度,可是老师您看看大唐全域图,再对比一下史书上记载的,偌大的天下可不是朝贡换来的。是铁与血铸就的,我们强四夷就来朝贡,我们弱五胡之事历历在目!学生以为这套方法过时了,行不通了。”

    李纲没想到陈珏玩儿的这么大,他更没想到陈珏居然信奉霸道。

    “弟子以为对外当行霸道,对内当施仁政。以天下血肉供养大唐百姓,以四夷铸我大唐万世基业!”

    “好战必亡!你从哪里学来的邪门歪道!”

    本来陈珏想将回望口的事一直压在心底的,他等着时间的伟力将其慢慢遗忘,现在他仿佛又回到了回望口,又看见了那两百无辜冤魂。

    “从回望口学来的!弟子在回望口杀了一百无辜百姓,之后又有一百无辜百姓因我而死。我大唐百姓何辜?生来不是如此卑贱的,他们不是野草,他们是人!我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但是不能说!我大唐百姓要的无非就是一口吃食,很难吗?既然如此,四夷不想好好做人,那就老老实实的做牛马好了,天下何其大,自当全是我大唐百姓的。四夷不需要教化,钢刀会告诉他们谁是主人,既然要流血牺牲,我更愿意用他们的血而不是我大唐百姓的血!”

    “战场冲阵,此乃天命!”

    “不是的!这是错的!是因为我们没有保护好他们,哪有什么天命可言,都是人祸!”

    李纲知道陈珏说的是对的,他震惊于陈珏走的这么远,远到他已经掰不回来了。他不仅有些担心陈珏心中隐藏了多么恐怖的杀意,他甚至害怕如果有一天陈珏压制不住心中的野兽会做出何等恐怖的事情。

    “你一直藏着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陈珏没有回答李纲,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李纲,他本来不想告诉任何人的,他只想等待时机将那些罪魁祸首送去赔罪,送到回望口两百无辜百姓身前。

    “老夫今年就要七十有六了,本以为了此残生的时候了,没想到还能见到这样惊心动魄的少年。你可会对百姓动手?”

    “不会!我只会在百姓前面,我的刀只会对财狼虎豹。”

    “那就去做吧!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我会长命百岁的,我教不了你什么,但是一切有我,放心大胆的做,让我看看你能走多远!”

    李纲仿佛回到年少仗剑的时候,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了,这也是他一直看不上长安这些纨绔的原因,他年轻时何等潇洒,对比起来现在的纨绔简直是给纨绔两个字丢人。

    陈珏第二天离开了长安,他给平阳送了一封信,邀她元日夜游。他快马加鞭回到庄子,直接去了工坊画了图纸,随后叫来了承道。手把手的教承道制图,又带着承道不断地制造各种大小各种齿数的齿轮。承道努力学着,就算他不清楚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也从不怀疑陈珏,因为陈珏当着他的面用一套滑轮组表演了一次力能扛鼎,轻轻一拉绳子就提起了一炉钢水。

    “承道,你记住了,这就是格物的力量!”

    随后几天承道一直跟着陈珏在锻工坊里不停地学习滑轮组,他对‘力’的理解已经远远超过了时代。他们从锻工坊出来已经是大年三十当天了,府上已经摆好宴席,整个庄子的人都在等他们,依旧是火锅宴,所有人都放开了吃放开了喝,陈珏不停地与人拼酒,整个庄子的人今夜没有身份隔阂,说笑着就已经到了新的一年。

    眨眼就是元日,陈珏前一天就入住东篱客栈,他正准备去曲江池赴约,没想到被人堵在房间里了。

    “珏儿弟,救救哥哥!”

    堵陈珏的人是李季,陈珏也摸不清到底怎么了,李季堵在陈珏的门口,稍有声响就小心翼翼的偷偷望去。

    “三哥欠债了?”

    “那倒没有。”

    “哦,那请三哥让让,我出去逛逛。”

    “珏儿弟,当真不救我?”

    “发生什么事了?”

    “说来还是暖锅惹的祸事。不知王子陌从哪儿听来的,竟然想夺我东篱客栈。”

    “哪个王?”

    “太原王氏!”

    陈珏可不要太知道太原王氏,突厥就是他们引进来的,一路守将县令都是他家的。

    “你落了什么把柄?”

    “说来也不算是把柄,暖锅不是铜做的嘛,朝廷缺铜。”

    “三哥,你到底怎么想的?老师不止一次给我说过你不喜读书。”

    “我就喜欢做生意,我一不偷二不抢的。”

    “哦,好说,开春了你去我庄子小住一段时间,带几个信得过人让他们跟着鱼婶学学,要做咱们就做最好的。至于暖锅的事,让他们说去呗,怕什么?你又没偷税漏税。”

    李季脸色突然一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不停地喝水掩饰着尴尬。

    “你没交税?”

    “父亲乃太子少保,不用交税。”

    “后日你带着账房去衙门那儿把税补齐,老师是老师,你是你,你若不懂这个道理,不如早日关了东篱客栈回家做个二世祖。”

    陈珏不想再理李季,言尽于此听不听就跟陈珏没关系了。陈珏刚出东篱客栈没成想又被人一把抓住提溜上了马车。陈珏摔在马车上其实不痛的,可他依旧咬牙切齿的抱头捂腰,慢慢朝车门挪动。车上的这位爷,陈珏实在不想打交道。

    “小子,来长安了怎么也不看看老夫啊?”

    李渊的马车很是豪华,铺着厚厚的绣金地毯,陈设全是上好的沉香木做的,手里握着的酒杯也是上好的白暖玉。

    “臣参见太上皇。”

    “乖,老夫送你回家。风寒雪冻的路不好走。”

    “太上皇给个机会?”

    “听说你给突利送了尊琉璃狼?”

    “三日之后天降祥瑞,不知太上皇喜欢什么?”

    “说来朕倒是缺一副好酒具,这酒喝着寡淡的很。”

    “还请太上皇静候佳音,臣这就告退!”

