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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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德福菜馆

    秋冬交替,又到了十月小阳春的时候。陈晓骏骑着自行车在小道上,抬头看了眼天空,太阳在头顶上发着白光,十分的刺眼夺目。

    日头热烘烘的晒下来,才骑了那么一小会,陈晓骏便已经鼻尖冒汗。他的面颊已经慢慢浮起一层红色的圈晕,眼皮上沾了汗珠,阳光下看着一闪一闪的。

    老远他就看到了德福菜馆门口人头涌动,早已经密密麻麻的排了两队人。这会还没到开门的时间呢,这些人就都早早来这里占座了,不得不说这餐馆对好吃本帮菜的人来说的确吸引力颇大。

    虽然还没正式对外营业,但是里边的服务生也没闲着,都忙着出来给这些食客们先上一些免费的茶水和水果,穿梭着来来回回也就显得格外热闹。

    天气太热,服务员都热得头发湿透了贴在了脑门上,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哟,晓骏,怎么才来呢?这厨房都忙坏了,赶紧过去帮忙呀。”有服务生认出了陈晓骏,拍着他的肩膀打了个招呼。

    陈晓骏比了个“ok”的手势,笑嘻嘻道:“准点到,不会误事的。”

    后厨,戴着厨师帽和白色厨师服的人端着盘子、罐子来回忙碌着。主厨潘达微手里按着一条青鱼在切块,别看这青鱼切着看起来简单,其实要的就是一个刀功。而鱼肚上的肉和其他部分的肉最是需要分开处理。

    她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姗姗来迟的陈晓骏,冷声道:“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呢,你看看你昨晚处理的鱼,鱼鳃和鱼鳍旁边的鳞片那么大块都不处理好,真是白费功夫。”

    陈晓骏系着衣服绑带,朝着潘达微指着的地方瞥了眼,昨晚下班忙着回家打游戏吃鸡,还真是没有把鱼给处理好呢。

    晓骏理亏,连忙说了声对不住,主动从达微手里拿过切好的愉快,放在自来水下面来来回回的冲洗。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切好的姜片、胡椒粉、鸡精粉,还有小葱、料酒等倒进盆里,把鱼块给腌制起来。

    这头腌制的是晚上用的料,还得放冰箱里三个小时才算入味。而中午要做的鱼肉早已经放在锅子旁边了,达微一手抄起盘子往热油里倒,鱼肉两面炸到金黄色才捞出。晾一会之后继续炸一遍,这是菜咬起来酥脆的秘诀。

    趁着达微在装盘,晓骏识趣的帮着锅里加水,还有白糖、生抽、老抽,还有五香粉等等进锅里调味。达微将方才炸好的鱼块重新放进去翻炒,这样一道酥嫩鲜脆的本帮菜经典熏鱼就算做好出锅了。

    达微伸手拿纸巾揩了把额头上的细汗,在抽油烟机的“轰轰”声中对晓骏讲:“你下次记住了,这鱼肚子里的黑膜一定要刮掉,不然做出来腥气很重的。还有你要看仔细了,油温和炸的程度是拿捏味道的关键,味道好不好,是不是浓郁,全靠的炸和收汁的水平。”

    陈晓骏点着头,忙跟着问了声:“刚才为什么鱼肚子的肉和其他不分的肉要分开切呀?”

    闻言,达微“嗤”的一声笑:“还能为什么?不就是鱼肚子的肉软嘛,你不分开处理,那混在一块了不好办。”

    晓骏点点头,想着外头的有些餐馆,为了节省成本都喜欢用草鱼来做熏鱼。草鱼价格虽然便宜,但是缺点也是摆在台面上的——肉质松散,土腥气很重,需要用水冲洗好几遍才能去掉一点味道。达微对菜料本身要求高,轻易不肯降低标准,都必须是要生长期的青鱼,这样肉质紧实,也不容易有土腥味。

    用最简单的食材和调料,去做出最正宗的传统本帮菜,这是达微作为主厨的一种理念。也正是她的坚持和追求,才使得德福菜馆客似云来,在本地食客里头很有名气。

    “嗨,小潘,你跟这小子哪里说得清楚。你问问他,来申城之后吃过几次熏鱼?那都是康师傅泡面锅里钻呢,不懂啥好啥不好,你这么讲怕是听不明白。还得一会给他饭点多来个几勺,他就晓得这味道精髓是什么了。”一旁配菜的老忠玩笑说道。

    晓骏咧了咧嘴,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道:“还是忠叔了解我,泡面吃多了真的影响味觉,我这基本的好赖都怕是分不清楚了,还得多亏着潘大厨在这里指点呢。”

