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恒寒窗苦读十余载，在职业之门打开的那一刻，却是他今生最衰的时候。

    他第一次进警局，作为犯罪嫌疑人。

    民警上下打量他，“看着一表人才，怎么搞诈骗？”

    林立恒百口莫辩也得辩，“警官，我不是诈骗，那张报到证确实是我本人的！”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民警手里的一张纸片。

    民警口气严厉起来，“坐下，做笔录”。

    林立恒无奈在民警对面坐下，一抬头，墙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一身冷汗。

    姓名、性别、年龄、家庭住址……

    民警的问话犹如抽丝剥茧，林立恒条理清晰，一一作答。

    “你说的情况我们会调查，法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民警的一句话，既是威慑也是提醒，然后把他带到拘留室。

    拘留室门口坐着一名年轻干警，让林立恒把皮带卸了、鞋子脱了。

    林立恒照做，随着哐哐一阵响，铁门打开，他赤脚走进去。

    拘留室里除了松木地板，只有孤独和无望。

    从墙根到门口七步，从门口到墙根七步。

    林立恒不知来回踱步了多少次，这如同火柴盒般的拘留室，将他报效家乡的满腔热情生生扑灭。

    感觉过去了半个世纪，才听到铁门的哐哐声响，“林立恒出来，你单位来人了！”

    林立恒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三步并着两步跑，慌乱出门，套上鞋，抓着皮带，直奔接待室。

    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人正和民警做交接。

    林立恒愣住，这谁啊？

    中年人签好字，民警又招呼林立恒签字。

    签完字，俩人一前一后走出警局。

    夕阳斜照，林立恒快步上前，“请问你是？”

    中年人停下脚步，“我是海鹰建材厂工会主席李柏舟”。

    “海鹰建材厂？”，林立恒满脑袋问号。

    李柏舟伸出手来，“欢迎到海鹰厂工作！”

    林立恒这次沉住气没炸毛，“我怎么会到建材厂上班？”

    李柏舟笑，“我们是进去说，还是回去说？”

    局子林立恒是不想进了，这辈子都不想，他伸出手来和李柏舟握手，“你好李主席，我跟你回去”。

    在回去的厂车上，两人开始对词。

    林立恒：我上海建材大学毕业，本科学历，分配到庆州市建材局上班。

    李柏舟：你庆州市职业技术学院毕业，中专学历，分配到庆州市建材局下属企业海鹰建材厂上班。

    说着，李柏舟递给他一张报到证。

    借着车厢内昏暗的灯光，林立恒仔细辨识，和李柏舟说的一模一样。

    真见了鬼了！

    林立恒暗骂一句，“李主席，这肯定是搞错了，我也有一张报到证……”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那张报到证已经被警察没收了。

    李柏舟审视着他的表情，不像说谎。

    “还有”，李柏舟告诉他，“建材局前几天刚刚分配了一个大学生，听说是上海重点大学毕业的，叫林小海”。

    这么巧？

    林立恒隐隐猜到问题所在，他向李柏舟保证，给他两天时间，保证还自己清白。

    李柏舟同意了。

    厂车颠簸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大山深处的海鹰建材厂。

    这是南江省庆州市一家国营单位，靠着地方政府扶持，一直吃着计划经济的福利，在当地是响当当的铁饭碗。

    李柏舟把林立恒带到职工宿舍楼楼下，伸手向上一指，“你住203宿舍，明天先到人事科办入职”。

    林立恒又念叨一句自己应该去建材局，李柏舟瞪了一眼，“那也要在我这先把手续办了，否则你就是黑户”。

    林立恒无奈，只身走进宿舍楼。

    从一楼到二楼，麻将声、吆喝声不时从不同方向传来，林立恒皱皱眉，怎么这职工宿舍搞得跟赌场似的？

    推开203宿舍门，里面三个青年光着上身在打扑克牌。

    林立恒敲敲门。

    三人同时转头向门口看去，其中一个长相黢黑的小个子站起来问道，“新来的？”

    林立恒点头，“我是新来的林立恒”。

    另外二人，一个瘦高个，另一个很白净。

    小个子放下牌，热情招呼道，“林立恒，来，这张床是你的”。

    林立恒走到床边一看，床上用品一应俱全，床头一个矮柜，上面摆着洗漱用品和毛巾，大感意外，“厂里条件这么好？”

    “那可不”，小个子很骄傲地接话，“我叫耿威，这个是胡奋飞，这个是杨园”。

    耿威主动介绍了三个舍友，个子高的叫胡奋飞，长得白的叫杨园。

    林立恒分别向胡、杨二人点点头，“你们玩，不用管我”。

    杨园丢下扑克，兴致勃勃问道，“林立恒，会打牌吗？”

    “麻将？”，林立恒答道，“会是会点，改天吧”。

    他哪有心情打麻将，顺势靠在床边，开始梳理一天来发生的事情，愈发确信自己是被坑了。

    入夜，耿、杨、胡三人闲话不断，林立恒心乱如麻，囫囵睡到六点便起床。

    洗漱完，他走到楼下，极目远眺，不远处山峦微风、郁郁葱葱，让他愤懑的心情稍微开阔些。

    等到7点，在耿威的指引下，他找到人事科。

    这是旧式独栋办公楼，人事科在一楼，门锁着。

    林立恒枯站半个小时，两个小姑娘挽着胳膊结伴而来。

    其中一个长得小巧玲珑，见到林立恒眼前一亮，呲呲笑着对另一个说道，“管彤，我们厂什么时候来了个大帅哥，你也不早点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叫管彤的丫头直接问道，“你是林立恒？”

    “是的”，林立恒应道，“我来办入职”。

    管彤又低头对小可爱说道，“这就是昨天李主席去市局领回来的那个人”。

    林立恒耳尖，马上接话，“没想到我在厂里已经出名了？”

    管彤白了他一眼，“你都被抓进去了，能不出名吗？”

    小可爱好奇地端详着林立恒，来了句，“原来长得帅也是罪啊！”

    管彤马上虎着脸佯怒，“赵姝，别胡说八道，让厂长听到了又要骂你了！”

    小可爱赵姝吐吐舌头，蹦蹦跳跳上楼了。

    管彤开门，随手丢给林立恒一块抹布，“先把卫生搞一下”。

    林立恒没多问，陪着她把室内卫生搞完。

    接着管彤递给他一张登记表，“如实填写”。

    填到学历、毕业学校时，他被管彤叫停了。

    管彤很不悦，“你的档案我已经看过，学历是本科吗？”

    说着，她不由分说把登记表抽走，又拿出一张新表过来，“能不能好好填？”

    林立恒强压住火，“学历这一块我过几天再填”，刷刷刷把其余内容填完，登记时间：1996年9月18日，唯有学历和毕业学校栏空着。

    你？

    管彤没想到大清早遇到个刺头，一时气急，“为什么要过几天？”

    “我要请两天假”，林立恒丢下笔和纸，转身出门。

    管彤在他身后气急败坏，“一来就请假，你以为你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