    陈珏找准时机就逃出了马车,风紧扯呼的道理他很精通,就是下车的地方略显尴尬,他此刻在平康坊!陈珏的衣着一直与寻常人不同,他的衣服都是结合了唐明两代衣服变化设计的,人群中他就是最耀眼的那颗星。又长了一副好模样,从战场下来之后又平添了不少威严,他站在这里就已经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了。

    “小郎可是许久没来了,您的院子一直给您留着的。”

    星渺阁的小厮一眼就认出了陈珏,自从陈珏在星渺阁做了两首诗后,星渺阁也水涨船高,渐渐有了些名气。陈珏很少来长安大概并不知道自己的名气,平康坊每家的花魁都放出话愿为小郎红袖添香。

    “你是何人?”

    陈珏肯定不认识面前的小厮,他早就忘了星渺阁的事,他正在考虑如何给平阳解释。

    “小的是星渺阁的行走,小郎当时所做诗篇至今仍保留在阁中。”

    “哦,好的。”

    陈珏一刻都不想多待,这里简直是虎穴,没想到自己一个脚滑让自己跳进了这么深的坑。他连忙朝外走去,可是那小厮好不容易遇到传说中的才子哪里肯轻易放走,直接紧紧跟着陈珏,时不时就吹嘘星渺阁新进花魁多么多么好。

    “可是酒郎君当面?”

    陈珏刚刚走出人群,没想都又被一群打扮靓丽的女子拦住了去路,无尽的胭脂香气混合在一起不断的逼近陈珏。

    陈珏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酒郎君的雅号,这种情况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是来找自己的,他却如同旁人一样默默让开了路。这些女子都是平康坊各家花魁的贴身侍女,陈珏退一步她们就进一步,势要将陈珏请去与自己主人见面。

    “我可不是什么酒郎君,姑娘们大抵是认错人了。”

    “小郎两首诗早已传遍了长安,听闻小郎当初还做了一首曲子?我家莲儿姑娘愿为小郎吹箫,还请小郎一见。”

    “玉声姑娘愿为小郎添香!”

    “我家涟漪姐妹愿与小郎琴瑟一曲!”

    陈珏没想到自己原来这么出名,他远远看见程处默三人,尤其是秦怀玉今日打扮的好生俊俏。死道友不死贫道,三位应该不会介意来一场艳遇吧。

    “那边那位郎君才是酒郎君,他身边的二位就是星渺阁共饮的好友,快快去请,莫要让他们跑了。”

    陈珏转移火力的同时朝着人多的地方溜走,本就是元日夜金吾不禁,平康坊人如潮水绵延不绝,眨眼功夫陈珏就没了踪影。

    平阳今夜依旧装作贵公子,她听说了陈珏的遭遇直接就来了平康坊,两人真是有缘,陈珏刚走出平康坊的坊门平阳就到了。这下陈珏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他总不能说李渊来玩儿自己顺路搭了一段车,谁信啊。

    “兄台真是好雅兴,怎么如此匆忙跑出?”

    “呵呵,我说这是一个意外你信吗?”

    “早就听闻平康坊大名,我请兄台喝酒!”

    平阳皮笑肉不笑的就进了平康坊,陈珏连忙跟上去,拉着平阳就说:“此地太过喧哗,不如我们去芙蓉苑?”

    “兄台想去哪家?今日本公子请客!”

    “没这样的道理,我听说西市有胡人表演杂耍,不如我们去一观?”

    平阳根本就不搭理陈珏,她心中有气,不是因为陈珏来平康坊,而且突然想到陈珏至今没有写诗送她,反而在平康坊留下了两首诗。青衣的事平阳也知道,如今已经是庄子上最好的裁缝,陈珏所有的衣服都是青衣做的,还送了不少衣服给平阳。

    气头上的女人是任性的,平阳也是第一次来平康坊,一路找到星渺阁,陈珏更是尴尬了,他突然有些害怕可是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公子看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啊?”

    老鸨子很热情的就迎着平阳进去,不停地问平阳有什么喜好,平阳指了指低着头躲在她身后的陈珏,面无表情的说:“可认识这位郎君?一切照旧。”

    “哎呦,小郎君原来是您啊,快快里面请。还是那间院子可好?我一直给您留着的,快请。”

    陈珏一脸黑线的走进这间小院,星渺阁的人用心了,一切陈设未曾改变。很快小厮就搬来了数坛黄酒,又进来了一位妙龄少女专门温酒,接着是四位身着各异的女子手持琵琶缓步走入,透过面纱隐隐可以看见满面桃花。

    陈珏的喜好老鸨一直牢记着,这一幕让陈珏更是将头低的更深了,平阳倒是洒脱随意靠在榻上饮酒。陈珏正襟危坐丝毫不敢动,不时悄悄偷看平阳。

    “哈哈哈哈哈,小子自投罗网了啊!今日与老夫......”

    程咬金大笑着进门,陈珏刚进星渺阁就有小厮跑去通知他了。他进门一看到平阳公主在转身就走,还嚷嚷着:“酒吃多了,眼花了,来人送某家回府,某家醉了!”

    程咬金虽然不知道平阳为何在这里,但是他知道这件事知道太多对自己没好处。

    “兄台为何不饮酒啊?还是曲儿不好听?”

    “好酒,好酒。”

    “听闻兄台酒后作诗最是精妙,来啊,笔墨伺候!”

    陈珏想了想提笔就写:“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他写一句那温酒少女就会传一句出去,星渺阁早就放出了消息酒郎君再临,此刻整个平康坊都在静候着陈珏的大作。不过片刻这第一句诗就已经传遍了平康坊,有音律大家已经尝试着谱曲。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平阳听出了这是再说他们去年元日约会的事,脸上泛起微微红,连忙喝了一口酒掩盖这一份心动。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一笔写完,陈珏扔笔走出了小院,再也不管这纷纷扰扰。他坐在去年与平阳相见的曲江池的回廊里,看着池水中盏盏花灯,他在等待。

    一股熟悉的香味让他悄然回首,随即又转过头去。来者正是一身宫装的平阳,陈珏心里高兴极了,他就知道平阳一定回来。

    “谁惹陈郎生气啦?我帮你出气好不好。”

    “只是想喝酒听曲儿了。”

    “那我给你弹琵琶。”

    平阳哄着陈珏,还真的拿来了琵琶,玉手一拨就是沧海一声笑的开篇。陈珏一下看着平阳,他从未给平阳说过这首曲子,不过这不是重点了,他看见坐在水池边上怀抱琵琶的平阳觉得美极了,身后的那一轮明月照着一身宫装的平阳好似月宫仙子下凡了。

    陈珏只恨此刻自己不会绘画,眼前美景保留不下来着实可恨!