    达微斜眼看晓骏:“别跟老忠学那套油嘴滑舌的,你说的再多,也改变不了你昨天没刮鱼鳞的事实。我跟你讲,下次再这样的话,我得跟老板讲了,要扣你工资的。不管什么工作,这做事的态度总是第一位的。你这个态度不摆正啊,帮厨是做不出头的。”

    晓骏的脸瞬间涨红了起来,嗫嚅道:“是这么个理,我还是态度不太端正,以后一定多注意。”

    看晓骏被达微像是训孙子似的教育,老忠禁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瞧瞧这小子,还真脑瓜子里想着干大事呢。你看他刚才听到‘做不出头’几个字的时候,那表情是真在乎了。”

    老忠一面说,一面递了黄瓜过去要晓骏削:“我跟你讲,达微当初进了馆子里面,可是跟老师傅学了才三个月不到就出师了呢。人家来做帮厨三年都不一定能做得出什么成绩来,达微楞是让我这个老头子开眼了,晓得还有这样的人才呢。这天赋肯定是有的,还有就是这个眼睛看得多,脑子动得多,手上多练个几下,也就出来了。”

    晓骏听着,手里削黄瓜的刨子又跟着停顿了下来:“三个月?我的天!潘大厨就是潘大厨啊,真是太厉害了。”

    达微“咯咯”笑着拿了黄瓜轻轻敲了下晓骏的脑袋:“别再吹了,外头客人要等急了。你赶紧把黄瓜削好凉拌,前头多少人等着你们呢。”

    晓骏连忙收了嘻嘻哈哈的笑脸,一本正经的拿起刨子继续麻利儿干活。

    趁着他在倒麻油搅拌黄瓜的间隙,老忠左顾右盼悄悄把头靠了过去:“晓骏,你小子行啊,三言两语就能把达微给逗笑了,这哄女人的功夫不是盖的呢。你有女朋友了么?我家那边还有个侄女,一直没合适的对象呢。我看你勤快肯干,挺不错的,两个年轻人要不要接触下?”

    闻言,晓骏用眼角余光扫视了一眼达微,却见她专心的炒着菜,一点也没有关心他和老忠之间的话题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晓骏隐隐觉得心里头有几分失落,不过他脸上还是挤出一丝笑容:“嗨,我这种不靠谱的外地人,有上顿没下顿的,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哪还有姑娘家瞧得上呢?你说笑就算了,可别耽误了你侄女呢。”

    “你这就是谦虚了,你看厨房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我看你还是挺靠谱的。虽然还算不上是模子,但是脾气总算是好的,往后态度再端正点,那还不是一个大好青年啊?老忠的侄女我见过,年轻漂亮又活泼,跟你很登对的,要不试试看嘛?”达微将锅里的菜用颠勺盛出,笑着插了句话。

    “我还是去上菜了,前头客人该等急了。多谢你们瞧得起我了,这回干活更得卖力了。”晓骏抢着把菜盘端了出去,与老忠侄女相亲的话题戛然而止。

    “嘿嘿,你看他,半大一个男小伟,还晓得不好意思呢。”老忠望着晓骏匆匆离去的背影,禁不住嘻开嘴乐道。

    达微揩了把手:“你也是为他好,晓得他一个人在阿拉申城不容易,小孩子嘛听得懂但是嘴上不一定懂怎么去表达。”

    老忠从怀里掏出一包花生米递了过去:“这周末你家明明该回家了吧?喏,你把这个带给他,就说是老忠叔请他吃的。我看你在厨房整天忙,估计也没什么时间准备这些,就当是我一点心意了。”

    达微手里握着那包花生米,油腻的袋子粘着,只觉得心里一阵感激,又一阵酸涩。明明一直住校,这周末是假期可以允许回家了。她一个当妈的整天在饭馆厨房忙碌,却差点把这件要紧事给忘记了,真是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呢。

    “多谢你,老忠,我…….”说着,达微的眼圈就有些发红了:“我一定会转告我家小子,你待他好呢。”

    看着达微的模样,老忠的思绪又飘到了几年前她刚来德福菜馆那会。

    那时候,菜馆的主厨马上要辞职出国去探望女儿了。本着尽职尽责的态度,他也没立马走,而是先招了几个帮厨过来,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可以挑出来接班。

    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人,最后也没几个看着顺眼的。达微来的时候,身边是带着儿子明明的。人一到后厨,就先让明明鞠躬给各位叔伯见礼。