    陈珏扯下一块衣襟,手指从灯笼里抹了点烟灰就开始写。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平阳一曲谈罢,陈珏刚好写完,不禁高声唱了起来。此地若是有人一定会传扬,大唐又多了一个词牌,此地无人,幸是此地无人陈珏才能独占这份美好。

    他抱着她,万千呢喃细语都化作了天上明月,千万柔情目光都化作了世间清风,她知他,他懂她,此刻无需言语,静静地赏月就够了。

    今夜长安金吾不禁,今夜无数诗篇传出,今夜才子佳人终得一聚。

    元日过后一直到三月,整个关中都没有下一场雨,人们已经察觉到了干旱。李二派出了十二路使者出长安查看情况,无数的情报总结下来只有四个字‘关中大旱’!陈珏庄子受灾很小,全靠那条地下河才堪堪种活了土豆。得益于这两年风调雨顺,庄子每家每户都存了不少粮食,虽然干旱但是也能吃饱。

    关中其他地区已然是另一幅样貌了,土地龟裂,种子干死成为常态,好不容易发芽了因为无水,也是半死不活的。五月,灾民四起,民不聊生。

    “龙王爷!求求你降雨吧!”

    各地都在祈雨,奈何龙王就是舍不得给一滴雨。

    “请陛下下罪己诏!”

    这是世家第三次在朝堂上逼李二下罪己诏,今日他们是铁了心一定要李二下罪己诏,十个御史跪在立政殿外死谏!红翎骑士骑马穿过皇宫,一份血书奏折送到了立政殿。

    “蓝田县发生蝗灾!”

    顿时又有五个御史跪求李二下罪己诏。

    “放肆!尔等是在逼宫吗?!”

    “请陛下为百姓计,请陛下设祭台祈求上苍降雨,下罪己诏!”

    就在这时有内侍快步走了进来,悄悄在无影耳边禀告:“老祖宗,渭北县子在外求见,他要献祥瑞给陛下。”

    无影面无表情的听完,望着立政殿外有些奇怪,他想不通这个时候有什么东西能称为祥瑞?他悄声禀告李二,李二也懵了,他也不知道陈珏想干什么。

    “宣渭北县子觐见。”

    “臣参见陛下!臣为陛下贺!”

    “有什么好贺的?”

    “今年大旱,庄稼歉收绝收,上苍可怜百姓降下飞虾,恭贺陛下感动上苍救我百姓。”

    陈珏的话让大部分的文武百官都沉默了,陈珏已经犯了众怒了,大部分百官都知道飞虾就是蝗虫。

    “臣弹劾渭北县子草菅人命,欺君罔上,竟把蝗虫说成飞虾妄图毒害百姓,请陛下诛杀此燎!”

    一连出来了三个御史言官将陈珏批判的体无完肤,仿佛干旱蝗灾都是陈珏造成的,李二若是不杀了他就是昏君。陈珏对此早有对策,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缓缓打开里面装着的是赫然是蝗虫。他抓了两只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好似再吃什么不可多得美味一般,吞下去之后又扔了两只嚼着。

    “请陛下赐臣三勒浆一杯,干吃有些不过瘾。”

    众臣看着吃的津津有味的陈珏,武将们倒还好,行军打仗缺衣少粮什么都吃过,之所以不说还因为太过骇人,与光同尘才是朝堂生存的无上法门。

    “小子,给我来点。我给你说吃飞虾一定要挑那种青色肚子大的,嚼着才香。请陛下也赐老臣一杯三勒浆。”

    国子监祭酒孔颖达可没有那么多的包袱,装作一副反正有人挑明了这一点,他要为百姓着想,御史言官不解的看着孔颖达,背后有世家撑腰的更是愤怒的看着孔颖达,老头全当看不见,老子姓孔就凭这一点你们只能干看着!嘴我一句试试,我都不用出马有的是人整治你们,谁叫你们学的都是我祖宗的学问。

    虽然有着从未断绝的传承,但是屁股决定脑袋,孔家注定跟百姓共不了情。孔颖达又不蠢,强大出头鸟的道理他懂,为什么那些人竭力将蝗虫渲染成灾他也懂,这一次他之所以愿意第一个站出来配合陈珏,还是因为前一天陈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赐酒!”

    李二是真的不知道蝗虫能吃,因为他祖上不是汉人,有些隐秘其实知道的真不多。

    人饿极了什么都敢吃,更不用说蝗虫了,为何一直渲染为灾甚至有些地方明里暗里都在神化蝗虫呢?因为这样才能用接近于白送的价格买下大片土地,才能让百姓成为佃户,千年以来豪杰变世家,学会了不知多少奴役百姓的法子,有些是明面上的,有些是上不得台面的。

    陈珏并不知道这一点,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都是口口相传,不会有任何白纸黑字流传下来,更不用说这些东西在后世早就失传了。

    “孔祭酒都大义,朕岂能落于人后?拟旨:朕于明日在太庙祭天!”

    因为陈珏的搅局,罪己诏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陈珏在李二心中的分量又重了几分。退朝之后,陈珏总感觉背后有人盯着,不知为啥毛骨悚然的。

    “小子,如今事了,我们两清了。”

    “小子已经让人将造纸术送去了老大人府上。”

    “善!”

    陈珏跟孔颖达的交易就是用造纸术换孔颖达的支持,别看蔡伦改进了造纸术,但是书籍还是以竹简绢布为主,主要还是因为此时的纸还是太过脆弱,不好保存。陈珏给了孔颖达一本竹纸做的论语,轻便的同时还耐用。一下子就把孔颖达的魂勾走了,陈珏还是留了后手的,庄子上就要研究出檀树纸了,也就是宣纸,工艺大同小异还是原料的区别,多试验几次总能做出来。

    陈珏刚刚走出皇宫就有一辆马车拦住了他,车上坐着一个老头,陈珏不认识他,倒是在朝堂上见过,官职不低。

    “渭北县子当真是翩翩君子,心系百姓老夫受教了。”

    “当不得老大人这样夸赞。”

    “此事老夫记下了,他日自会报答渭北县子。”

    “不曾请教老大人尊讳?”

    “老夫王圭!”

    王圭没有可以隐藏自己的愤怒与不屑,陈珏也听出了话里话外威胁,双方自然是不欢而散。陈珏转头进了李纲府上,他隐约猜到蝗灾这件事应该有些隐秘是自己不知道的,总不能真的是天人感应那一套吧,谁信啊?司马昭当街弑君之后,君权神授这一套就不管用了,世人皆知皇帝不过是凡人。

    “老师,究竟什么是蝗灾?”

    “蝗灾就是蝗灾。”

    “请老师教我。”

    书房内,陈珏恭敬的跪在李纲面前,李纲实在说不出口,他知道蝗灾的隐秘,某种意义上他也是既得利益者。陈珏看出了李纲的难言,他不由得有些害怕,他这才后知后觉的猜到蝗灾应该跟贵族的根基挂钩了。

    “老师只需告诉我,此乃天灾,对吗?”

    陈珏此刻对李纲还抱有一丝期待,他看着闭口不言的李纲,心里开始难受。

    “也是人祸了。请老师教我。”

    陈珏重重的磕头求教,他已经看到了被隐藏的一角,他一定要知道到底在隐藏什么。

    “哎,起来吧。其实蝗灾也好,洪涝也好,这些都是天灾,是铁一般的事实。你知道为何一直都说寒门出贵子吗?”

    “因为寒门依旧是贵族。”

    “那你在回看一下史书,史书中的百姓两个字你现在应该懂了吧。”

    “可是这与蝗灾有何关系?”

    “周制分封,土地都是贵族的。秦设郡县,土地大多也是贵族的。”

    这下陈珏全明白了,李纲见陈珏懂了也就不说了,他也是贵族,陈珏也是贵族。

    陈珏双目通红,他这才明白为何说通篇只有‘吃人’两个字,可不就是吃人吗。借由天灾上缚皇帝下控平民,天下没有千年的王朝却有千年的世家,这就是所谓的诗书礼义传家的世家吗?原来他们眼中那些百姓不是人,在他们眼中他们才是百姓。

    “真的不怕天谴吗?你们当真就不怕天谴吗?”

    陈珏不甘的怒吼着,李纲实在无脸劝陈珏,他没做过但是他祖上做没做过就难说了。有时候不是没做就真的跟自己没关系了,很多时候一句天命如此就能让人有了一种使命感,这不是对错的问题,是命不好的问题。

    “你如今也是贵族,你自己想吧。”

    “多谢老师教导!弟子明白了。”

    陈珏知道封建时代没有社会责任一说,更不会有什么公共利益一说,一切都是天命,各有各的命,我善良不代表我必须善良,封建时代不肆意打杀,做事要师出有名已经是善良了。

    规矩在千年前就已经订好了,不过是在这个框架和基础上增删一些罢了,说到底还是给了一条活路,只是那样能叫活着吗?其实一直都没变过,哪怕黄巢将这些千年世家杀得一干二净,只要有王朝,就会有新的世家贵族,命数如此是这一切的完美理由。

    陈珏跌跌撞撞的走出了李纲的府邸,他浑浑噩噩的漫游在长安街上,他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了。他快要疯了,他害怕极了,他看见一座高大厚重的山挡在他面前,他看见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正在吞噬自己,他看不见一点光。

    噗通一声,他晕倒了。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自己成为了重臣,梦见自己也说蝗灾现,请陛下下罪己诏;梦见自己与那些高官王爵一起悲天悯人的感叹天命如此;梦见自己面无表情的穿着高冠华袍成为史书上的“百姓”。

    真黑啊,真黑啊,真黑啊!

    陈珏不断的挣扎,越是挣扎感觉被束缚的越是难受,不断的有声音在告诉他何苦为难自己,已经是县子了公侯指日可待,舒服点过完一辈子多好。陈珏看见了回望口的两百百姓在求老天给一条活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些不是人了,一茬接一茬,你是高高在上的爵爷他们不过是草民而已。

    陈珏又看见了他灭突厥,骑高头大马迎娶平阳,成为万人敬仰的国公爷,献上土豆活民无数赏赐世袭罔替。那个声音又在告诉他多好啊,你建功立业是自己的本事,封侯拜相是自己的能力,这是你的天命。陈珏也觉得挺好的,自己稍微努努力就能公侯万代,与国同休,活得真滋润啊。

    陈珏享受着仆人的侍奉,享受着莺歌燕舞,可是总有一根蜡烛在吸引他的目光,有时蜡烛会变成一盏油灯,有时会变成天边的一颗星辰。陈珏感觉自己配不上那一点微弱的光,他的卑劣他的残忍他的贪婪在那一点光火中不断的被吞噬,不知为何,陈珏眼中只有了那一点星光,那一点烛光,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是什么啊?怎么那么熟悉?

    他仿佛听见了什么,顺着声音找去,他看见那根蜡烛,那盏油灯,那颗星辰的光越来越亮,照亮了他周围的黑暗。他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躺在何处,他眼神中充满了希望,他看见了光。

    “醒了!少爷醒了!”

    田大欢呼着,平阳匆匆跑进来眼角还有泪痕,李渊似乎发了很大的火,还有一个老农正在给陈珏把脉。

    “少爷你看看我,知道我是谁吗?”

    “田大,这是何处?我怎么了?”

    “此处是公主府,爵爷您已经昏迷五日了,所幸醒了过来。”

    陈珏虚弱的坐了起来,他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他感觉乱的很。

    “哦,谢过先生了,我怎么了?”