    那是老忠第一次见她们娘俩,达微明明一个年轻姑娘,可是穿着却很寒酸,身上只有一件黑不溜秋的起了球的棉衫。而她的儿子明明呢,头发枯黄,躲在达微身后巴巴的看着后厨里的一众人。

    明明身上罩着一件与他身形不相符的硕大外套,也不知道是人家送的还是捡来的。袖子又肥又长,衣边都拖到地上来了,这也就愈发显露的这个孩子有些干瘪瘦小。

    老忠看了心下连连可怜这对母子,晓得她们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他扭头从一旁的罐子里拿了两粒大白兔奶糖塞到了明明手里。

    有了吃的,一切就都好说,很快孩子就跟后厨里的众人打成一片。

    老忠也是个察言观色的主,看主厨出去抽烟,就忙凑过去说:“我看今儿个来应聘的几个人呀,嘴巴是说得挺好,但是看这手啊细皮嫩肉的,怕也不是个干活的主。这个潘达微呢,你看啊,家里有孩子的要养家,手上看着不少茧子,肯定是吃苦肯干的,招过来做帮厨呀,我觉得咱们能省心不少呢。机灵要紧,但是踏实也是必须的,你说是吧?”

    主厨坐在边上,从老忠手里接过烟,连连笑笑:“你倒是藏了好烟,抽起来绵软,可好着呢。”

    “咱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有好烟肯定跟你一块抽呗。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今儿个来了这么些人,总该有个主意吧?你不是说你女儿下半年就要生么?这么拖拖拉拉的,总不至于等你外孙出生了才晓得出国去吧?”老忠禁不住催促道。

    主厨看了老忠一眼,将手里的烟头给掐灭了:“其实我心里头跟你想的是一样的,看那个潘达微觉得可怜呐。你想想,她这么年轻,却带着个拖油瓶,听口音竟然还是本地人,怎么就能落魄成这样了?多半呐,这家里头是有个不争气的男人呀。为了养活孩子,她总是会好好干的,这一点我也是相信的。”

    老忠看了眼主厨,两个人都低头笑了起来,这算是定了主意,也就不必再继续多说什么了。

    达微进了德福饭馆做帮厨,头一件要紧的事情就是先送明明去上学。再有半年,明明就要幼儿园升小学了。因为家里那点破事,成日吵来吵去的,孩子上学的事情都耽搁了有些时候了。

    虽说不过是幼儿园,但是达微深知教育的重要性,再加上家里丝毫没有多余的经济来源和支柱。再加上孩子已经长大了一些,吃穿用度和上学,伸手处处都要钱,把一概费用给缴上,怎么都跟从她身上剥一层皮差不多了。

    达微心知,就算是饭馆努力干活,那点工资也就仅仅够她们娘俩填饱肚子的。丈夫在外头烂赌,欠下一屁股的赌债,家里的房子早就被卖掉还债了。而这还远远不够,他借的那些个不明来路的高利贷,利滚利,简直能逼死人。

    达微带着孩子东躲西藏,丈夫却始终没能用一个男人的担当去站出来,解决这个问题。眼下出租屋外头都已经被人泼了漆,屋主说什么都不肯继续把房子租给她们了。眼下除了工作之外,最为要紧的就是给自己和孩子找一处容身之所。

    仔细论起来,达微的外婆在申城还有一处老宅,原本是留给了达微的母亲和几个舅舅平分的。只是家里舅舅趁着达微母亲病重之际,仗着达微年纪小不经事,就把老宅的房产占为己有。

    如今大舅舅一家就住在老宅里头,完完全全就把这房子当做自己的东西了,压根就没有给达微踏进来的份过。逢年过节,他能宴请全家所有亲戚,就是独独落下达微。他不敢面对,也惧怕达微问起。因而索性就躲着不见,只当这个外甥女就从来没存在过。

    过往达微总是念着母亲去世前的嘱咐,想着到底一家人,母亲去世之后拢共就这么几个舅舅算是亲人了,也不好明着撕破了脸。可是如今她和儿子明明已经被债主逼得无处可栖身了,这老宅已经成了她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达微回到老宅的时候,侧门这边的入口已经被人用青砖堵住了,这等于老宅后院入口已经完全被封死,而达微只能绕过弄堂走一大圈往正门去。老宅原来所配的几把钥匙这个时候就完全无用了,变相等于大舅一家把达微她们彻底给赶出去了。

    老宅房间多,又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段,大舅他们重新装潢一番,再把其中几间屋子租出去,每个月光是收收租金日子就很适意。