    “爵爷不过是一时受了刺激,导致风邪入体,修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没等老道说完,陈珏只觉得眼皮重的不行,视线也开始变得迷糊,他沉沉的睡着了。这一次他睡的很安稳,很安稳。

    平阳看见陈珏又昏睡了过去,紧张的看着老道,她生怕老道下一秒就要宣判。李渊极力保持镇定,他也害怕了。

    “无妨,爵爷之前是失魂症,如今回魂了自然会安神。不出意外三个时辰就能醒来,准备些鸡子粥,爵爷还只能吃些容易消化的东西。记住,爵爷醒了之后不管有多饿,只能给他喂最多两碗粥。”

    “谢过孙道长,我这就去给少爷备上。”

    老道就是孙思邈,陈珏那日在街上昏迷之后,平阳第一时间就把他接进了公主府,虽然严密封锁了消息。平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查到陈珏跟李纲交谈之后就失了魂一样的在长安漫游。陈珏一直不醒,痛苦的表情不时就会出现,平阳立刻派头盔去请孙思邈。

    “这是安神的方子,每日喝三次,七天就好。如此,老道就告辞了。”

    “头盔送孙道长去蓝田县,府中药材孙道长只管拿去用。”

    平阳坐在床边看着睡着的陈珏,发现他竟然有了一根白发。轻抚陈珏的脸颊,心里悲痛不已,她不知道陈珏到底是怎么了,她很伤心陈珏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平阳眼角默默流着泪,眼里期盼着陈珏快点好起来。

    黎明时分,天边终于有了一缕光,冲破了黑暗。陈珏也悄然醒来,此刻他饿极了,渴极了。

    “水,给我水。”

    平阳用调羹轻轻喂了点水给陈珏,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陈郎,感觉如何?”

    “我饿了,有吃的吗?”

    一听陈珏要吃东西,平阳难得开心,知道饿就说明没事了。不多时,平阳就端来了鸡子粥,陈珏小口小口的喝着。他很快就吃完了一碗,还想在要,平阳又给他舀了一碗。

    “慢些吃,孙道长说你脾胃微弱,只能吃两碗。”

    陈珏没有说话,默默吃着,他不知道怎么跟平阳说,他想做的事太过凶险,他不愿牵连平阳。他决心做那一缕光,哪怕会被黑暗吞噬,他也要照亮人间片刻。

    吃完之后陈珏看着憔悴的平阳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无言的拉着平阳的手,就这一刻的对视平阳已经看出了陈珏的不舍和决绝,她也看到了陈珏隐藏的痛苦和悲伤。平阳抱着陈珏,就像那天在池塘边一样,无声的安抚着陈珏。

    “鸾儿,我大抵是疯了。”

    “没事的,我陪你。”

    “我来大唐之间一直觉得大唐会很好,来大唐之后发觉真的很好。可是为什么就不能让人过得舒服点呢?以前我生活的地方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彼此之间始终保持着尊重,这里为什么就不能过得好一点呢?”

    平阳有些听不懂陈珏在说什么,陈珏一直嘟囔着。

    “我习惯了平等,我很难做到无视,我不是圣人,我就是想活得好一点。我真的只是想活得舒服些,可是我真的做不到装作看不见。鸾儿,我其实很怕死的,但是我更害怕就这样不断重复不断轮回,直到某一天这片大地会生灵涂炭的。我可能娶不了你,我怕我会害了你。”

    “到底怎么了?我认识的陈郎不是这么懦弱的人!”

    “太黑了,黑的让我窒息。”

    “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珏咬紧牙关闭口不言,他害怕平阳知道,他害怕平阳也觉得是天命如此,那样他大概真的会疯的。陈珏不是圣人,只是习惯了后世的那种生活,他受的教育让他很难接受,只是因为他的三观还是后世的。

    陈珏想要试着改变一下,哪怕什么都没变,他也认了。他来了,他做了,他输了,那就真的天命如此了,他不信命,除非他亲眼看见他错了。

    “你知道蝗灾吗?”

    “蓝田的蝗灾?那不是天灾吗?难道是你吃蝗虫中了毒?”

    “不是,蝗虫很好吃,但是吃人的不是蝗虫。我都敢吃蝗虫,人饿极了难道真的从未没想过试一下吗?早就有人试过了,有人藏起了。因为他们想要田地,他们要的不是人,是牛马。他们千年来一直在吃人。”

    平阳没想到陈珏看到是这样黑暗的一幕,她也没想到这是正在发生的,这种事情轮不到她知道,在世家里这种事情也只有家主更替时才会口口相传。

    “没事的,陈郎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吧,我陪你一起。”

    第二天,长安东市开了一家铺子,贴着一张告示:“收购蝗虫,一文十斤。”

    第三天,有灾民拖着一袋蝗虫走进了那家店铺。

    第四天,一户灾民,五口人每人扛着一袋蝗虫走进了店铺。

    第五天,长安百姓蜂拥出城,大量聚集在城外的灾民也动了。

    “承道,将飞虾送回庄子。”

    “先生,此物真的能吃吗?”

    “放心吧,不仅人能吃,烘干了磨成粉还能喂马。”

    店铺自然是陈珏开的,他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人小力微与其在朝堂跟世家无休止的争辩,不如能救一人是一人吧。为此他拿出了一尊五彩琉璃奇石,在西市换了不少银钱。不过杯水车薪,他在等宫里的那位爷来,能拖一段时间就拖一段时间吧。

    “掌柜的可在?”

    陈珏一看他等的人来了,赶忙迎上去。

    “客官有何指教?”

    “有人说东市有家店铺坑害百姓,囤积毒药意图不轨,可是此处?”

    李二见陈珏的那把椅子不错,金刀大马的坐下,别说真挺舒服的。

    “肯定不是我这儿了,小店收购飞虾,童叟无欺。”

    “你很有钱?”

    “那到谈不上,客官随我去后院一观便知。”

    陈珏带李二进了后院马厩,里面养着陈珏的墨麒麟和田大的三花。膘肥体壮很是好看,毛色油亮一看就是上好的战马。李二最喜马,他翻看了墨麒麟的牙口又仔细检查了墨麒麟的四蹄,摸着墨麒麟硕大的脑袋很是欢喜。

    “是匹不错的马,开个价吧。”

    “我这儿不卖马,但是卖马粮。陛下请看。”

    陈珏从不远处的麻袋里拿出了一块类似砖头的东西,李二第一次见,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闻了闻,一股豆子味儿夹杂着腥气。他试着掰了掰,发现很是紧实,用力掰下一小块喂给墨麒麟。墨麒麟闻了闻一直用舌头舔着,李二见墨麒麟吃不进去,狐疑的看着陈珏。

    陈珏拿过李二手中的那块马粮,切了三分之一放到槽里捣碎之后混着草料放到墨麒麟跟前,只见墨麒麟大口大口的吃着。

    “这是精马粮,一块捣碎后最多可以混十斤草料,也可直接喂马。战马每日食一块,保证恢复体力。最大的作用是冬日也能让战马保证营养,不至于减重。”

    “蝗虫做的?”

    “大豆混着蝗虫粉加盐调和,蒸熟之后压制。臣愿献精马粮一车供陛下试用,若是不错,臣以每块五十文的价格卖给陛下。”

    李二一听陈珏要卖给自己,觉得有意思,他也明白了陈珏的意图,给灾民一条活路。

    “你还有后手吧。”

    “陛下可还记得商队?昨日我已经派人给商队送去了一批马粮,他们会从提前安排人,从草原带十匹马回来,一半喂马粮一半按往常喂,月底前陛下就能见到。”

    “若是蝗灾结束了你如何保证供应?”

    “自会提前研究新的方子,保证质量无二。”

    李二拿了一车马粮走,他还给陈珏留了一句话:“粮食才能救人。”

    陈珏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从他收蝗虫开始,短短几日长安的粮价已经涨了三成,而且有价无市。灾民还在不断的涌向长安,没人知道蝗灾什么时候结束,不过想来最多只会到秋末。

    陈珏不由的看向了南方,远水有时候还真的能救近火。庄子如今只能自保,未受蝗灾影响但是干旱可是笼罩了整个关中的。

    罗六带着一队火龙营的人三天前快马奔向了洛阳,他们会在那里分开朝着河南河北、江南江北而去。陈珏给了他们每人一袋琉璃珠子,他们要去散播消息,洛阳有人用琉璃收粮。

    刚刚结束乱世,此时世家还没有完全恢复,大量的土地还在百姓手中,一人一斗陈珏也能运来千万粮食。若是此刻是王朝中期他有钱也买不到粮食,世家已经重新掌控了土地,若是后期陈珏不介意重新制定规矩。唯独此时他做不到,乱世刚结束,十室九空不至于但是也空了一半。

    其次这次收粮直接决定陈珏要不要将土豆献出来,他可不想土豆空有一个祥瑞的名头,只有种进地里才是真正的祥瑞。明朝中后期,岭南的地主豪商为了一己之私,没有将土豆、红薯、玉米献出来,不然明末小冰河期也不会处处闹饥荒。谁又能知道此时陈珏献出土豆,那些世家贵族又会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呢。

    李二是走了,他将承乾打包送了过来,其实陈珏很不想参合到李二一家。小子学老子,他能说小子错吗?失败了所以错了,赢了谁能说他不对?

    “自然如此,这些时日你做个小二吧。你若是暴露了身份,我也拿你没办法,只能送回东宫。”

    此时承乾已经十岁了,对于世界和人已经有了自己的一些理解,也就是说到了惹事的时候了。经过火龙营的训练,他打下了不错的根基,做事也很麻利,脱下丝绸蟒袍穿上麻布衣服就开始干活。

    “收蝗虫五十斤,合钱五文。”

    “收蝗虫一百三十斤,合钱十三文。”

    来的人越来越多,承乾开始出错,要么是算错账,要么是看错了斤两。他急的满头大汗,生怕再出错,越是小心越是慢了下来,很快就有两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还帮他。

    “收蝗虫贰佰斤,合钱二十文。”

    “收蝗虫三十斤,合钱三文。”

    三人分工明确,承乾负责称重,一人算账,一人给钱记账。一直持续到净街鼓响,才忙完关了铺子,随后两个孩子就开始对账,承乾有些看不明白他们为何多此一举,他坐在凳子上不停的给自己扇风,快要入伏了。

    “你们为何要重新计算?给钱的时候不是都记好了吗?”

    “往来纷杂难免有出入,此时安静正好复核,若是有出入也好及时改正。这样才能有条有理,清清白白,如若哪天少爷会账发现少了银钱,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有道理,你二人叫啥?我叫李定。”

    “我是陈鹿儿,他叫陈驹儿。”

    “姓陈,你们是珏儿哥的亲戚?”

    “不是,那年突厥打草谷,我们家人都死了,少爷见我们无依无靠就将我们收入了府中。少爷仁慈,没有将我们写入奴籍,还教我们读书识字。”

    少年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承乾在火龙营中学会了结交,他跑出去买了些烧饼和羊汤回来。

    “我们算认识了,今天我请你们吃饭,以后多帮衬我。”

    “好啊,等休息了,我们回庄子给你带好吃的来。鱼婶做的薯饼可好吃了。”

    陈珏这会可没心情想其他的,他只想逃离这里。李渊又叫来了袁天罡,每日黄昏时分老道总会准时过来给陈珏念经。陈珏必须盘坐在这儿听上整整一个时辰,期间老道还会焚香,整间屋子里都是烟。

    “袁道长,明日就不用来了吧?”

    “非七七四十九天不可。”

    “没得商量?袁道长可以明说的。”

    “你师承何人?为何会雷法?”

    陈珏不知道什么雷法,他猜应该是火药,可是袁天罡从哪里知道自己会做火药的?陈珏怀疑的看着袁天罡,他不相信所谓的能掐会算。

    “老道曾去回望口做了一场送魂法事。就在第一次见你之前。”

    “我老师教的,他说他已经跳出红尘不在五行,让我莫要提他的名号。”

    “善!法不可二人知,你老师应该教过你。”

    “那倒没有,我老师说以天下为重,该用就用。”

    “杀孽过重不是好事。”

    “无妨,报应承负小子扛的住,老师算过了,我命硬!”

    袁天罡也算过陈珏的命,他一直看不透,就好像这个人不是天地之间的产物,找不到任何的因果也找不到师承来由。老道士本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功力退步了,他将陈珏的命格拿给亲传弟子让他算,结果亲传弟子什么都没算出来,手决口诀都用烂了只推算出此人命里有孤星,其他的还不如袁天罡。袁天罡算出陈珏命途忐忑,扶摇直上的下一刻就一落千丈,仿佛就是来天地间捣乱的。他曾经试着以陈珏的命格为基推演天地,结果吐血三次,什么都算不出。

    “如此老道便走了,你又欠我一次了。”

    陈珏依旧不得不承袁天罡的情,陈珏倒不在意,他只想让老道再也别来找自己。看着他就烦。

    承乾很聪明,这几天从两个小家伙口中套出了竖式计算法和算盘口诀,苦练了两天之后也能打一手好算盘。他甚至想把这两个小子收入门下,他的确也行动了。可是不管他如何诱惑两个小家伙,人家就是不答应叫他一声大哥亦或是老大。

    今天承道来长安了,两兄弟一见面周围的空气都凝重了几分。承乾亲眼看见亲耳听见两个小家伙管承道叫哥哥,关系亲密不一。

    “你是不是很嫉妒啊?”

    “有什么好嫉妒的,他们两个不跟我那是他们命不好!”

    陈珏听到承乾说出命不好三个字,气场一下就变了。承乾看见陈珏明明脸色如常,可就是莫名感到了一股寒意,他感觉陈珏貌似很生气。

    “以后少说那三个字!记住了,你的责任不是旁观,你必须永远是进攻时在最前面的,撤退时在最后面的!”

    承乾理解不了陈珏的意思,他从小到大听到最多就是天命如此,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陈珏懒得跟承乾解释,如果他想不通这个道理,活该他斗不过他老子。

    李二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父亲,也许是想用李泰当承乾的磨刀石,也许是病态的补偿因为他把最好的给了承乾,只能尽可能的补偿李泰,也许是其他的皇室秘辛。在原本的历史中承乾的对手本质上就是李二,也是被李二逼反的,可惜他始终没有看清这一点。

    若是承乾能想通刚才那句话,陈珏认为这小子还有救,他也愿意拉一把,一切就看承乾了。

    “我不懂,请先生教我。”

    “这个我可教不了你,想不通只能回去问你老子。”

    承乾没了羡慕嫉妒承道的心思,他不停的纠结陈珏的那句话,他始终想不通却又感觉有了一点理解。夜里他入宫了,一个人走进立政殿,他看见正在批阅奏折的李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想说什么就说!”

    “儿臣参见父皇,今日先生说了一句话儿臣始终想不通,先生说只能找父皇解答。”

    李二看了一眼迷茫的承乾,他放下了手中的笔,走过去扶起弯腰行礼的承乾。

    “说来听听,我儿何时这样迷茫过。”

    承乾又要行礼,李二一把拉住了他,拉着他坐在台阶上,眺望着星空。

    “今夜你我父子谈心,想来那小子原话应该是回去问你老子吧。”

    “就是如此,先生让我少说命不好这三个字,还说我的责任不是旁观,我必须永远是进攻时在最前面,撤退时在最后面。”

    李二听完后怜爱的将承乾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他有些心痛自己的儿子,遇上这么个无情的老师。

    “我猜那小子应该没有应下先生这个称呼吧。”

    “孩儿不懂为何先生不教我?”

    “他已经教你了,这些道理你现在理解不了很正常。为父也是花了很久很久才想明白这些道理的,等你再长大一些若是还想不明白,我再解释给你听。”

    “为何父皇也不教我?”

    李二不想承乾这么小就直面压力,这种重担有时候能把人压垮的,他将书案上的帝王冠轻轻戴在承乾头上,看着自己怀中的儿子觉得真不错,将来是个明君。

    “重不重?”

    “重,脖子疼。”

    “儿子,你一定要记住这种感觉,如果哪天你觉得它不重了,你就不配戴它了。”

    李二又将那尊帝王之宝拿了过来,让承乾捧在怀里。这时李二目光不仅朝北望去,一直望到了草原,那里也有一尊帝王之宝,名叫传国玉玺。

    “抱着累不累?”

    “累,好重。”

    “记住这种感觉,以后你用它之前一定想清楚了,它很重的,很重很重。”

    “嗯,孩儿记住了。父皇,您给我讲讲先生吧。我感觉他很奇怪,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怪了,就是感觉他和以前的那些先生不一样,感觉他和谁都不一样。”

    长孙端着一碗粥站在殿外,她本来是给李二送宵夜来的,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这样温情的一幕了,大概是从李二开始争的时候吧。她不愿打破难得的温馨,至少今夜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尔虞我诈,有的只是家庭和睦。

    “他啊,我也看不懂他。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三年前了......”

    天明,承乾在开店前回来了,还是穿着麻布短衣,跟着两个小家伙忙前忙后准备开店。他虽然没有想通陈珏的话,但是他记住了昨夜脖子酸痛,手中沉甸甸的感觉。

    “臣弹劾渭北县子陈珏哗众取宠,亵渎蝗神,致百姓生死于不顾,臣控诉陈珏十大罪!”

    “臣弹劾渭北县子陈珏不尊礼法,身负爵位而经商,藐视皇恩,欺君罔上!”

    “臣弹劾火龙营中郎将陈珏,不思练兵整日与民争利,致火龙营武备松弛,长此以往怎能护国安民!”

    “还有没有要弹劾陈珏的?将奏折一并呈上来。”

    早朝一开始就有御史出来弹劾陈珏,按照早朝惯例应该等三省六部汇报完事情之后才会进入弹劾人的时间,这还是第一次早朝一开就弹劾人。

    内侍将这些奏折一一收了上来,按照官职品级整理好才放到李二的桌案上。李二也不看,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珠帘挡住了李二的面容,百官看不清李二的脸色。

    “三省可有本奏?”

    参与弹劾的官员知道这是留中不发了,他们本来也没想过一次弹劾就能成功,明天继续就是了。

    直到月底,每次早朝都有人弹劾陈珏,陈珏也不回应,连一封奏折都没上。每天下朝后,内侍都会把前一天的弹劾陈珏的奏折拿去烧了。陈珏根本不管这些,他每天醒来就会看着北边,若是商队再不回来,长安真的就没粮了。

    算着时间,第一批商队应该这几天就能到长安了才是,他们到了,长安的百姓才能坚持到外地的粮食运来。早在春天商队出发前,陈珏就安排好了,第一批回来的商队全部带肉干,能带多少就带多少。没有粮食吃,那就吃肉!陈珏就不信真的有人面对琉璃而不动心,最多一个月外地的粮食总能找到办法来长安。

    罗六已经传回了消息,世家已经动手了,太原王氏派了一只人马正在关中外围大肆兼并田地,不顾朝廷免税公文,联合当地县令强迫百姓交粮,不乏卖儿卖女者。他们还驱赶灾民,沿途所见所闻惨不忍睹。

    你们究竟到哪儿了啊,再不回来,长安怕是要乱。不仅陈珏这样想,李二同样也这样想。此时长安外已经汇聚了上万灾民,居无所食无粮。这几日来卖蝗虫的灾民越来越少了,不是没有蝗虫了,而是饿的动不了了,而是长安粮店全部关门,而是官府赈灾的粥已经如清水。

    一股奇异的香味顺着风传来,油脂的香气让饥肠辘辘的灾民慢慢朝着那里靠了过去。是一群半大孩子支了一口大锅,滚烫的油炸着什么东西,他们大口大口的吃着。

    “乡亲们,它吃我等辛辛苦苦种的庄稼,我等为何不能吃它!孔孟言仁义,小子愿为乡亲们一试!”

    他们一边大口嚼着刚炸好的蝗虫一边背诵着舍生取义。饥饿的灾民此刻管他什么蝗虫不蝗虫的,这些人吃得我怎么就吃不得?有一个灾民开始尝试,接着就有另一个灾民开始尝试。少年们又支起了一口锅,煮着一锅糊糊,闻着很香。他们一人舀了一碗吃,随后又给灾民分了起来。

    “吃饱肚子,保卫家园!”

    陈珏不知道庄子里的小子们已经在城外赈灾,但是世家养的御史言官们却知道了。

    “臣等弹劾陈珏草菅人命,逼迫灾民食蝗虫!臣等死谏!”

    立政殿外跪了十五个御史言官,你李二若是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就不起来了。有自称读书人在长安内四处言说渭北县子陈珏在城外逼迫灾民吃蝗虫,已经触怒了蝗神,大旱就是蝗神降下惩罚。

    “宣陈珏!”

    李二保不住陈珏了,他想不通陈珏为何会突然这样做,明明在等等,等商队回来就好了。陈珏郑重庄严的穿好爵服,严肃的走进立政殿。

    “臣参见陛下!”

    “朕问你,你可在城外打着救济百姓的名号,行逼迫百姓食蝗虫之举?”

    “臣不知陛下所言。”

    “臣弹劾渭北县子欺君!臣有人证!”

    那十五个御史群情激奋,势要为民除害!

    “将人证带上来!”

    一个衣裳破烂,头发杂乱的人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一进来就跪在那里放声大哭。

    “你有何冤情,尽数说来,朕给你做主!”

    “草民原是蓝田人氏,遭了蝗灾流离失所,所幸在城外苟延残喘。今日午时,城外突然来了一群人,他们吃蝗虫,还让我们也吃。草民哪里敢吃,万一触怒了蝗神,草民怕是就回不去家了。”

    他正哭诉着,突然狂风大作,乌云成片的朝长安飘来。

    “陛下!苍天都不忍看下去了,臣恳请陛下斩杀佞臣,以息天怒!”

    陈珏看着大片大片的乌云,心情都好了几分,终于要下雨了,老天你还是有怜悯心的。

    “臣渭北县子、火龙营中郎将陈珏愿自证清白!”

    轰!!!!

    一声巨大的霹雳落入凡间,直直的打在立政殿外的广场上。

    “我心清风明月可证,天地可证!我愿意自缚于殿外,看看是天罚于我,还是天降甘霖!请陛下见证,请诸位御史作证,诸位可手持长矛,若是天罚于我,挑去某的首级以谢天下!”

    “善!请陛下成全渭北县子!若天降甘霖,我等负荆请罪!”

    局面闹成这样李二只能同意,他阴沉着脸看着陈珏,少年意气还是太蠢了啊,朕保不了你了。

    陈珏被麻绳绑的结结实实的,他索性直接坐在地上,看着那群御史一个个举着长矛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广场上,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准备挑下陈珏的首级了。

    “陛下,宫门外跪了一群少年,他们求见陛下。”

    “宣!”

    不多时少年们被带了进来,天上乌云也越来越厚了,仿佛一下子到了午夜。

    “草民参见陛下!”

    “尔等何人?所谓何事?”

    “我等皆是陈家庄学堂的学子,愿与先生共证清白!”

    李二已经快要压不住怒火了,陈珏怎么教的,何其愚蠢!少年们也不等李二发话,纷纷围坐在陈珏身边。风停了,世间安静极了,所有人不由的屏气,都在等着天意。

    “苍天在上!若是有奸臣作祟,欺我百姓,请以雷霆除奸,还我大唐清明!”

    陈珏突然站了起来,对着乌黑的天空怒吼,那群御史言官见状纷纷跑到陈珏不远处,随时准备动手。

    轰!!!

    一道白龙降临人间,代表着不可抗拒的意志!

    十五个御史此刻已经成了焦炭,冒着丝丝白烟。他们还没倒下,紧接着又是一道霹雳打在他们身上,雷霆天威甚至照亮了天空。

    他们死的不能再死了,李二立马冲出殿外解开了陈珏身上的麻绳,大概真是天意吧。陈珏松绑的那一刻,大雨倾盆而下,老天都要帮陈珏洗去污垢,老天真的证明了陈珏的清白。我心清风明月可证,天地可证。这句话环绕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天降甘霖!天降甘霖啊!哈哈哈哈哈哈”

    李二又将少年们一一扶起,他看见少年怀中还有一包炸好的蝗虫,他抓了一把大口嚼着。

    “百姓有过,罪在朕躬,尔其有灵,当蚀我心,无害百姓。”

    李二大口大口的将那一包蝗虫吃完,大笑着享受这场大雨,雨带走了他的忧愁,带走了他的疲惫,他望着南方不知在想什么。

    “颜师古何在!”

    “臣在。”

    “将今日之事悉数记好!这十五奸臣拖下去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